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现在,小弟们也有些能下手、能办事的,可他们毕竟都还太年轻,太冲动。这件事,不是能砍人、敢杀人就可以搞定的。
“我昨天想了一晚上,小二爷,你和我去,把简杰、小黑、贾义三个人带着,再叫猪娘就可以哒。地儿,你负责在家里看生意,我们兄弟怎么都要留个人。万一金子军、和尚那边调起皮来,也有个做主的。猪娘自己坐车,我们五个人、五把枪,一张小车就可以,也不张扬。”
小二爷就不用说了,这种事,有他在旁边帮忙,活着回来的机会要大得多;贾义和胡玮一样,一直都是十三鹰里面拔尖的人;简杰也相当不错,很像武昇,办起事来干净利落,从不拖泥带水;小黑原来除了喜欢天天跟在险儿身后,还像个孩子之外,没有什么引人注目的地方,但是这次办归丸子的事件之后,他整个人变了,变得更有锐气,更有棱角。他说,他就是想学险儿。
至于猪娘,我没有想过要他办事,但是他有着他的用处,也许是可以救我们命的用处。
这是我目前能想出来最好的人选。
“我也这么想。”小二爷听我说完,也马上回答道。
“那我呢?我为什么要留在家里,金子军他们要搞事,还有龙袍和廖哥出面呢。怕什么?我也一路去。”地儿有些不高兴地说道。
我们六兄弟每一个人都能办事,地儿也不例外,他也行。上次,去厦门寨上办罗佬就是和他一起去的。但是那次之后,我也更加保护他了。因为我知道,虽然我们每一个人的手里都沾上了鲜血,但是最不愿意沾上,沾上之后也最痛苦的就是地儿。
每次,看到他无缘无故拿着张面巾纸不断地把两只手擦啊擦的,我心里就别扭。我和小二爷私下早就商量过了,今后如果没太大的问题,可以避免的话,就不让地儿亲自去办事。
所以,我很坚决地回答说:“不啰唆哒,这个事,不是个好事,还抢个什么鬼抢!你就安安心心在屋里,莫让手底下那些家伙搞出事哒。”
事情商量完毕,下午猪娘也从县里赶了过来。
傍晚时分,就在我们准备要出发的前几个小时,我却接到了一个电话。这个电话不仅仅打乱了我原本安排的人员配置,也几乎打乱了所有的计划,更让我感到手脚冰凉、魂不附身。
因为,我又尝到了很久没有尝到的那种滋味。那种叫做“恐惧”的滋味。
当时,我正坐在办公室,端着杯可乐和刚过来的龙袍一起聊些事情,他介绍了他在省会的几个朋友给我。突然《梁祝》的小提琴乐声从手机里传了出来,我顺手拿起了桌上的电话,手机外壳上,那小小的彩屏里闪动着一个很久没有联系,却相当熟悉的名字。
明哥。
一开始我甚至想,难道明哥知道我要去省会的事,给我电话表示关心了?不会这么快吧。无缘无故,怎么会打电话过来呢?难道三哥出了什么事?
带着种种的疑问,我接通了电话:“喂,明哥?怎么今天这么有空啊,呵呵,好久没有看到你哒,你而今还好唦?”
“啊,小钦啊?我还好还好,你还可以唦?”
电话里传来了明哥的声音,但是我明显感觉到,他的语气并不像问话那么轻松,相反隐隐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声音压抑低沉,显得心事重重。
“我也还好,明哥,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听到明哥的口气,我也开始有些忐忑起来,收回了开始那种轻快的口气,很认真地问到。
“啊,是。小钦,你这几天都没有到九镇来哒吧?”明哥确认了真是有事之后,又岔开问起了其他的问题。这样欲言又休的反常状态,让我更加感到一丝不安。
“我大前天还回去了的啊?怎么了?”
“你今天没有收到哪个给你信啊?”
“没有啊。什么信啊?”
明哥突然短暂地沉默了下来,电话里面只有一声声轻微的呼吸。我正准备再问,听到明哥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来:“小钦,有个事比较麻烦啊,我告诉你,黄皮回来哒!”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炸了开来。
“他屋里爹死哒,昨天晚上到的,他和砍卫立……”
明哥的话,从近在耳边的手机里面传出,可是那一瞬间,传入我耳朵里面的时候,却又显得那么遥远,遥远到只剩下一片若有若无的嗡嗡声,嘈杂而刺耳。
“小钦,小钦,你还在不在?!讲话唦!”
不知道过了多久,明哥的大喊将完全失神的我拉了回来。
“哦,在。我听着,明哥,他回来做什么的?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期期艾艾很艰难地问道,声音干涩沙哑。
“我刚说了啊,他屋里……”
接下来,明哥从头再给我说了一次。最后他说,三哥这两天,想安排个什么方便的时间,和我见个面,一起聊聊。
我明白明哥的意思,也明白三哥的意思,我比三哥还想要进行这样的一次谈话。
当年赶走黄皮的就是我们两人。
可是,我现在又哪里来的时间去做这件事呢?沉默了半天,我只得苦笑一声,告诉电话另一头的明哥,今天晚上我要去省里办事,等回来再和他联系。
互道珍重之后,我挂掉了电话。
我默默望着前方,脑中浑浑噩噩,一片空白。
一直坐在旁边的龙袍一脸关切地站了起来,走到我身边说道:“小钦,怎么了?你没得事唦?不是家里有什么事吧?你一脸惨白啊?”
“哦,龙袍,我没得事,要不你现在先走吧,我只怕没得时间陪你哒,我要好生安静哈,等下还要准备动身。”
“你真的有没有什么事啊?有事,你讲一声啊,看我可以不可以帮下忙。”
“龙袍,我晓得,我先想哈,先想哈,如果要你帮忙,我等下再联系你要不要得?”
“那好咯,那我先走哒,你自己好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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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要得。那我不送了。”
看着龙袍走出了办公室的大门,门被打开,再关上。
哐的一声轻响后,四周如同坟墓般地安静了下来。我再也提不起一丝力气,瘫软在宽大的皮沙发上。
黄皮回来了!
小时候,我很听话,父母、外婆要我不哭,我就不哭。少数几次,当我脾气上来,哄不听、骂不好的时候,外婆就会给我说一个故事:“老儿,你还哭咯,还哭,等下床底下的麻翁就要把你抓去,麻翁把你用麻布袋装起,抓走哒。专门吃你这个样子小伢儿的脚指头,吃得嘎巴嘎巴响。你还哭,我就喊它就出来哒。看你还哭不哭?”
麻翁是我们九镇一带,从古到今的一个古老传说。
每次,外婆说起这个麻翁的时候,我都会赶紧收住哭声,吓得一动都不敢动。
记得有几次,年幼的我带着极度的恐惧、鼓起所有的勇气,去掀开那长长的、拖到了地面的床单,然后俯下头去,去找那个躲在肮脏黑暗床下的麻翁。深邃的黑暗中,似乎藏得下千军万马,又似乎空无一物……
我从来都没有找到过麻翁,但是它留给我那种对于恐惧最初始的体验,却让我至今也没有忘怀。
长大后,我不管是深夜走在黑巷,还是凌晨独自开车,或者关上所有灯光,一个人看鬼片,都没有了那种恐惧的感觉。
除了黄皮。
对于老鼠,我有些畏惧;对于金子军,我有些畏惧;对于皮财鱼,我有些畏惧;甚至对于三哥,对于廖光惠,我也有些畏惧。
但是,我并不恐惧。
如果我已经被逼到没有退路,这些让我畏惧的人,我也敢奋起和他们去拼一把。
除了黄皮。
这个在我刚刚出道的时候,第一个让我领教到强大和凶残的男人。面对他,我有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无力感、胆怯感。就像幼年的我,趴在地上,去寻找的麻翁。
在我还不是一个真正流子的时候,在我还没有看惯鲜血和刀枪的时候,在我还单纯地向往着江湖和义气的时候,他就给我上了刻骨铭心的一课。
他面对刀枪的凶狠,他卧薪尝胆的隐忍,他明知大势已去,看向三哥时却依然不屈的眼神,还有他手下那一条曾经鲜活霸道的生命……在那个彻夜无眠的冬日夜晚,那些被砍断的手指、跟腱;那些流出来,在月色下闪闪发光的鲜血;那些脂肪被烧得嗞嗞轻响,丝丝微烟,阵阵难闻之极的焦臭……
一幕幕,一段段,都漂浮在我的眼前,挥不去,散不开。
当年,三哥望着一身鲜血躺在地上的黄皮,说:“再也不许回来,回来了,我就要你的命。”
这句如同是我的保命金符的话犹在耳边,如今,黄皮却已再次归来。
他终于,回来了!
我还能,活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