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总等了半天,看我还是没有搭腔,再次开口了。
“兄弟,你可能还不太了解我这个人。我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我一个外地佬在这里混了这么多年,还是有些朋友的。我们最好快点把这件事情解决。如果我家里人看见我这个时候了还没有回去,他们担心我出事,说不定会报警。省厅的王处长是我过命的交情,我不是吹牛,只要警方得到消息,今天晚上,至少半个省城的警车都会出来找我。到时候,事闹大了,只怕我有心和你交个朋友,大家都不好收场了。”
先是利诱,再是威逼。
这样恶劣的局势下,葛朝宗还是能够想尽办法来解围。
不管这个人怎么样,是好是坏,是善是恶,我都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个能做大事的人。
不过,我这个人很奇怪,父亲的优点我一个都没有继承下来,但是他吃软不吃硬的性格,却在我身上完全遗传下来。
葛总的威胁激发了我。
一咬牙,我站了起来。
在身子还没有完全站直的那一刻,我清楚看见葛总的右脚移动半步,身体向后微微一缩。
他终归还是个人,还知道个怕。
我走到了他的面前,笑着看向他,说道:“你不回去,你家里就担心你出事。呵呵,看来,你这些年得罪的人,结下的仇还不少啊。这么容易出事。”
葛总非常紧张地看着我,我知道他没有听懂我这句话没来由的话,因为他的眼神中透出思考之色,双唇努力蠕动了几下,却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不待他开口,我继续说道:“葛总啊葛总,你真的是当老总时间太长哒,饱饭吃得太多,不晓得轻和重啊。我怕你报警?我怕你报警,我还绑你?你报警?哈哈哈,你还真的以为这块地方就是你和谈老板的天,就没的别个哒?”
听到“谈老板”三个字从我的口中吐出来的那一刻,葛总的头猛地抬起,注视着我,眼中惊疑不决的光芒,更加亮烁起来。
“张总在省委招待所,你都敢绑!我就绑不得你?还报警?你是真当这一亩三分地上,没的庞老板这个人呢?还是当我年纪轻,是个小麻皮好哄?报警!要不要我把电话给你,你而今就报给我看看,看我死哒,你死不死?”
葛总的脸终于变得灰白,眼神中再也没有了方才那股惊疑不定,连一直深藏在眼神深处,掩盖不住的一丝傲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一刻,我是哪条道上的人,又为什么而来,他面对的是什么……他心底一直在揣摩的所有一切,我想他都完全明白了过来。
他也一定能够明白,现在的他和我一样,大家都在一个局中。
僵局!
九死一生的僵局!
谁都有一线生机,却也谁都活路不大。
这个局中,除了两个下棋的人,其他人都只是棋子而已。我是,龙云是,张总是,他也是。
现在棋手之间彼此顾忌,为了平衡不动,能动的只有我们这些棋子本身。如果哪一方敢先请出棋手落场帮忙,那么等待的结果,就必定是另一方毫无顾忌的反扑。
那样的情况下,我想不出除了棋手之外,我们这些局中人还有谁能活下来。
所以,葛总不会报警,不敢报警。就算他的亲人朋友有谁想报警,也一定会被阻止。正如张总被绑,我们这边也没人报警,而靠我用道上的方法来摆平一样。
这场本不是江湖的事,现在只能江湖来了。
这点,我懂,他也明白。
看着这样一个年纪比我大很多,势力也比我大很多,曾经呼风唤雨,只能让我仰望不及的人,在我的面前变得恐惧、慌张,垂头丧气如同一只待宰羔羊,我的心底,实在是忍不住有些得意。
虽然这不是一个应该得意的时刻。
“简杰,你们几个过来,给我按好!”
看着葛总颓然垂下的头,我尽量保持平淡地说出了这么一句。
葛总再次飞快抬起头来,眼神中也没有了几秒前的那种灰心丧气,一股极为恐惧、绝望的神色透了出来。脸色唰地变为惨白,看着我嘶声叫道:“你要干什么?你们要做什么?妈的逼。你们到底要搞什么?”
我没有说话。
在他的喊声中,简杰、周波、贾义、小黑四人全部走了过来,一把将葛总摁倒在地上。
贾义很利落地从包里拿出白天在省城买的毛巾,小黑和简杰掰开了葛总的嘴,把毛巾塞了进去。然后,又用绳子把他的全身五花大绑,捆了起来。
“小黑,把刀给我!”他们捆好之后,我看着像只粽子般躺在地上,嘴里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咿唔”之声,依然极力挣扎的葛总说道。
“钦哥,要不,我来?”
小黑手上拿着一把同样是白天在超市买来的崭新菜刀,走过来说道。
我摇了摇头,把手伸向小黑,接过他手里的刀,蹲了下来。
我是流子,如同大部分的流子一样,在心底我并不喜欢动手砍人。非但不喜欢,而且很讨厌。但是这次,我只能自己来。
葛总不是别的人,这次,他不见得会死在我手上。万一日后某一天,活下来的他要报复,就必定不是一般的报复。这种事,我如果让小黑来,那就是当大哥的不义道。
因为,我让他替的这一刀,也许就是让他走向死路的一刀。
葛总含糊不清的叫声响了些,挣扎得更激烈。
我知道他又以为我要杀他了。
他又误解了我,我只是要他身上的一点东西而已。
本来我想要的是耳朵,但是蹲下去的那一刻,我看见了他被反绑在背后的左手。
在左手无名指上,有着一个很漂亮的白色戒指,戒指上镶嵌着一颗就算是在一团黑暗中,也闪闪发亮的钻石,少说也得有个三四克拉。
等下还要赶路,血流满面谁都看得见。但如果是手上有事,只要放在口袋,没人能看出来。
所以,我改变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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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曾经把这个精致华美,让人看了就会动心的戒指,拿在手上观摩了半天,我看见戒指的背后刻有一行英文字母:CHOPARD。
当时,我不认识。
几年后,在陪一位朋友选礼物时,我知道了,这叫做“肖邦”,一个来自欧洲的珠宝品牌。那个时候的我,同时也知道了,欧洲的肖邦弹的是夜曲,流芳百世;中国的这些“肖邦”,散发的却是带着社会腐朽肌体与百姓苦难的血腥味,遗臭万年。
我让简杰他们松开了葛总的左手,在附近找了一块相对平坦的大石头,再抓起葛总的手掌。他可能意识到了我想要做什么,死死攥着拳头,力气极大。
我和贾义两人掰了半天,累得一身臭汗都还没有掰开。不再啰唆,我反转刀背,对着葛总后脑就猛敲了下去。
“唔——”
低沉而痛苦的一声闷呼,葛总的手掌也一下子松开。
我抓住他的左手无名指,整个手掌握紧之后,另一只手抓住手腕,双手力道交错,将手指反方向往手背上大力一扳。
“咔嚓!”
一声极为清脆的骨头折断的声音传来。
我明显感觉到身体一麻,手上鸡皮疙瘩冒了出来。
与此同时,葛总嘴里发出了一个非人的声音。原本被捆得结结实实的身体,腰部猛地往上一挺,再重重落下。不能伸直的双腿好像在那一刻,想要用尽生命中的每一滴力量来绷直,然后再突然一下回缩弯曲。
如同是一条被扔在了烧开油锅中的活鱼,在入水后突然惊人地一跃。
葛总的嘴里还在发出轻轻的呻吟,但是人已经一动不动,那个样子,很像是晕过去,却又好像没有。
整根指头被扳得反贴在手背上,虽然只是一个指头,但是这样突兀地出现在手上,却也让整个手掌看上去不再像是手掌,恍如来自地狱最深处的异形,那么恶心、怪异、恐怖、肉麻。
三年前,我如果见到这个场景,除了呕吐之外,一定再也做不了什么了。
只可惜,现在不再是三年前。
胡钦也不再是当初的胡钦。
虽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却能硬生生忍住那种恶心,拿起了那根犹如房事之后的一样软绵绵的指头,放在石头上。
然后,我把刀高高扬起,剁了下去……
葛总的身体再次一弹,瘫倒在地之后,除了那只被砍下无名指的左手在泥地上微微抽搐,如同一只被斩断尾巴的壁虎之外,整个人变得无声无息。
十指连心,他真正晕厥了过去。
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正是我方才一直在思考的事情。
对葛总,动?还是不动?
动吧,他是何等来头的人。今日一旦结下血仇,就算逃过此次劫难,日后难免落下祸根。到时候,他的报复,我扛得住吗?待到那天,庞、廖等人为我撑腰也就罢了,只怕世间险恶,人情素来如纸。
不动?
那我连眼前的这次劫难都逃不过去,不要说张总出不来,就连我等下去救他,可能都是有去无回。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不狠下这个心,手里没有一点说话的本钱,江湖上打滚多年的龙云又岂是那么轻易可以搞定。
但是,真正说服我的还是片刻之前,我与葛总间那几句关于报警的对话,当葛总表现出不会报警的神态的那一刻,让我想通了另一句话。
廖光惠说的一句话:“平安是福,张总平安就是福。”
这句话的意思很简单:不管我们做了什么,只要张总不出事,这笔生意拿下来,我们就没事;如果张总出事,这笔生意拿不下来,就算我们什么得罪人的事都没做,我们也完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
纵然千般不愿,却又可奈何之。
在头脑里又一次梳理了下各种头绪之后,我交代小黑用一个塑料袋子把葛总的指头装了起来。再拿出葛总的手机,很容易就翻到了一个号码,拨了出去。
“喂,葛大哥啊,这么晚哒,还没有睡啊?有么子事咯?我都困觉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