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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儿,听得到吗?我是尉缭!……”
尉缭……?
烟暗之中,梁儿的意识渐渐清晰,左肩的疼痛也越发剧烈。
“啊……疼……”
她紧闭着眼,含糊的叫了一声“疼”。
“梁儿,醒醒……梁儿!……”
听到几声急促的呼唤,她本能的缓缓张开了眼。
榻前共有两人,其中一个是尉缭,另一个则是生面孔。
只见那人对着尉缭拱手躬身。
“大人宽心,她醒了,便是性命无忧了。”
尉缭颔首,重重呼出一口气,悬了一整夜的心终于落定了。
梁儿看向尉缭,声音沙哑,无力道:
“尉先生……”
“是我……放心,我们已经出了邯郸城,没事了。”
梁儿睫毛轻轻一动。
果然是尉缭……
昨晚她意识模糊之时被人劫持,她隐约听着那人的声音十分耳熟,心下便猜测应是尉缭亲自来接她了。
“我们……在哪?”
她觉得身上虚得很,但仍是需要尽早了解一下自己的处境。
尉缭面上柔和,淡声道:
“我们现在武安城的一处农户中,很安全。”
梁儿眉头轻蹙。
“武安……李牧的封地……”
尉缭唇角微勾,安抚道:
“这里虽是李牧的封地,但我早已将退路安排妥当,你不必忧心。如今,养伤才是首要。”
梁儿全身没有半点力气,随着尉缭若有似无的一笑,又缓缓闭上了眼。
尉缭的话,她信得过。
而事实证明,她也真的没有信错了人。
八日后,他们已经悄无声息的躲过了层层排查,从赵境离开,顺利进入了在秦管辖之下的上党。
梁儿的伤势虽重,精力却也一日好过一日。
马车之中,尉缭见梁儿目光有些呆滞,似乎很是疲惫,便轻声道:
“如今我们已经入了秦的地界,若是觉得累,你可以在下一城安心修养两日,待身体好些我们再行赶路。”
梁儿本是靠在车壁上发呆,却被尉缭一语拉回到现实。
她看向尉缭,淡淡浅笑。
“不愧是尉先生,仅不足十日,就轻松甩开了李牧的追击,入了秦国。若是没有我这个伤员累赘,想必速度还会更快。”
不料尉缭却面露讪色,敛头道:
“说到此事,你一个弱女子受了这么重的伤,我还硬拉着你连夜赶路,心中实在愧疚。”
梁儿轻轻摇了摇头,笑意又增了几分。
“大局要紧,这伤算得什么?若是被李牧抓到,恐怕定要将我一剑毙命,不会再给我任何面见赵迁的机会。”
尉缭一滞,抬眼看向梁儿,语带迟疑:
“你……对赵王动心了?”
梁儿轻笑出声,眼神却似乎飘去了很远。
“呵……我的心在哪,你是知道的。”
“那你又为何会舍命替他挡那一剑?”
尉缭很是疑惑。
那晚他通过王敖传递字条,让梁儿将赵迁引到靠近宫墙、方便逃离的位置,又安排人手穿上与赵迁类似的烟衣去将李牧引来。
之后他们只需埋伏在林中,待赵迁和李牧君臣相杀,再冲出来趁乱将梁儿掳走。
可梁儿竟突然为赵迁挡下了李牧的剑,还为此而身受重伤,着实让他始料未及。
如此不顾生死,若非为了真情,那又是因为什么?
梁儿对上尉缭的眼,满面淡然的神色,丝毫不带一点情绪起落,娓娓道出自己所想。
“这一来,那一剑若是不挡,必定直接刺在赵迁身上。李牧早前已经得罪了赵迁,而今若又将他刺伤,于君王而言,还能将李牧的命留到秦国灭赵吗?若李牧在灭赵之前就提前丢了性命,史书上又何来李牧守城一说?如此,岂不错乱了历史?情况若再严重些,李牧不是刺伤、而是直接刺死了赵迁,那历史便更会乱得不成样子。”
梁儿略施停顿,又道:
“二来,且不提太早的,就说近些年,赵国有廉颇,魏国有信陵君。他们都曾被各自的国家弃用,却在国之危难之际又被重新启用。关乎国家存亡之时,国君往往都会忘记曾经的猜忌,举国齐心、最终反败为胜,也因此才有这长达二百年的七国鼎立,谁也灭不了谁。而且……”
梁儿敛眸,唏嘘了一口气。
“赵迁身边走走停停的女人太多。走了一个我,还会再有其他女人。而李牧在赵国根基太深,忠君义胆举国皆知,我很难确保我离开一年后、秦要灭赵之时赵迁还会持续猜疑李牧。可如今我是唯一一个替赵迁挡过剑的女人,只要他一直记得我,对李牧的猜忌就不会断,直至秦国拿下邯郸城,灭亡赵国。”
言毕,她再次看向尉缭,唇角牵出一个复杂的笑容。
似是胜券在握,又似莫名哀伤……
尉缭怔住,他虽知道梁儿是有些小聪明的,但却也惊叹于她竟能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思虑如此之深。
如此智谋和胆识,又能抛出自己的性命去做赌注,这绝非常人所有,更何况她还只是一个纤纤女子。
想到梁儿还要再回到赵政的身边,尉缭便突然有些担心起她在这乱世中的未来。
他面色凝重,叹气道:
“梁儿,你我原本都生长在未来的和平年代,生杀谋略,其实并不适合我们。眼下若是有一些事必须要做,在那之后要承受的良心谴责也是你我难以想象的。”
梁儿垂了眼,提到这个她便心中一堵。
李秋和小太子的死,已经让她良心十分不安了……
尉缭看出梁儿神色有变,猜出她想到了何处,又是重重一叹。
“我记得在现代有一位哲人曾经说过: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成为恶龙;凝视深渊过久,深渊也将回以凝视……我担心你与秦王一起久了,会忘记自己的本心。”
梁儿咬唇。
“你怕我以后会轻贱人命?”
尉缭幽深的瞳仁之中满布着担忧。
“在这个征伐战乱的时代,若你是真心轻贱人命,那还算好的。要知道,你与这里的其他人不同。七国征战之事,能置身事外,还是不要参与的好。如今一个赵国,你是不得不去,若一直待在秦王身边,以后你定然还会有更多的不得不做,更多人因你而死。你面相温和,可见本是生性善良之人。那么多条无辜的性命在你眼前消逝,迟早会令你的心难以附加。届时,历史是走上正轨了,可你的结局呢?”
梁儿愣住。
她的结局,她从未想过……
尉缭定定望着梁儿,面色肃然。
“梁儿,我来这里百余年,很多痛楚都已经体会过了,我不想你也走遍我的老路。我最后一次劝你,离开秦王政,离开这七国攻伐的是非吧!”
片刻,梁儿轻轻闭了眼,再睁眼时,已有一滴泪悄然划过她细白的脸庞。
“尉先生,那个人……我与他一起经历了太多……我放不下的……”
她泪眼含笑,面上却是凛然。
“说到结局……在这乱世,参与国战,最差的结果也就是个不得好死吧。来这里之前,我本就是死过的,我不怕,也不担心。至于死法……人都死了,死法怎样又能如何?”
“梁儿……”
尉缭的唇紧抿着,满目不忍。
梁儿自觉气氛似是凝重了些,她调和了一下情绪,吐出一口浊气,又道:
“尉缭助秦灭赵后,史书上便再无他的记载,你大可就此隐居,安乐一生。而我……经历了许多,秦国之事已是割舍不开了。不过承蒙你提点,往后的路我会更加小心谨慎,若是无关历史之事,我便尽量置身事外,冷眼旁观便是。待一切都结束,我也自当离去,找个小地方隐居起来。”
尉缭喟然,长长吁出一口气。
“也只能如此了……难得遇到家乡之人,我始终希望你能安好。”
梁儿盈盈而笑,同为来自未来之人,尉缭的心意她懂得。
此时忽有一阵风吹过,不大不小,刚好将车窗上的布帘卷起。
一大片鲜艳的朱红随之映入了眼帘。
“想不到这片山野之地竟会植有这么多的红豆杉。”
尉缭禁不住出言感叹。
深秋正是红豆杉种子成熟、结满红豆的季节。
梁儿痴痴望着那成片成串的红豆,心间已然汪洋一片。
红豆相思……
三年已过,不知当初那一抹玄衣,如今是否还能记得起她?……
为了梁儿的伤势考量,车马一路走走停停,将近一个月后才终于入了咸阳。
而尉缭却未将她直接送回宫中,而是让她先在自己的国尉府里稍事休养,未免她形象太过憔悴引得秦王政大怒。
尉缭觉得,当初是他再三保证不会让梁儿出事,秦王才勉强同意梁儿入赵的。
如今若是让秦王看到梁儿受伤虚弱的样子,怕是他自己也难保周全了。
秦王早已知晓他要将梁儿接回的计划,想要将时间拖到把伤彻底养好是不可能了,但是这舟车劳顿的疲惫之色倒是可以在几日之内修养得过来,至少可以多少消减一些秦王的怒气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