9.第七章

怜儿在古代迎来了第一场秋雨,连绵了好几日。

雨一直都在迷蒙得下,天地间像是被一张看不见的细网笼罩。

欣赏够了这无边的雨景,闻腻味了空气中的腐烂味,怜儿将自己关在房里,再不愿出门。

“姑娘,香熏得有些太浓了吧?”端着甜汤的小年一进屋子就有挥手打散那空中看不见却浓郁得让人有窒息错觉浓香的冲动。

盘腿坐在软椅上看书的怜儿连头都不抬,答道:“这总比让我去闻那股子霉味来得好。”

“可也太重了些吧?姑娘再下去,这味道都可以和爷一拼了!”小年将手上的盘子放置在桌上,忙着用手扇开鼻间的香气,随口说道。

怜儿的身子微微一震,从书后露出一双有些闪神了的眼。

不想去闻到腐烂味是真,不想再闻见那人留下的余香,也是真。

雨下了那么多天,来这里串门子的人只有他。别人都想着法子在清冷的雨天不要出门,只有他,有事没事就会往她这里跑,哪怕只是相对无言地坐在一张榻上她睡她的他看他的,也会在她那儿消磨上许久。

这么勤快,看来他要演的戏还未结束。

有时候真想问他,沉浸在角色中,有这么好玩?

却也懒得问他。

她知道,不管她说了什么,那男人的心不会改变什么。

她一直都觉得莫明,明明相识不深的两人,为何她会猜中他的心思,而他也对她如此熟悉?

越是这么想,越是心难平,空气中他残留的余香也越是觉得刺鼻,她房内的熏香也越来越浓郁。

“姑娘,喝甜汤吧?凉了可就坏了味道。”小年习惯了房中的味道,走到她身边轻快道。

“……嗯。”

走到桌边,喝了两口,突然又笑了。“小年,你说人生是不是很有意思?几个月前我比你还不如,需要天天砍柴做饭,现在却是被人供着做个好命的小姐。”

一抬头,却被一双含着泪花的如小鹿般诱人的大眼给吓着。“小年,你哭什么!”

“呜,姑娘,你苦日子都过去了,你不要再回想了,爷会待你好的,小年也会对姑娘好的!”一说,那纯真的孩子居然拉着她的手呜咽起来。

无双对外宣称,怜儿是他轩辕家失散很久的旁支唯一剩下的子嗣,而又很巧,幼年时候的轩辕怜正是轩辕无双一见钟情的暗恋对象,所以从此她轩辕怜就归他轩辕无双所有。

——去他家什么归他所有,更搞笑的是居然所有人都信了这男人的谎话。

因为他是轩辕无双,江湖中说一不二的无双公子。

可这就是那张罩着她的网,那男人编造的网。

她还没有窒息的感觉,可是她已经觉察到了危险。

可是这是一张完美到毫无空隙的密网,虽然还有空间,但她有预感,总有一天,这网会将她紧密缠绕,勒进她的身她的骨她的心,直至将她勒成了灰勒成了粉末,再不留下任何。

她,就是有这个预感。

却也有无处可逃的预感。

已经进入了九月,按照现代的算法是过了十月了吧?记得中秋是在那小村子里和那对老夫妇过的,吃的是带有肉片的炒菜,她该叫做哥哥的那独子托人带回来的百果月饼被小心地分成了三份。

她吃了其中的一份,当时居然有流泪的冲动。已经多少年了,自己独自过的中秋。不是没有亲人,却是无处可去。

当日吃着月饼时,她想着的是过年,希望那时候老人一家能够团圆,坐在一张桌子上吃年夜饭,窗上粘糊上大红的年画,门外是村人燃放爆竹的吵闹和孩童的嬉戏声。

她知道按照惯例,这家的独子是不可能在这时候回来的,饭馆的生意那时候会特别忙碌,老人们也告诉过她儿子已经多年不曾回家。

只是她没有想到,今年的过年,她都不在那两位老人的身边。

对于他们来说,又是一个清冷的年节吧?屋外的热闹只是为了反衬出屋内的冷清,她懂,这滋味她也尝了这么多年。

“在想什么?”书卷在她眼前晃动,召唤回她的神志。

她眨了一下眼,装作无事般维持发呆的模样。“月饼。”

“嗯?”饶是身畔这人聪敏盖世,一时也不知这“月饼”二字代表了什么意思。

她侧头,瞧着他的不解样,唇角一扬。“我想吃月饼。”

“月饼?”武林神话轩辕无双怔忡的样子,她想,看见的人应该不会很多吧?

她笑着点头。

他一扬眉,从榻上站起,赤足走到门边,轻轻一敲窗,立刻守候在外的圆圆声音响起。

“爷,有何吩咐?”

“怜儿说,要吃月饼,你让厨房各色口味的都做一份出来。”他侧着身子,瞧着依然盘腿坐在榻上的她,对着屋外的人道。

“百果,我只要百果这一种口味的。”她扬了声道,眼飘向了一边亮着的灯烛,不愿看他。

她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想逃避,可不代表这男人愿意让她逃避。

他抿着笑慢慢走到榻边,弯腰,不愿束起的长发落在她的耳上,痒痒得让她不得不转回来面对他。

“怜儿,这是你第一次主动想要什么。”

她抬眼瞧他,立即又垂目。“我这人比较知好歹,没有希望的事情没兴趣做。”

她说,她想要自由,她想要逃离这张网,他可会同意?

而她也没有什么兴趣退而求其次来满足什么。

无双一笑,也不搭话,在她对面坐下,熟练得将放置在一边的棋盘放上小桌。“还是不想和我学?”

“还是没有放弃作我师父?”怜儿反问道。

无双哈哈一笑,取了黑子放置在中央。“我一向都不会强求什么,要怜儿你和我学围棋已经是个特例,一而再再而三被拒仍一意孤行,怜儿,在你身上我破了很多先例。不过,也罢也罢,逼怜儿做什么非我本意,我要你自己说和我学,才行。”

她取了白子,跟着放下后扬眉。“无双的爱好,果然非常人所能想象。”

“你不如说,很多事情太容易做到,我已经没有了兴趣。”他落子,抬头,灯下他笑得异常灿烂。“怜儿,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很喜欢你?”

她低垂着眉目,只有手腕的一颤说明她听见了他的话。“你现在说了。”

他欣赏她的冷淡,却又暗恼着她的这份冷淡。

却也不再开口,静静得下着棋。

她知道他在放水,可是下棋总好过让人有些喘不过气的沉默。她不知道他是否也有这个感觉,不过估计是不会有,不然他也不会宁愿天天相对无语还要来她这儿坐坐。

下棋,至少有些事情在做,而不会发呆发到了后头发现自己看着他在发呆。

那人实在是个诱惑体。

下了五局,怜儿一胜三负一平手,正收拾了残局准备再下一盘,有人轻巧门。

“爷,姑娘要的月饼赶出来了。”

幸好无双门的厨房里备用的东西够多,才能这么快满足怜儿的突发其想——其实月饼还算是比较简单的东西,老厨子躲在厨房里想,有几位以前的女人仗着得宠的身份,突然提出的要求才让人难以接受。

当然这是题外话,这边,无双下榻开了门,从门缝里取了托盘后踱回来,走到榻边一手撤了小几上的棋盘,将已经切分开的月饼放在怜儿面前。

“要不要我喂你?”他掂起一块,故意亲密地放在怜儿的唇下。

怜儿对他灿烂一笑,挪开些空间,自己拿了一块塞进嘴里,也不理会眼前的男人,径自闭上眼慢慢细嚼品味。

新鲜的月饼皮,细糯香甜的馅心,百果的混溺其中却又能尝出本身的清香,再加上那浓郁的猪油香,远比当日吃的要精致百倍——可是,不是这个味道,没有她想要的味道。

眉间轻皱,她睁开眼,轻声叹息。

“不好吃是不是?”那人并没有坐回她对面,在她叹息的时候,已经在她身后坐下,长臂绕过她,取了一块进嘴。

怜儿摇头。“不,很好吃。”

东西是好的,只是味道不对,没有那种温馨的感觉。

无双咽下那一小块月饼,凑近了贴在怜儿的耳边低声道:“不,不好吃,怜儿,你要的不是我这里的月饼,是不是?”

怜儿一怔,回首看着男人。

“今年从中秋,你是和那对老夫妻一起过的,吃的不是我门里的月饼;再之前,自然也不是。你今天突然吵着要吃月饼,必然是回忆起了什么,而不是单纯的嘴馋……怜儿,我说的对吗?”

怜儿的眼中闪过震惊、疑惑,都归于冷淡。

冷淡,又是冷淡。

轩辕无双最恨的就是她的这种情绪,他不喜欢看见这女人在他面前如此无动于衷,他知道,这女人在冷淡的表面下是有如火的性子,他想看,迫切地想看,可他只看见了她的冷淡。

不过不要紧,不要紧,他安排了别的好戏呢。

可是,如火之后呢?会不会是比现在的冷淡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死寂?

轩辕无双一直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直到很久以后才发现,怜儿愿意以冷淡的样子面对他,已经是一种幸福。

只是当时……

正想再撩拨一下眼前人,她先笑了,云淡风轻得。“可是,总要习惯的,是不是。”

习惯?

他知道她这话的含义,可他突然有些心里不舒服。

想他轩辕无双是何人?而她却要依靠“习惯”才能呆在他的身边?

好,很好,不愧是他看中的女人。

他笑得妖娆,眼中却有寒冰。手上重又取了一块,再次放到她的唇边。“那,你也要习惯了我和你的亲昵才行,怜儿,你是怜儿。”

她扬眉,眼中有笑意。“我想这份亲昵,是只需要做给外人看的。”

话虽这么说,还是微低了头,张嘴咬下他手上的月饼。

“可是我觉得,平时多加训练,到时候才不会被人发现……”他为她的乖顺而心情大好,眼中的寒冰消融,又是吟吟笑意。“何况无双门人多嘴杂,到时候我们相敬如宾的样子传出去,我怎么去圆之前说的如胶似漆的谎话?”

如胶似漆?

他居然在外这么宣传?

口中的香糯因他这话变得,难以下咽,哽在喉间。

她取了水杯,合着茶水将口中的吞咽下肚。

身后那人哈哈笑着,将她搂进怀中。“看,你也同意了我的意见吧?怜儿,那我们可要好好培养感情才是。”

她往后努力横了他一眼,却没有挣脱开他的怀抱。

他说得对,某些事情她必须要去学着习惯,因为,她已经是“轩辕怜”了。

轩辕无双的轩辕怜。

背后的人,有个温暖的怀抱。

可是,他的心,是冰冷的吧?

怜儿不自觉得想到,一边张嘴吃下他又递上的月饼。

“你每次前来,都不让人留在这房里,也是为了给人造成‘我们很亲密’这种误会?”

“这是一个理由,怜儿,可是我想宠你,你都觉察不到吗?”他在她耳边轻柔道,像情人间的呢喃。

她却只是笑,不答。

他也明白她不会信他这话,也只是笑着将人抱得更紧密些。

她也认得他去,由着他这样亲密的接触,有着他亲昵的喂食。

她知道她如果挣扎,反而矫情到可笑,在他眼中。不如索性节省了这无谓的抵抗。

“怜儿,过几天我要出门一次。”他突然轻声道。

“嗯。”没有问他为何要告诉自己,她知道他还有后文未说。

“我会尽早回来的。”可是他没有说,只是这样接着道。

她有些疑惑,但没有多久。

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这样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