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自从唐瑜知道有程澄埋伏在叶植身边之后,每天都疑神疑鬼,对叶植更是严加看管,恨不得拿铁链拴住他才安心。
叶植跟程澄道歉,程澄满不在乎地说:“那种疯婆子,我才不理会呢。”她大大咧咧地说完,看到叶植脸色难堪,才觉得不妥,毕竟是他的女朋友,怎能忍受别人出言侮辱?又急忙道歉:“对不起,我失言了。”
“没关系,她确实太过分了。”
“她也是因为在乎你嘛。”
“我倒情愿她不在乎我。”
两人并肩走到街上,说着无关痛痒的话,正准备各走各路时,叶植一抬头,看见唐瑜阴着脸站在街边。
叶植心里一哆嗦,下意识地从程澄身边大步走开,甚至连声再见都没跟程澄说。他规规矩矩地走到唐瑜面前,温声问:“你来找我啊?”
唐瑜斜眼瞅着叶植说:“这才安分几天,又跟我玩花招。”
“我又怎么了?”
“你是不是觉得脱得光溜溜的女人特别有吸引力啊?”唐瑜愤恨地看着叶植一脸无辜的样子,厌恶地说,“你现在就像只见了血的苍蝇一样,嗡嗡地围着她转。你知道东南西北在哪儿吗?你晕得连你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吧?”
叶植懒得跟唐瑜争辩,转身就走。
唐瑜跟在后面,冷嘲热讽地说:“你往哪儿走啊?人家往东去了,你赶紧追上去啊,别搞错了方向!”
“唐瑜,你有完没完?”叶植不想在大街上争吵,漠然说,“有话回家再说。”
下午五六点钟正是交通不畅的时段,为了省钱,叶植跟唐瑜一起挤公交车回家。
车堵得厉害,半小时的车程,晃晃悠悠地走了差不多两个小时。
叶植离唐瑜很远,因为生气,也没管她。
唐瑜穿着高跟鞋,两只脚酸疼难忍。她挤在人群里,又被一个露出“地中海”的秃顶男人吃豆腐。公交车走走停停,稍一晃动,那男人就顺势往她身上贴,还贱兮兮地对她笑。唐瑜想离他远一些,但车上挤得要死,人贴着人,连转身都转不开。
唐瑜探头张望叶植,根本看不见他在哪里。
秃顶男越来越过分,竟然伸手探向唐瑜的胸部。唐瑜狠狠地往他脸上打了一巴掌,男人脸色阴狠,狞笑着伸手抓向唐瑜的屁股。
唐瑜眼泪涌出来,尖声哭叫:“叶植,王八蛋!”
为了男人和爱情,过这种低贱穷苦的日子,唐瑜满腹委屈。她一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多苦,她从来不知道没有钱的日子是如此艰辛。她不再是以往那个高高在上的公主——没有名牌衣服和鞋子,身上穿的都是批发市场淘出来的地摊货;没有品质优越的化妆品,只有价格优惠的大宝天天见。她两脚酸疼地站在公交车上,想起以往开宝马的日子,都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
不到一年时间,叶植就把她变成一个灰头土脸的村姑。
这就是她想要的日子吗?
这就是她放弃一切所换来的美好成果?
美好在哪里?
美好只是想象而已。
那天晚上回到家,唐瑜哭了整整一夜。
一开始,叶植还捺着性子劝说:“你别再哭了,我跟程澄之间什么事儿也没有,你能不能别这么小气啊?”
唐瑜哭着说:“嫌我小气,你找大方的去!”
叶植被唐瑜的哭声搅得不耐烦,暴躁地说:“你整天这样小题大做一哭二闹,我真受不了你了!”
唐瑜猛地坐起身,满脸是泪,瞪着叶植哭骂:“你把我扔在一边不闻不问,每天跟我说的话不超过二十句,但你跟别的女人却有说有笑、无比亲热,你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吗?你有跟我说过一句你爱我吗?你什么时候记挂过我、关心过我?我告诉你叶植,被人宠爱的幸福女人永远不会一哭二闹,只有受到冷落的女人才会歇斯底里。我为你受那么多苦,你却开始嫌我烦,你的良心都让狗啃了?”
“好好好,我让你受苦,我有罪,我没良心,我王八蛋!你满意了吗?”叶植重重地叹气,点了支烟抽。他有些累,对唐瑜的哭声也麻木了,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唐瑜发现叶植睡着了——她悲痛哭泣时,她一心爱着的男人没有安慰她,他弃她不顾,竟然香甜安稳地睡着了。
那一刻,唐瑜发现自己太傻了,她为叶植吃的苦头、为他付出的感情都在他的呼噜声里灰飞烟灭。
唐瑜拿了一杯冷水泼到叶植的脸上,然后,她无比平静地看着他,在叶植暴跳如雷大声责骂她时,她擦干眼泪精疲力竭地说:“叶植,咱们完了。”
所有的付出都不值得。
不值得,就收手。
爱情如果是一时盲目,那一次次流下的眼泪终会帮人擦亮双眼。
唐瑜哭得眼睛雪亮,一下子便看透了。
第二天早上,唐瑜起床洗漱,然后精心打扮一番,穿上了叶植给她买的那件五百块钱的羽绒服——她跟叶植住在一起后拥有的最贵的一件衣服。
那一个冬天,她只有这一件羽绒服可穿。羽绒服穿脏了送去干洗的时候,她只能穿着单衣冻着自己。
唐瑜把所有廉价衣服和化妆品都打包扔掉后,发现自己两手空空,一无所剩。
快一年的时间,除了廉价衣物,叶植什么也没有买给她。她过生日时,他甚至没有送她一件生日礼物。
他们之间什么纪念都没有。
走的时候,唐瑜面目恬淡地说:“叶植,如果你对我多几分关怀,我们不会变成这样。女人需要物质,也需要爱情。你给不了我物质,至少要给我饱满的爱情,那样我还有所支撑。可你什么都没有给我,我跟你在一起,从头到尾,一无所有。”
唐瑜离开时,叶植望着她单薄的背影,心里很难过。他真不知道要怎么给她爱情,他的爱情已经被姚莉拿走了,他同样是个一无所有的人,根本没有能力再给予别人爱情。
也许,他和唐瑜的结局早就注定了,就像一封信,写得再久,篇幅再长,到了结尾也仍是那几个字——
此致敬礼。
2007年4月1日,愚人节。他们都被生活愚弄了。
2
入夏之后,叶植导师的画展如期举办,他的助手工作也告一段落。
画展快举办时,叶植给姚莉寄了一封邀请函。
叶植并不知道姚莉已经辞职。
邀请函被退了回来,上面印着查无此人的红色盖戳。
叶植摸着那红色戳记,心里一阵阵地发凉。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姚莉了,也许是唐瑜阻断了他们的联系,也许是缘分断了,所有的联系也跟着断了。
三年里,叶植跟姚莉分分合合,蹉跎岁月,蹉跎感情,像两个转动的陀螺,稍微靠近一些,便擦身相错。
有情难续。
折腾到最后,查无此人。
叶植去姚莉租住的地方,敲门半晌没人应,他只能把邀请函从门缝底下塞进去。
画展里有他画的迎春花。姚莉看到那些画,也许会明白他的心意。他曾经答应过她的,他一件也没有忘记,只是生活太无奈,有些事明明简单得好像说得出就能做得到,但事实上,很多说出口的话到最后都变成兑现不了的空话。
人做不到的事实在太多了。
姚莉收到那封邀请函,虽然没有署名,可她认得叶植的字迹。她不知道叶植什么时候送来的邀请函。他们久不联系,她以为彼此再无瓜葛,没想到会忽然得到一些关于叶植的线索,而她竟然还因为这一点线索而激动莫名。
姚莉一边暗笑自己傻,一边小心地放好那封邀请函。
叶植希望她去画展,那她就一定会去。
周六那天,姚莉化了淡妆,穿了件素白的衬衫,配一条卡其色的休闲长裤,一双白色帆布鞋,还戴了叶植从前买给她的那顶棒球帽。
三年前买的白色帽子,洗刷几次,也老于时光,渐渐苍黄。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时光不能改变的?
姚莉坐地铁去了画展。
画展上的画很多,姚莉一眼就看到那几幅迎春花。
姚莉在那几幅迎春花前驻足,心里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什么感受。
回首来时路,往事如云烟。
叶植说迎春花是他们的情花。
姚莉看到画便明白,叶植并没有忘却跟她之间的感情,但不忘又如何?
叶植再见姚莉,内心仍然悸动不已,只是掩饰得云淡风轻。他缓步走向姚莉,跟她轻声打招呼:“姚莉,你来了。”
姚莉回头看见叶植,微微错愕之后,淡淡地微笑。
悠悠岁月似乎就在那一回首、一眨眼间飞驰而过。
佛经说二十年为一瞬,二十瞬为一弹指。
流年易逝,一弹指间,百种千般皆风流云散。
叶植和姚莉一起吃了顿饭,彼此简短说了说各自的近况。叶植问姚莉怎么没找男朋友,姚莉说她忙于相亲,正努力在找。叶植听了心里有些失落,但还是笑着敬了姚莉一杯酒,祝她找到好男友。
两人话很少,默然以对,只能各自闷头喝酒。
两人喝了十几瓶燕京啤酒。
叶植点了烟抽,姚莉的面容被笼罩在一片烟雾里,有些模糊。他伸手抹抹眼睛,发现眼角潮湿。坐在他对面的姚莉触手可及,他是那样渴望她,可他们之间仿佛隔着千山万壑,再难逾越。
生活弄人,最爱的人只能做朋友。
纵然面对面,亦是咫尺天涯。
姚莉的电话响起来,是杨峻打来的。
不谈恋爱的女人,下班之后,电话很少会响了。
除了杨峻之外,几乎没人找姚莉。
杨峻问姚莉在干什么,姚莉说她在跟朋友喝酒。杨峻听出姚莉说话有些迟钝,知道她喝多了,急忙问她在哪里。
姚莉告诉杨峻地址,然后挂了电话。
叶植抽着烟,问姚莉:“是追求者?”
姚莉摇头苦笑说:“是我上班公司的老板,他找我多半是谈公事。”
不多时,杨峻开车到了饭店外面,给姚莉打电话说他到了。
叶植结了账,扶着姚莉出了饭店。
杨峻看到姚莉跟一个男人一起出了饭店,急忙下车,快步走上去,极其自然地把姚莉从叶植身边拉开。姚莉脚步不稳,杨峻扶住她的腰,眼神直视着叶植说:“你好,我是杨峻,姚莉的朋友。请问你是哪位?”
叶植看着跟杨峻站在一起的姚莉,蓦然发现他们很相配。杨峻和姚莉是正在进行式,而他和姚莉已经成了过去式。挽不住的时光,挽不回的爱人,都离他而去了。
“你快送她回去吧。”叶植心酸地挥了挥手,跟姚莉说再见。
姚莉对叶植笑了笑,笑容里满含悲伤。她不愿看到叶植孤零零的身影,不愿剩他一个人在原地,可她只能如此。
姚莉头也不回地上了杨峻的车。
叶植看着他们的车子开走,心里揪得紧紧的。他走了几步,觉得走不动,便靠着街边的灯柱抽烟。
仰头时,叶植看见数只飞蛾围着路灯飞绕,感到一阵眩晕,跟着俯身吐了起来。他一晚上不停地喝酒,胃里没有食物,吐出来的都是酒水。
酒水吐光了,又继续吐黄胆水。
叶植的身体像被掏空了一样,在五月温暖的天气里,一阵阵地发冷打战。
杨峻开车送姚莉到家时,沉声问她:“那人是谁?”
姚莉坐在副驾上,头靠椅背,闭着眼睛说:“他叫叶植,是我从前的男朋友。”
“你还爱他?”
姚莉睁开眼睛,扭头看着车窗外面的茫茫黑夜,喃喃说:“爱又怎么样?酒醒人散得愁多。如今只剩下记忆了,没必要再追根溯源。”
“过去的就过去了,人总不能一直沉溺于过去,还是要学会珍惜眼前。”
姚莉疲倦地说:“谢谢你送我回家。太晚了,就不请你上去坐了。你开车小心。”
姚莉要下车时,杨峻忽然拉住她的手,望着她说:“姚莉,我对你……”
“我知道。”姚莉缓缓说,“该知道的我都知道。”
3
相亲大半年,徒劳无功。
姚莉以为自己可以放弃爱情,择优待嫁,可事实上,她提不起一点精神。
不过是自己骗自己罢了。
2007年夏天,叶植离开导师的工作室,做了一家大型画廊的签约画家,每月薪酬不菲,又可以安心画画,两全其美。
这平静无澜的生活得之不易,叶植不敢再奢求其他。
知足常乐。
叶植知足,却并不觉得快乐。
生活沉重,人像负重的蜗牛,日复一日地艰苦爬行,快乐的日子屈指可数。
叶植常常回想过往的美好时光,回想他跟姚莉在一起的那段日子。
回忆是他唯一的安慰。
如今,他跟姚莉都是单身,他依然爱着姚莉,不想跟她重温旧梦是假的。他很想,非常想,常常想,但只是想想而已。
姚莉不会再接受他了。
他一次次地离弃她,一次次地伤害她,再顽强的女人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他自己都失去挽回的勇气了。姚莉不恨他,还跟他做朋友,让他偶尔见一见她,这对他来说已是莫大的恩典,他怎敢再拿感情搅扰她?
杨峻在姚莉那里碰了一次钉子,却并不感到气馁。
爱情就像烹饪,刚下锅的菜,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熟烂。
火候不到揭了锅,碰了钉子也活该。
杨峻像毛头小子一样沉不住气,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太喜欢姚莉。他想照顾她,不让她再受任何委屈。连她的情伤,也令他感到心疼。他看得出姚莉还爱着那个男人,并对过去的感情耿耿于怀。他不知道这个心结要多久才能解开,他只知道他有耐心等待。
姚莉生日那天,下了倾盆大雨。
晚上七点多,杨峻开车到姚莉的住处,想请姚莉到外面吃顿饭。
街上堵车,大雨哗啦地下个不停,刚七点多,外面已经昏黑一片。
杨峻转了几条街,好不容易才买到鲜花和蛋糕。去之前,他没打电话通知姚莉,想给她一个惊喜。
姚莉看到杨峻时确实很惊讶,问他:“下这么大的雨,你怎么来了?”
“你过生日,我过来请你吃饭。”
“外面下大雨,出去不方便,就在家里吃吧,我下厨给你煮些寿面。”
杨峻笑说:“也好啊,正好尝尝你的手艺。”
“你都淋湿了,先洗个热水澡吧,别着凉了。”姚莉给杨峻拿了浴巾和浴袍,“我去煮面,再给你煮碗姜汤驱寒。”
杨峻接过衣物,看着姚莉说:“你知道这一幕情景让我想到什么吗?”
“什么啊?”姚莉背过身去找花瓶插花。
“你让我想到家的感受。”杨峻自顾自地说,“我下班回家,贤惠的老婆给我煮饭泡茶,她关心我,给我温暖,像我的亲人一样。”
“那你有机会就成个家,找个贤惠的女人,过幸福的家庭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