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远走

打开电脑, 连瀛缓缓敲出四个字,“辞职报告”。

她想起丽江认识的老板娘,拨通了电话, “Grace, 我想换一下环境, 去上海看看。”

“……”

“对, 是辞职。”

“……”

“多长时间不知道, 想换个地方生活。”

“……”

“故事很长,哪天有功夫喝茶时给你讲个故事。”

“……”

“谢谢,我会把简历发给你的朋友。”

“……”

“好的, 上海见吧。”

电话挂掉,连瀛摊靠在椅背, 这一次是真的要忘记了, 没有退路, 这个生活了近十年的城市,说走就走了。

第二天一早, 连瀛拿了辞职信进了主任办公室,主任打开信纸脸色一凛,抬眼看了连瀛一眼,低头迅速地扫完再次抬头,“这就是你的原因?”

连瀛微垂了头, “是的, 在这里待了快五年了, 我想换换环境。”

“找好地方了吗?”

“没有, 辞了再说吧, 我做好失业的心理准备了。”连瀛故作轻松地说。

“想换环境不至于这么急啊,是因为去年的事情吗?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 这不已经一年过去了,今年应该差不多了,我想领导还有提拔你的意思,你可不能气馁啊。”

“不是因为这个,我没想那么多,真的只是简单的原因,就是想趁着年轻再闯闯。”

“你是个挺稳重的人,怎么也有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什么闯闯,这里很好嘛,找个朋友,成个家,不愁吃穿,小康日子。”

“主任,谢谢您一直帮助我,在工作上给了我那么多支持。希望您成全。”主任的设想让连瀛的心里泛出苦涩,有过这样的经历她又怎么可能接受这样的生活,两个人难道没有爱也可以维系婚姻吗,不,这对谁都是不公平的。心底的呐喊一瞬间更加坚定了连瀛的初衷。

“如果你真的仔细考虑了,我也不好说什么了,好自为之吧。你的辞职信我会交给人力资源部门的,你的岗位也不是什么涉密岗位,应该很快就有结果了。你,先出去吧。”主任透过眼镜看着连瀛,似乎在最后一刻想看出她的秘密。

连瀛向主任笑笑,“谢谢主任。”

从主任办公室出来连瀛觉得昨天所有的沉重都一下子消失了,前一天关于未来的不确定、恐惧和担忧在这一刻已经全部没有退路了,剩下的,只有继续往前走了。

审批结果一周后就下来了,大家对连瀛的辞职离开的原因似乎都显得有点所谓的心知肚明,职场失意。连瀛也不多解释什么,平静地把工作分别交接给曹力行和秋姐他们。小洛风风火火地跑来问连瀛为什么,连瀛也只是把给主任的理由重新说一遍,两人看着窗外的街道,好一会儿,小洛说,其实我听说有可能把你调到信贷部门的,如果你等等,也许会有好结果。连瀛心里一紧,想想如果真去了信贷部门,难免不与东正集团发生关系,那样也许更尴尬,自己辞职的真是时候。

真到了要走的那一天,大家还是恋恋不舍的,主任带大家给连瀛吃了送别饭,那天连瀛被大家劝得喝了不少酒,秋姐拉了连瀛的手,“连瀛,过去的事情不要放在心上,大家也没有其他意思,以后有什么需要的找我们。”连瀛头有点疼,还是笑着点了点头。

洗手间出来碰上了曹力行,连瀛点头过去,曹力行在身后轻声说,“保护好自己,祝你幸福。”

连瀛一愣,转头回去。

曹力行看着连瀛不好意思地一笑,“我见过你们,在机场,看他对你挺好的。我没有对其他人说过。”

连瀛立时明白了曹力行指的是什么,只觉得血一下涌上脑门,她和孟昭欧交往的时候,孟昭欧照顾她的想法总是选择一些私人会所什么的,和她日常的生活并没有太多交集,没想到还是被曹力行看到,估计是去年春节回来那次吧,尴尬地笑了笑,“谢谢你”,稍顿还是补了一句,“不是这个原因。”

吃完饭又去唱歌,闹到很晚才回家,连瀛看看离住的地方并不远,正是三月份的天气,空气里已有了暖意,走在路灯闪烁的街道,连瀛只想最后看一次这个城市的夜晚,明天她就要去上海了。

总是这样,霓虹闪烁,流光溢彩,即使夜深了,仍是不夜城,这个城市有着最时尚的喧嚣,也有着最古典的孤独。想想中学那个时候就是看了郁达夫的一篇对这个城市秋天的描述的文章,苍凉的秋日里蕴了厚重的历史,而横了心要考到这里来,果然并没有失望,当鸽群在胡同上空窄窄的蓝天上响亮地飞过,连瀛就觉得这是她和这座城市很早的约定。连瀛试着卷着舌头说话,试着和胡同里的老人聊天,在名人的故居徘徊。这个城市甚至影响了她对男性审美观的确立。记得一个斯文的男生老乡追求她的时候,被她一句“你太江南了”惹得红了脸,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而且那之后她在同乡会里遭到不少排斥。素来南方和北方的男性总会被大家拿来对比,自然是南方说南方好,北方赞北方妙,她一个南方人居然说出了南方不好的话,岂不是捅了马蜂窝,连瀛也觉得自己有些冒失,但看一众人活动还是聚会都不招呼她,也就无所谓,依然看自己的书,听苏蕊讲笑话。苏蕊知道这件事后,一面不屑地“切”一声,一面差点笑死,说连瀛难道你要找一个孔武有力,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莽夫,还说她的系里有一个蒙古族大汉要不要考虑。连瀛咬着糖葫芦红着鼻头很认真的说,我觉得男性应该有一些冷硬的东西,不是指外形,是一个人的气质。孟昭欧的确是这样的人。如今,在这个城市过了近十年,终究要回到南方,或者在这座北方的城市就是让她感受椎心的痛,尽管疼得厉害,却依然倾心。

房子已经和房东退了,房东自是不舍,她这样省事的房客的确不大好找,几年下来房子住得干干净净,维护得很好。连瀛谢了半天,把一些不方便带的东西留给房东。积攒了好多东西,有的直接扔了,有的送了别人,实在带不走的又有用的打包寄到上海,幸好Grace把她在上海买的一套小公寓给她临时住,否则真不知道如何处理。给苏蕊打电话才知道请了长假不在公司,拨电话也是关机,想起苏蕊的事情自己也实在帮不上忙,只发给苏蕊一封Email,告诉她自己的情形,手机号码也将更换新的,暂时只能电邮联系,给苏蕊的东西以包裹形式发了邮寄。也给孟昭惠发了封电邮,孟昭惠后来回来一次可能是看孟昭欧恢复得不错又回英国了。至于孟昭欧也没听说银行这里对东正采取什么压缩贷款的措施,估计危机解除,一切如常。

站在候机厅看看自己带在身边的东西,只剩了一个中等的行李箱和一个小挎包,原来过去十年的时间都可以浓缩到这简单的行李中。行李箱中是几样简单的衣物,其中还有那一件深咖色的风衣,连瀛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放在了自己随身的行李中,深秋夜里的温暖引领她尝过执着的情爱,选择离开不是选择不爱。

当国航的空客飞机从城市的上空掠过的时候,连瀛忍不住潸然泪下,再见很容易,说走就走了呢,可是是什么遗忘在了这里,沉甸甸的,让她带不走,让今天的飞机升高得如此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