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的矛盾永远不会消失。
可是始皇帝,乃至于大秦,和万万千千的黔首乃至于底层士子,真的有那么大的矛盾么?
其实并不见得。
始皇帝和黎庶的根源矛盾在于赋税徭役过重,可是这种矛盾是可以消解减少的。
之所以六国黔首视始皇帝为敌寇,弄出来水火不容的局面,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人为的矛盾转移。
反正始皇帝不是什么好东西,地方官吏想要腐败可以假借王命,地方贵族剥削百姓也可以甩锅给始皇帝。
黔首无处发泄,所有的怒火都指向了始皇帝。
以前是没有办法,大秦舆论战场天生处于劣势。
现在,通过张贴告示广而告之,只是大秦发出宣言表明态度的第一步。
不管能不能执行下去,最起码要告诉百姓,你们因此受到的剥削并非是来源于大秦来源于始皇帝。
从此开始,将大秦在地方行政丧失的公信力给一步一步找回来。
只不过,现在的赵泗也只是有一个模糊的构想,一时半会倒也拿不出章程,还需要继续思索具体策略。
而李斯在得到赵泗的建议以后行动十分迅速,毕竟事关民生,最重要的是大秦和始皇帝不能再帮那群六国余孽背锅了。
也不能再容忍六国余孽和地方官吏一边囤货居奇,一边引导舆论。
很快,自咸阳印刷好的大量告示直发天下各处郡县乡里。
需要大量纸张?那就先停了官员纸张供应和秦律印刷。
印刷速度不够?那就一边印刷一边人力抄写。
总之,务必尽快将告示张贴四方!
尔后,李斯也开始动用自己三公之首的权利,驾撵每至一地,必勒令当地官吏宣传平价推种仙粮事宜,同时派遣官员监督执行。
始皇帝的驾撵行动速度再次因此而放缓。
杜绝囤货居奇以及贵族的贪婪是不可能的,各地粮种的价格依旧居高不下,但因为种种行动,矛盾的对象已经悄然转移,百姓的怒火和怨言也不再仅仅指向始皇帝一人。
……
“狗入的东西,秦王难得发个善心!”
空旷的耕田之上,刘邦忙活了大半天终于开垦耕种完成,一把将锄头扔在地上愤愤开口。
沛县自然也张贴了告示,宣布平价推种事宜。
刘邦识字,自然看的明白。
心里还想著秦王好不容易干了件人事。
他手里去年弄的粮种不多,虽然产量很高,但是也不够播种的,想要播种还得再想办法买些粮种。
始皇帝下令平价推粮难得让刘邦夸赞始皇帝一次,毕竟这和他的利益息息相关。
美滋滋的拿著钱打算通过官府购买红薯土豆玉米的粮种,结果被告知已经售罄。
哪里是售罄,分明是没有赚头,被官吏直接转手加价卖给商贾了。
没办法,拖萧何的关系,加价一倍才买下了足够耕种的粮种。
“咱们还算好的,有萧何的关系在,咱们买加价一倍也就能买到了,那群商贾手里的粮种,如今已经比官价高出来五六倍了。”樊哙摊了摊手。
樊哙今年自然也买了红薯土豆玉米的种子。
没办法,产量太高了啊。
最关键的是老大哥刘邦是真种了,樊哙亲眼看见的产量。
别管什么湿粮贱粮,大部分底层人考虑的第一要素永远都是填饱肚子。
在填饱肚子的这个基础之上,才能谈其他的事情。
能收成更多粮食,就意味著能养活更多人口子嗣,能养活的子嗣人口越多,也就代表著这个家庭越兴旺。
樊哙也是通过萧何的渠道加价一倍购买的。
不光樊哙,包括萧何、曹参、周勃、夏侯婴、王陵等人,也都买了仙粮种子。
只不过视家庭情况,购买多少并不一致。
日子过得最好的也就是吃公家饭的小吏,啥家庭还敢嫌粮食贱?
湿粮?湿粮怎么了?
红薯土豆两千斤的产量,他吃了中毒死了那都得说是自己身体不好。
“狗入的商贾,蛤蟆过去都得攥出来尿来。”刘邦打开水壶喝了一大口果酒递给樊哙。
劣质果酒,味道酸涩,但是刘邦的家境也喝不起粮食酒。
“要不说呢,沛县的官吏也是不干事的。”樊哙仰头拿著酒壶就往嘴里灌。
刘邦见状赶紧拉住樊哙的胳膊掰过来樊哙的脑袋将酒壶夺了回来。
“我可就只剩这一壶了。”
夺回酒壶以后,刘邦将酒壶放入怀中又开口道:“你说这红薯土豆也算是粮食,也不知道能不能用来酿酒?”
“我哪里知道,就算是能我也不会啊,大哥平白想这些做甚?”樊哙别过来脑袋开口问道。
“这三种仙粮,产量高是高,可是这人人都种上仙粮,大家产量都高了,价格又哪里卖的上去?我要是只靠几亩地,多半也是不能营生的。”刘邦叹了一口气。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樊哙挠了挠头。
“实在不成,大哥就从了酒馆的小寡妇罢了。”樊哙嘿嘿一笑,换来刘邦一记大脚板。
樊哙皮糙肉厚,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看向刘邦,却发现刘邦脸上露出了罕见的惆怅。
“大哥何故如此作态?可是心中不快?”樊哙敛住笑容坐到刘邦身边。
“我如今,已经年近五十了……”刘邦叹了一口气。
“岁月蹉跎,庸庸碌碌,而家业未成,老之将至……”
刘邦,并不年轻。
事实上,刘邦比之垂垂老矣的始皇帝,也就年轻了三岁,如今的刘邦,也已经四十六岁了,在这个时代,已经称得上为老人,甚至是长者。
“我之前想著,倘若这仙粮产量真有几千斤,大哥分我几亩薄田,我也可以养活自己,讨个媳妇,可是这粮食,贱啊……
我已经四十多岁,身无寸功,家无寸业,指望这些粮食,最多也只能填饱肚子,再也干不成其他。”刘邦举起酒壶,砸吧了一口却又止住。
“大哥这又是哪里话!”樊哙闻言赶忙否定。
“大哥胸有大志,是办大事业的人,大哥不是常说,百里什么来著……”樊哙挠了挠头。
“百里奚举于市……”刘邦被樊哙逗笑。
“可就连这些东西,也是萧何告诉我的。”刘邦沉默许久。
“樊哙?”
“哎!”樊哙露出笑容又凑近几分。
“我这等人,真能成就大业么?”
刘邦,已经不年轻了啊。
浪荡的外表之下,是渴望认同,渴望出人头地,渴望成就一番功业的野心。
可是,他一无家世,二无门路,就连读的书都不是很多,有的时候刘邦自己都会怀疑自己。
“那啥……”樊哙挠了挠头。
“总会有伯乐来相出来大哥这匹千里马嘞!”樊哙想了半天终于想出来了恰当的比喻。
“大哥肯定是千里马!”樊哙认真的说道。
“可我的伯乐又在何处呢?”刘邦摇了摇头,胸中满是怀疑。
这年头,就连种地的粮种都能被囤货居奇,想要靠著几亩地营生,真的可能么?
“肯定会来的嘛!”樊哙把住刘邦的臂膀。
“那可得来快点,再晚点我都成耄耋老人了。”刘邦失笑拍了拍樊哙的肩膀。
“行了,帮我耕种!”
在刘邦原本的计划中,他是打算今年向大哥要几亩地,种上仙粮自力更生。
可是仔细想想,这几亩地,也不足以支撑自己成家立业,索性也就干脆作罢。
平白分这几亩地还要操持,刘邦也实在是做不来。
反正种上仙粮以后,粮食产量高了,大哥和父亲总也不能少了自己一口饭。
至于成家立业?
先立业吧……
虽说吃小寡妇的软饭吃的光明正大,可是作为一个有原则的流氓,若不能立业,刘邦也实在拉不下脸让一个女人来为自己操持一切。
虽然看起来不要脸,但是实际上刘邦却是要脸面的。
将剩下的几亩地耕完,刘邦带上帮自己耕种的好兄弟又去了小寡妇的酒馆白嫖。
一行喝的晕晕乎乎,发生完关系以后,小寡妇一如既往的邀请刘邦过夜,却被刘邦拒绝。
提起裤子和樊哙搀扶著就要离开,被小寡妇灌的满满当当的酒壶,又被刘邦悄悄的倒回了小寡妇的酒缸。
小寡妇生了气,躲进了屋子再不看刘邦一眼,刘邦一脚合上房门,哼著土曲扶著樊哙自顾自的离去。
“这秦王,终究是不同了啊。”
刘邦隐隐约约的意识到了什么,抬起头看了看明月高悬的天空。
说不清楚,看不明白,但刘邦就是意识到周遭好像发生了一些改变。
“萧何拒绝县令举荐的时候曾经私底下告诉我,秦国是注定要覆灭的。”
“可是现在看来,好像不是那么回事了。”
刘邦挠了挠头。
最起码,以前若是遇上粮种价格如此高昂,官吏勾结私贩粮种,他就已经开始火力全开问候始皇帝的列祖列宗了。
但是现在,告示明晃晃的在那贴著,实在是骂不到始皇帝头上。
该怎么形容呢?
刘邦将樊哙扔在床上,自己则坐在床沿。
哦!
那个男人,终于愿意低下头看上那么一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