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天监,总司衙门顶楼。
赵观象悠悠醒转过来,刚想要动弹,却发现手脚似是被束缚住,身体竟是动也动弹不得。
他猛地睁开眼,愕然惊觉自己竟是置身于一口丹鼎之内。
青铜鼎盖盖阖着鼎身,唯独顶部有一个“孔”,恰好让赵观象的脑袋从这“孔”中冒出来。
而他的脖子以下的部位,都在这口丹鼎之内。
他感觉这丹鼎内装满了类似的“石膏”一样的东西,自己整个身体都“嵌”在了里头,巨大的压力压迫着他身体的每一处肌肤,让他连动弹一根手指头都是痴心妄想。
这丹鼎内,那“石膏”一般粘稠厚重的东西正在不断穿透他的皮肤,在与他的每一处血肉融合。
赵观象觉得自己好痒。
这股痒,不是皮肤表面的痒,而是深入自己血肉之下、深入五脏庙内、深入骨髓的“痒”。
就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生长出来。
这无疑是一种酷刑般的折磨,如果不是他现在浑身不能动弹,恐怕已经开始用指甲去扣自己的血肉,非得把整张皮都掀开来挠一挠才肯罢休。
只清醒了那么一小会的功夫,赵观象就已经是满头大汗了,恨不得自己再昏迷过去。
“唔!”
他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因痛苦而发出嘶鸣。
也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清冷空灵的女声。
“想喊就喊吧,融入圣骸,是会有一些难受的。”
这冷不丁出现的声音,让赵观象吓了一跳。
他想要回过头去看看身后说话的人是谁,可是身体“陷”在丹鼎内那些不知名的东西里头,压根也没法转身。
不过赵观象已经知晓说话的人是谁了。
巡天监的顶层,还能是谁?
自然是国师,水月仙!
只是令赵观象想不通的是,他明明被祁连支带到巡天监顶层时,都还是清醒的,为何一踏入顶层的大门,就跟断片似的昏迷过去了?
而且自己是昏迷多久了?
不过他这会连开口询问的力气都没有,忍耐身体的那股瘙痒感已经花费了他全部的精力。
赵观象一开始还想忍着,但最后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发出一声声哀鸣般的声音。
他明明觉得自己下一刻就会晕厥过去,可每到精神到达极致的时候,就会有一股清清凉凉的力量自眉心涌现,垂入泥丸宫,强撑着不让他昏厥过去。
到了最后,哀鸣声也渐渐弱了,嗓子也渐渐哑了。
哪怕眉心处那股清清凉凉的力量不断涌出,但赵观象还是要坚持不住了,意识变得模糊,眼前都快出现人生走马灯了。
他回想起自己的童年,回想起初被赵祈安收养时,与义父之间的对话。
“为何我爹、我娘、我小妹……他们都要死?”
“因为这世道少了一样东西。”
“少了什么?”
“公道。”
这一句话,让那时年仅七岁的他铭刻在心十二年。
也就在那个时候,他暗暗许下大愿——
若这世间少了公道,那他……要做这世间的公道!
年少不知天高地厚许下的宏愿,就连赵观象自己都觉得自己当时是多么的幼稚可笑。
可他这些年在做的,却始终是在朝着以自己曾许下的宏愿为目标前进。
甚至为此不惜第一次不听从赵祈安的安排,没有走义父为他铺好的路,而是选择了加入巡天监。
始终是……初心未改。
在赵观象意识快要被身体的苦痛折磨得坚持不住时,压在心底的信念涌上心头,竟是让他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意志力。
“哆!”
似是一滴水滴入清泉中,空灵的响声在他耳畔边响起,模糊的意识渐渐恢复,眼前的景物再度清晰。
赵观象依旧能够感受到身体的不适,可刚刚还折磨他到欲仙欲死的“瘙痒感”,却渐渐变得可以忍受。
这并不是痛苦减轻了,而是他精神的阈值提高了。
“嗯?”
赵观象似乎听到了一阵轻咦声,随后只觉得一缕清风扑面而来,带着一股特殊的淡雅香味。
下一刻,他只觉得身子一轻,一股力量柔和得裹住了他,像是拔萝卜一样将他从丹炉里“拔”了出来。
赵观象从丹炉里被提溜到了半空,然后摔在了地上。
这地上铺着一层厚实的羊毛毯子,倒是没把他摔疼。
只是他很快察觉到自己此刻浑身光溜溜的。
这光溜溜,不仅仅是指没穿衣服,而是他体表的毛发竟是全没了!
不管是头发也好、眉毛也好,还是某处不可直言之处的毛发,就连皮肤表面的汗毛都没了!
他嘴角瞬间抽搐,完全能够想象自己现在是怎样的一颗卤蛋。
但赵观象很快意识到另一个大问题——这房间内可不止他一个人在,还有国师呢!
赵观象连忙捂着要害,窘迫得趴在地上。
刚刚那清冷空灵的女声再度响起:“起来吧,我看不见的。”
直到这时,赵观象才大着胆子,自下而上得抬头看去。
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玉足精致小巧,洁白的脚背微微弓起,脚踝纤细,仿佛轻轻一握便能握住,肌肤如羊脂白玉般细腻光滑,让人不禁想要触摸。
再往上,一身清白素裙没有半点花纹,裙摆褶皱随风飘动,腰间一根玉带束紧,将纤细的腰身显露出来。
而当赵观象看清对方相貌时,却是呆愣了许久。
赵观象这一生,其实见过许多美人。
不管是当红的花魁,还是后宫的妃子娘娘,亦或者是京都城中的大家小姐……
他什么没见过?
就算是如今艳压京都的玉真公主,那也是自家义父名义上的娘子,自己也是见过的。
而眼前这女子,披散下的长发如瀑布星河、曳至地上,银白色的发丝不掺杂丁点异色。
虽已是发丝银白,可她的面容依旧如少女一般,肌肤紧致白皙,只是双目用一根绸缎缚着,遮挡住了整个眼睛。
若只论相貌,眼前女子并不算太出众,若论轮廓之精美,怕是随意挑一个花魁出来,都要胜过她。
但在赵观象严重,若用“美貌”来形容面前的人,反倒是对她的一种亵渎。
那不是美,而是一种不容于世俗的超凡脱俗。
她明明站在你面前,却仿佛二者之间隔着天堑,触之便会如同泡沫幻影般消散。
他似乎明白,为何见过国师的人,都称她为“谪仙人”。
赵观象将信将疑得站起身,看着用绸缎遮住双目的水月仙,忍不住在她眼跟前伸手晃了晃。
水月仙不为所动,平静道:“我双眼病变,早已看不见东西,不必试探。”
嘶……
赵观象心中惊疑不定,若是看不见,她怎知自己这点小动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