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浮在屋宇中的黑色颗粒似飞扬的煤灰,掺和黏稠的墨汁密布于浩燃十一岁的天空。滴水声是凌兮抱着奶奶灵位时脸颊划过的香泪,脚步声是父母红肿的双眸凝视下她转身的挥手告别。一段彩绸褶裥处的龟裂,被荏苒的岁月撕扯成童年的断层,留下只有低徊的话语和封藏无限回忆的琥珀。
日子与日子相加成沈父望眼欲穿中沈母的归来,与接踵而至的争吵。
短暂几天里,她对贫穷揶揄的目光无疑成为沈父心中惊鸿一瞥的菲薄。
灰暗硝烟终被一张离婚证与成沓人民币所漂白,这是对爱情多大的讽刺?渐渐地,忧愁抹黑沈父的眼圈,病痛挖眍了双眸,请过四五个村外知名的中医,诊出七八个无一相同的结果。相同的是,都老眼昏花,把脉把到脑门上也能闷头开出几十个药方,让人怀疑这老中医主业是推销药材。
沈父天天喝药跟喝水似的,不见效,咨询医师,加量多喝。以至最后喝进去药汤能拉出药丸,连厕所都飘着浓浓中药味,远至七里弥久不散,后来那首《七里香》唱的就这。
十月五号下午,沈父在昏迷两天后清醒。他让浩燃与奶奶搀他出去,在那与沈母结婚路过的小石桥上,他攥根打双结的蓍草眺望这远方,双眸湿润。奶奶捂嘴,不禁潸然泪下。
那夜沈父恍惚中说想吃桃子,所以天刚蒙蒙亮小浩燃就背个麻布袋上山为父摘桃。
难忘的一天。
归来后浩燃嚎啕痛苦,伤恸地唱出一首《新生日礼物》:为十月六号那一天,我爬过了几个热闹的坡,只为寻找一棵桃树,你喜欢的那棵桃树,就在你仙逝的那一天,我把鲜桃送到你的床前,奶奶说不必了,你没看见,他已去逝了吗,你曾说过从小就与桃子做朋友,我送你鲜桃你却不开口……
奶奶惨沮不舒直至浩燃以全校第一的成绩升入镇中学时才破涕为笑。浩燃起初每天要花四个小时途步去上学,后来在奶奶的强迫下住校吃食堂。
三年来,结衣缩食,含垢忍辱,在那些同样怀揣大学之梦的孩子们的求学热情被中考的苍蝇拍无情地拍死的时候,浩燃坚强存活下来,以优异的成绩升入市里一所重点高中。告别了寒梢栖宿、雪压霜欺的初中生涯。
这是蒜头村迄今为止最大的荣誉,很轰动。连刘大鼻子家驴棚上都贴了“向沈浩燃学习”的字样。
村里摆酒席请浩燃和奶奶。村长更是把酒喝到了心里,当奶奶面硬要把家里那第八蒜头女许配给浩燃;小学校长不满意,当时表态让浩燃到小学当副校长,然后家里那十二个葱心娃如意哪个娶哪个。刘大鼻子一看抢不上话,急了,拍桌而起,表示如果浩燃与刘家连姻,家中七个大鼻妹一个为妻六个为妾,还赠送祖传那一大片家产(长着牛脸的老驴和它的驴棚)。奶奶摆手尴尬地笑了。
浩燃离开那日。校长领学校唯一名老师,刘大鼻子牵他家仅有的一头牲口,村长带村委会唯一的手下(村长媳妇)前来送行。
小浩燃默默无语两眼泪,耳边响起送别声:“这小子有出息啦!走出穷山沟子!”“是啊,以后做了大官要回来看看。”“告诉外面的人们,不要忘记中国还有一个这样贫穷的村落,努力上大学,你是村里几十口人所有的希望啦!”
灯影憧憧化成潺潺溪水上舞动的荧光,踽踽独行踏出铩羽回来时深浅的足迹。透明的灵魂在多彩时光间穿梭,燃烧中浸染,原有色调在荒匮贫瘠的灰烬中遗失,湮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