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然与沧海君相遇,其中的凶险与和张良撞个正脸有天渊之别。
沧海君是武士,是凶兽,而且还是一头受了伤,刚被同伴出卖的凶兽。他心中的怒气之盛可想而知,李恪想依着先前的法子故弄玄虚,他中计的可能性也趋近于零。
沧海君的表现也没有让李恪失望。
才渡过惊愕期,他当即狞笑一声,捏着拳头扑将上来,摆明了打算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李恪情急之下急声大叫:“子房兄得知秦狗察觉小径,当即命我守在此地,便是拼了性命不要,也要将沧海君解救出来!”
钵盂大的拳头停留在面门前,沧海君一脸愕然:“子房兄弟?”
带着沧海君,李恪掀开天窗,让沧海君先下,自己则竖着耳朵把路上血迹清理干净……嗯,一直清理到张良留在树上的布条附近。
秦军的呼喝恰到好处响起,李恪长舒一口气,关上天窗,爬梯下洞。
霸下的龟背上挤满了人,墨者们宝剑出鞘,四五把剑尖无一例外都指着沧海君的脑袋,沧海君一脸懊恼,站在那处一动不动。
看到李恪下来,众人大喜。
“先生,幸好您平安无事!”这是风舞和由养和灵姬的异口同声。
“恪,无恙吧?”这是慎行的敦敦关切。
“此人是谁?”这是辛凌的冷声质问。
“着了你这奸猾小子的道!”这自然是沧海君……
李恪慢悠悠爬下梯子,理清爽深衣上的褶皱,先对慎行做了一揖,再站到墨者们身后,这才朗声说道:“都把剑收起来,此人名为沧海君,是个憨人。”
“憨人?”
“嗯,被人卖了还感激涕零的那种……”
经由李恪解说,墨者们这才知道山洞之外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始皇帝东巡经过,六国余孽雇凶刺杀,秦军护卫搜山擒贼,还有……李恪为了保命,已经把墨者们也卷了进去。
满山洞都是七嘴八舌的问话。
“先生,您说皇帝御驾如今就在山壁的另一边?”
李恪无奈道:“那日我等是一道去武强买的炭,莫非你们就不曾注意?”
“先生,他便是刺秦的凶徒?方才以人力将数百斤铜锥抛出六十余步,正中车马?”
“亲眼所见,力大无穷。”
辛凌冷冷插嘴道:“你好似早知此事。”
李恪无辜地摊开手:“我在武强听说皇帝车马从此过,只想今早开开眼界,如何会想到这等麻烦事?”
辛凌垂下眼帘,低声说:“秦军搜山,此地不可久留。”
李恪只得扭头看向慎行:“老师,师姊也不知你的老友便是皇帝么?”
慎行怔了一怔,苦笑出声:“恪说得无错,皇帝知道我在此处等他,便是被秦军发现,亦是无碍。”
众人皆大惊。
辛凌皱眉指着独自在角落裹伤的沧海君道:“如此,此人更不可留!”
“老师,风舞和由养轮流往阴阳炉中填料,颇为劳累,我看此人身强体健,倒是个上好的炉工……”
半晌之后,商议既定,李恪让灵姬置备伤药,独自一人踱着步来到沧海君身边。
“沧海君……”
“何事!”
“想必你已想明白了,张子房早知小径会被秦军发现,是故意将你引入死地,方便脱身。”
“那又如何!”
李恪甩了甩袖子,在沧海君身边坐下来:“你呢,身形暴露,腿脚有伤,哪怕我等将你放出洞去,也逃不过漫山秦军的追捕,若无意外,必死无疑。”
“我本就欠张良性命,今日还他,两不相欠!”
“那若是……我能救你一命呢?”
沧海君咂巴了一下嘴,想了老半天:“你与皇帝有交情?”
李恪差点没被噎死……
“我与皇帝素不相识,便是相识,刺王杀驾也是夷三族的罪过,谁敢求情?”
“那你打算如何救我?”
“加入墨家如何?”
沧海君苦恼地拔起了胡子:“传闻墨者一日一食,无肉无酒,这等活法,还是死了好。”
李恪忍不住翻起白眼:“好死不如苟活啊!”
“噫!大丈夫苟便苟矣,如何能是这般苟法?”
李恪被气得发笑,呛声问道:“那你说如何能苟?”
“我看你在墨者当中颇有威信。若是做你跟随,可有酒肉?”
李恪愣了一下,不由重新打量起面前这个憨货……
感情要命的时候,此人一点也不笨呐。
“酒肉管饱倒是无妨,不过得去集市采买。如今霸下的库房里只有一束熏肉,连半点酒水也无。”
“你应下便好!”沧海君大喜,“小子,你救我性命,又管我酒肉,我沧海这条命以后便交托给你,水里火里,但凭吩咐!”
李恪无力地捂住脸,轻声说:“你要做我从人,以后可不能叫我小子了……随他们一道,称先生吧。”
……
舂日前后,山洞的遮掩终于被搜山的秦军发现,很快便有秦军在洞外聚集,上百把弩张弦搭箭,整装待发。
“洞中之人听着!天兵至矣,躲藏无用!速速束手自缚而出,否则利刃加身,悔之晚矣!”
慎行与李恪下着棋,抬起手,一子挂角。
“恪,为师这一手如何?”
“老师,你我弈棋道不相同,您好厮杀,我好官子,您当知,挑衅于我无用。”
“智者在世,挑衅于谁皆是无用。若洞外是白起手下秦军,这时早已利弩破空,哪来这许多废话。”
“您是说,秦军不如从前?”
“大不如前!”
由养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钜子,先生,秦军如今就在洞外,我等该如何应对?”
慎行冷冷一笑:“去房中取我钜子令,让洞外领军送去皇帝处,速去。”
“唯!”
不一会儿,由养高举双手出洞,一番交道,便有马踏之声远去。大约半个时辰之后,蹄声重回,洞外传来一道温润如玉的嗓音。
“小侄扶苏,望少良造肯见。”
李恪笑盈盈看着慎行:“老师,我猜到您与皇帝有过交道,却不想二人交情如此好,堂堂皇子洞外请见,行的还是晚辈之礼。”
慎行面上难见喜怒,推坪停手,缓声低吟:“皇帝这番做派,可瞒得过你的眼?”
李恪轻轻摇头。
慎行沉声道:“正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皇帝如此待我,所为不过三样事物,奈何今日我一件也无法给他,他这一遭,怕是空妄。”
“三样事物?”李恪好奇道,“霸下,墨家,第三件,莫非是师姊?”
“凌儿早晚嫁入皇家,此事扶苏或有急迫,他却不会有。”慎行看着李恪笑起来,“恪,他所求的第三件事物,正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