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者带领我们来到酒店的保密会议厅,不一会诺辉那边的代表来了,也是3个人:诺辉大中华区总裁Peter,一个五十多岁的美籍华人;市场部总监Mary和总部研发总监Harris。Harris是个美国人,我看见他不觉一怔,因为这个人我也见到过。我努力回忆,马上恍然大悟:那天晚上和陈杰龙在酒吧外面聊天的,正是这个美国人!
我觉得事情有点蹊跷了:按理说在谈判前我们公司和对方公司的管理人员是不应该私下接触的,他们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会议已经开始,我也管不了那么多,只能见机行事。我把手伸进西服里面的口袋,再次摸了摸那张纸。
按照会议议程,首先双方高管陆续发言,接着展示自己的产品并提出合作愿景。会议在轻松友好的氛围下进行着,在最后签订合同前,双方要把自己产品的配方和工艺白皮书交给对方审阅。为表示诚意,沈瑶瑶先把“福清甘”的白皮书递交给Harris审阅。Harris戴上眼镜,郑重仔细地从头看到尾。过了10多分钟,他抬起头,对Peter说:“Yes!”接下来Harris将“德普利心”的白皮书递给陈杰龙,陈杰龙也表示没有问题。
沈瑶瑶和Peter相视一笑,Peter说:“沈总,可以签合同了吗?”沈瑶瑶点头道:“没问题!”然后她打开合同,准备签名。
我开口道:“等一下!”
几乎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因为从会议开始到现在我就没说过话。高深莫测在别人看来只适用于两种人:一种是大人物,一种是装逼的小混混。很显然,我属于第二种,此时说话,很不合时宜。
沈瑶瑶抬起头,轻声问我:“黄大鹏,你要干嘛?”
我没理她,对Harris说:“Harris您好,昨天我在打印文件的时候发现里面有个错误,因为着急我没有修改过来,我现在给您指出来可以吗?”
这种低级错误在这么重要的场合是绝对不允许出现的,而且那份文件根本就不是我打印的,我现在撒谎,沈瑶瑶完全不明白我的意图,但是她又不能说什么,只怔怔地看着我。陈杰龙也愣住了,紧紧地盯着我。Harris和Peter用眼神飞快地交流着,空气中仿佛能听到滋滋滋的声音--整个会场一片静谧!
我笑着道:“真是对不起,这个错误很重要,是一个数字,很可能会影响到药性。”Harris扶了扶眼镜,缓缓地把文件递给我。我接过文件放在桌上,对陈杰龙说:“陈经理,我可不可以看看你手里的文件?”
这个时候整个会场的人都被我弄懵了,陈杰龙更是惊疑不定,不知道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又开口说道:“陈经理,我是沈总的秘书,出于维护公司利益的目的,我想随便翻翻你手里的文件,不行吗?”
此时诺辉那边的Mary嗤的一笑道:“起内讧了!”Peter也摇头,Harris更是呵呵冷笑。
沈瑶瑶无比尴尬,她严肃地警告我:“黄大鹏,这是什么地方,不允许你瞎闹,任何一种后果你都承担不起!”
陈杰龙瞪着我狠狠地说道:“你不相信我?”
我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可我仍然呵呵笑着道:“如果你光明磊落,为什么不给我看一看?再说我本来是个跑市场的,对医药一窍不通,又能看出什么来呢?”
陈杰龙对沈瑶瑶说:“沈总,这个人把整个局面搅乱,是什么居心?”
我依旧笑着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陈杰龙一拍桌子道:“你这个人真是不可理喻!--沈总,叫他出去吧!”
沈瑶瑶叹了口气,低声说:“陈经理,你就把文件给他看看。--黄大鹏,如果你成心捣乱,我饶不了你!”
陈杰龙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慢慢地把文件递给我,大叫道:“如果没问题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翻开陈杰龙给我的文件,仔细看了看诺辉提供的“德普利心”配方,果然不出我所料!
我平静地说:“‘德普利心’是贵公司十多年前研发的一种治疗心血管病的特效药,在中国的销售量一直不错。不过因为是专利药,没有外人知道具体的配方,不过成分却可以搞到。我这个人喜欢瞎折腾,前几天一个朋友给我寄了一张诺辉总公司为中国生产的‘德普利心’的成分表,很可惜,和这个文件上的不一样,要多两种成分,请问贵公司在美国生产的药物为什么和我们即将合作生产的药物成分不一样?请解释!”我把怀里的纸掏出来,放在桌上。
Peter、Harris和Mary面面相觑。Peter干咳了一下说:“黄先生,你手里的这张表可信度有多大?”
“先不管这个。我仔细研究过这张成分表,那缺少的两味正是治疗心肌梗死的特效活性成分,现在它们到哪里去了?”
沈瑶瑶对我说:“黄大鹏,给我看一下!”
我把文件和纸递给沈瑶瑶,她仔细校对了一遍,然后看着旁边的陈杰龙。黄豆般大的汗珠从陈杰龙的脑门上滚下来,他没有说话,也不用说话。
沈瑶瑶站起来把文件放在Peter面前,冷冷地说:“对不起,Peter,看来我们的合作暂时要搁置一下!”
Peter站起来,满脸堆笑说:“沈总,这可能是个误会,也许是底下人办事的时候出了点差错。我们马上修改!”
沈瑶瑶摇了摇头:“不管别人如何,我做生意都会讲究诚信,合作的事情以后再谈!--大鹏,我们走!”
我拿起桌上的文件站起来,忽然发现陈杰龙不见了,原来他趁沈总和Peter说话的当儿悄悄溜了出去。我飞快地跑出办公室,来到一楼大厅,远远地看见陈杰龙正拉开车门,坐进去发动汽车。我跑到他的车前拦住他,他坐在车里朝我愤怒地咆哮,我不理他,他没办法只好下车,我上前抓住他的手臂以防他逃走。此时沈瑶瑶也走出了酒店,朝我们走来,我带着陈杰龙迎了上去。
“为什么会这样?”沈瑶瑶问陈杰龙。
陈杰龙没有答话。
“陈经理,论辈分你还是我叔叔,这么多年来,西泰对你不薄吧?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沈瑶瑶说这话的时候都快哭了。
陈杰龙看着我的手说:“你放开,我不会跑的!”于是我松了手。
陈杰龙说:“沈总,从你大学毕业到现在你应该感觉很累吧?我也很累!为什么,你想过没有?”
沈瑶瑶摇摇头道:“请陈经理说明白一点。”
“就是因为你们沈家的人在里面兴风作浪--”陈杰龙情绪激动起来--“吃空饷、拿回扣,占成绩。为什么沈宏斌这个花花公子能当上总经理--当然他还是好的,顶多算个占着茅坑不拉屎,可是有很多的人在公司里面吃里扒外。为什么要把我带头研发的四个新药放在别人名头下面?我在这个位置干了十年,为什么升不了?和你们家族沾亲带故的,一点本事都没有,哪个不是飞黄腾达?--家族企业就是这么整人的么?”
沈瑶瑶毕竟年轻,站在那里无言以对。
陈杰龙又对我说:“小伙子,沉得住气,不错!我栽在你手里也不算冤。”
我笑了笑道:“其实我是个快被辞退的人。”
陈杰龙说:“你们要是报警的话我随时奉陪,我就在家里,欢迎你们的到来!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看到他的身影走远了,我问沈总:“要不要报警?”
沈总摇摇头,说:“他那样说肯定是有备而来,再说他讲的话也有道理,公司确实存在很大的问题,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可是我一个弱女子又有什么办法呢?我爸爸现在身体不好,没有精力管理公司;我哥哥又不懂事,全部担子压在我身上,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说完泪眼婆娑。
有的时候我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底层人员参与公司高层的事务非常不好,而且我这个人生性洒脱,不喜欢斗争。我看着梨花带雨的沈瑶瑶,突然有种心痛的感觉,可是我又帮不了她什么,只能递给她一块纸巾,安慰她说:“只要问题暴露出来,就会有解决的办法!放心,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沈瑶瑶擦了擦眼泪说:“可以把你的肩膀借我靠一靠吗?”
我点头道:“没问题!”
她轻轻把头靠过来,然后开始啜泣,我的心中升腾起一种强烈保护她的欲望--哪怕刀山火海,我都愿意替她面对!当时的萍水相逢,今日的相依而立,明日纵然无缘分离,又有何惧?
“前缘,孽债,不知到底是什么?但从此我再没有平安,是中了毒,是受了催眠,教运命的铁链给锁住...”我默默念着徐志摩的诗,想拥抱她--可是我不敢!我只是一个卑微的底层员工,而她是老板的千金!我不敢说话,只用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就像拍一个快入睡的婴孩。
良久她才离开我的肩膀,我把纸巾递给她,她说:“谢谢你!”
在回公司的路上,我终于鼓起勇气对她说:“沈总,我想辞职!”
她笑了笑道:“你以为我会批吗?你今天阻止了公司商业机密的泄漏,为公司挽回了至少几亿元的经济损失,我都没有奖励你;还有,现在公司里除了我哥,你是我唯一信任的人!”
我只有苦笑。
我看着窗外,没有向她解释为什么要辞职,我只知道待在她身边会越来越痛苦。
陈杰龙的一部分话是对的,西泰因为沈氏家族的腐败已经失去了往日的活力,如何重振往日的雄风是沈瑶瑶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而她需要我的帮助。看着身负重担的她,我又怎么舍得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