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没有变,您看看,我都四十多快五十的人了。先生都和我那么多年没有见,怎么会没有点儿变化?”我心里喜悦,连带着整个人都觉得畅快许多。
赵正南心里的想法,我是知道的。跟日本人较量了这么多年,他唯一的想法,就是把所有日本鬼子都从中国的土地上赶出去。所以在他请战被拒十多次的时候,我心里早就有了跟着他一起离开的准备。
只不过在此,能见到多年未能联系上的这么些个‘老人儿’还有一批鲜活的新鲜面孔,我心里的惊喜,却是很大很大的。
我被安排着,还是从事电台的情报工作。而赵正南的加入,也使得抗日联军得了意外的惊喜。他多年的对日经验和作战手段,得到了很高的赏识,很快便组织了自己的部队,加入联合抗日的队伍中去了。
去了番号,去了将军的头衔,赵正南却是一丝一毫都没有后悔过。他对我说:“小蓉,现在形势一片大好。很快日本人就要被咱们赶出去了,等把小鬼子赶出去后,咱们就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操心,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过上下半辈子。你说,好吗?”
一豆油灯轻晃,一室静逸散开。他慢慢地描述着,而我闭上眼睛靠在他的怀中,跟着他去想象着。
“好,到时候啊,在屋前再种上一棵金桂花。到了秋天的时候,满院子的花香……”
赵正南微笑着,轻抚着我的肩膀,“嗯,听你的,再种上一棵桂花,到时候,吃你亲手做的桂花糕,喝你亲手泡的桂花茶。”
“你啊,不是不爱吃那些个甜腻的东西吗?”我用手轻戳着他的胸口,一脸的戏虐。
他握住我的手指,放在唇边摩挲着,“你做的东西,我都喜欢。”
“油嘴滑舌。老不正经的……”他听我戏骂,举起手呵起了我的痒痒,“让你说……谁不正经?”
“呵呵……你……你不正经……”虽然被他闹腾地有些喘不上气来,但是我嘴上却是没有求饶。
疯闹中,两人身上都是出了一身的薄汗。
好久都没有这么笑过了,因为看到了希望,因为感觉到了,离幸福已经不远了。日本现在战场失利急于撤离,兵败如山倒,而东北则是他们在华的‘大本营’,所以我们必须守好这里,防止他们以此为点,再卷土重来。
我们彼此靠的很近,闭上眼睛,嗅着他身上的味道,“起来,我去打盆水给你洗洗,今儿个你又往林子里去了吧?”
他撑起身子,开始解身上的扣子。看了看他肩膀和胸口遍布狰狞的疤痕,我低叹一声,拿了盆子给他到灶间去兑水。
天儿不好的时候,赵正南身上的这些伤就会时不时酸痛难忍。尤其是下雨天儿,那感觉是糟透了的,用他的话说,就像是骨头缝里透着风一样。
这些毛病都是陈疾,只能等咱们俩都彻底歇下来的时候,慢慢用药来调理。现在这情况,他也就只有硬撑着的份儿了。
拧了毛巾递给赵正南,“还疼得厉害吗?”那些像丑蜈蚣一样的疤痕在他的脊背上凹凸不平,我看到很是心痛。
“不疼。”他擦完身子,将毛巾递还给我,“这点儿伤,算什么?战场上你又不是没有看到过,即便是肠穿肚烂了,只要还有一口气儿在,还是能杀上一两个鬼子的!”
他说的很是轻松,可我听在耳里却是异常难受。是的,我见过,我亲眼看到过这样的情景。被炸弹炸得肠子都流了出来,一手能托捂住那些血淋淋的肠子,一手还不忘扔回一颗手榴弹给那些小鬼子们。
这就是战场,这就是真实的厮杀和搏命。
我心中无时无刻不憎恨和诅咒着那些侵略者的。为了掠夺别人的资源,就能将这广袤而又富饶的土地变成修罗场。为了满足某一部分人的私欲,便能使得无数的家庭妻离子散。
那些被‘效忠天皇’这样的口号不断洗脑过的人们,还有那些甚至都没有一只步枪高的孩子们,统统都被送上了战场。他们也许根本就不懂得现在正在做着些什么,也许不明白这么做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只是像杀人机器一样被驯养着,服从命令杀戮着无辜的平民、侵略着别人的土地。这人间一个又一个的悲剧惨剧,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拉上帷幕。
躺在床上,思绪飘散得很远,却是被一阵枪声惊得回过神来。
“怎么回事儿?”我急忙套上衣服,问着同样被惊醒过来的赵正南。
他穿上鞋,将皮带套好,又检查了一遍枪,这才开口,“听动静不大对,你赶紧起来,把枪收好。”
说完,他便匆匆出门了。
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不仅有枪声,我甚至都听到了震耳欲聋的炮火声。
脑中第一反应便是,日本人来了。
是的,能有如此动静,还不是小股的日军,应该是整编的日军大部队。
我匆忙穿好衣服,将枪检查后,收在贴身的位置。出门便看到,整装待发的士兵们已集合完毕。
赵正南骑在马上,抬手行令,便带着人马离开了。
疾步跑向指挥部,此处已是灯火通明。电台不停地发送着密电波,通告周围的部队,这里已经开始交战。
我坐下后,心神稍定。拿起耳机开始接收和发送电码。
传来的消息却是不容乐观,这股日军部队是接到命令,想要打通沿线,使得从华北撤退的日军部队能顺利从此撤离。所以周边的部队也都是同时受到了日军的袭击,分身前来救援,是不大可能的了。
一时间,全线告急。数十公里的沿线,在这夜半时分却是无一人能入眠的。战火倾城,面对日军炮火的猛烈攻击,使得我方变得很是被动。
这里虽然易守难攻,但是面对日军这么不要命的打法,也是岌岌可危的。
日军一次又一次的攻击,赵正南带着人一次又一次的抵抗,就这么胶着相持着,直到天边开始发亮。
截获的密电中得知,日军方面已经下达了死命令,必须在五个小时之内拿下这里,打通全部道路。
五个小时……如果日本人用炮火不断攻击的话,那么别说是人了,整个城镇都会变成一片充满了弹坑的废墟。
此时的我们,被那些装备精良、弹药充足的日军大部队围困其中。
守,难。攻,亦难。
所有的人,几乎都要绝望了。
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难道我和赵正南会命丧与此吗?我不仅心中泛苦。如果结局如此,那么,我也只能接受。
此路,我们是绝对不会让日本人得手的。哪怕是全军不剩一人,也绝不能让日本人在五小时内得手。只要拖过了五个小时,我们就能等来援军,就能破坏掉日军想要打通沿线撤离的计谋。
“所有人,停下手里的工作。”我抬头看去,站在门口说话的,正是赵正南身边亲近的人。
指挥部里的人,同时都向门口看去,剩下的,只有电台发出滴滴的声响。
“拿起武器,所有人全部跟我上前线!”大声命令完后,他转身出门。
我们同时将手中的工作放下,拿起了枪支,跟着他在院中集合。
这是第一次,我即将要奔赴战场。不是在后方,而是真正的前线。我知道,赵正南如果不是即将失守,是绝对不会让我们这些人也跟着上前线的。
听着越来越近的枪炮声,我的心跳得如同鼓擂一般。而战场之上,子弹是不会认人的,身边的人开始受伤、倒下,我更是紧张的有些发抖。
“将枪上膛,随时准备射击。”被我们中一些反应稍滞的人所累,前来传令的长官亦是受了些轻伤。他护着身旁的一人,却被子弹划过肋间,血一下便沁染红了外面的军装。
一直在后方工作的我们,虽说是见惯了生死,但却没有直面面对过这些。如果说一开始大家还有些害怕或者愣神,那么现在大家已经都清晰地感觉到了战场上的生死。
同心协力抵御日军的攻袭,那么只要拖过了这几个小时,大家就还有生的希望。如果要是抵挡不了,那么也都不用再想下去了,为国捐躯,死有荣焉!能多拖延一分钟,也是为援军多赚了一分钟。
不得不说,交战双方都是用不要命的打法,那么这场战争,也必然是一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恶战。
我来到赵正南身旁的时候,他身上已然是被包扎得满是渗血的绷带。见我过来,他先是略一皱眉,但又很快对我笑了笑,“就待在我身边吧。”
点点头,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他的衣服拢了拢,轻声应道:“好。”
炮弹落在不远处,气浪激起的尘土如同被填坑似的浇盖过来,我被赵正南护在身后,但同样还是呛了一身的渣土。
“该死的小鬼子,老子跟你们拼了!”赵正南身边的一人,从弹药箱里拿了一捆炸药,甩抗在肩上便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