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零五章 莫为与或使

李恪随着陈平穿堂过院,来到后院的一处低矮茅房停步。

“屋舍简陋,恪君莫怪。”

李恪微微一笑:“平君所处便是德馨之居,陋室不陋。”

陈平客气地笑了一下,推开门,当先进去。

李恪随之低头而入,只见屋中四步见方,除了一处炕,便只有一小片席,以及一个嵌在地上的巨大沙盘。

除此之外,屋里一部书都没有。

陈平神态自若地坐在地上,轻声问:“恪君似是心中见疑?”

“我观平君,满腹经纶,本以为你屋中便是书简不多,也该充栋而置,岂料……”

“岂料四四方方一间空舍,笔墨无有,书简难寻?”

“正是。”李恪老老实实回答。

陈平自嘲一笑:“你方才不都听见了么?有客食肉,无客食糠。”

“莫非……事关读书?”

“陈家贫寒,翁媪早亡,我兄费力将我带大,不敢行勇毅之事,自然也无官爵可得。衣食之事,较常人差些,分所应当。”

李恪理解地点了点头。

他的家境同样贫寒,不过因为有癃展在,少衣食,却不少钱财木料,严氏又舍得让他学用,这才能茅舍书香。

不过陈平比他更糟,相似的处境,能够与陈平比拟的似乎只有小穗儿。

“恪君竟能理解?”

“我翁早亡,家道中落,自幼居于北境荒里,全仗寡母癃仆将我养大,与平君虽有不同,却也不止有天渊之差。”

“不想恪君也是庶门之子。”

李恪苦笑摇头,示意陈平继续说事。

陈平正了正衣襟,继续说:“约莫四岁?我在里中玩耍,自远方游来个庄子门徒,见我等稚童喜人,便为我等吟诵了一篇《知北游》,旁人皆不记得,我只听了一遍,便能一字不漏复述出来,那便是我初次学文。”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注然勃然,莫不出焉;油然寥然,莫不入焉。”李恪轻轻吟诵,“当年《知北游》中有仲尼,媪便要我一句句背,庄子之言玄奥晦涩,可苦了我了……”

“我却不觉苦。”陈平朗笑一声,振声说道,“那日之后,乡里皆以奇才唤我,乡老称户墉三百年水土育出陈平,乡梓有福。我兄喜甚,拉着我叙了一夜的话,直至我睡了也不曾歇。我那时方小,便已知道,学文是陈家出路,老庄乃我必生之求。”

“你家中无财无势,我见你乡上也无豪门乡学,如何求学?”

“我未傅籍,开不出通关验传,便在外黄一县四处求书,凡有书者,我请其食肉,借诵一夜,这便是我求学之路!”

李恪诚心感慨说:“平君求学之心,我不及也。”

“恪君学识之渊,学养之厚,我不及也!平身负乡梓宏愿,不敢须臾为人失望,今日若不是恪君大德,饮宴之上,我便已自裁谢罪了。”

李恪苦笑:“何以至此……”

“恪君,我读书不多,老庄之学深邃如海,越学,便越觉不通,但有一问,求教恪君。”

“平君且说。”

“一字曰,命!”

李恪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天命,亦或非命?”

命,是道家最深邃的课题。

秦时百家起自贤达,传诸后人,凡显学之流,必有分歧。

这里头最出名的自然是儒家八分,墨家三脉,不过这并不代表法家和道家一脉同心。

法家有古法和新法之分,其中古法分为商君的法,申子的术和慎子的势,直到韩非一统三脉,新法成书,一家独大。

但即便是现在,古法仍有信徒,尤其在旧秦之地,商君的法与韩非的法不分上下,至今各有信众。

道家也是如此。

道家自古好清谈寻根,个中差异便是命之一字,天命或非命,又称为莫为和或使。

莫为以季真集其大成,起源自老子,推崇道无为,而天下有为;或使以接予统其思维,推崇天道有实,万物皆为天道附庸。

说白了,他们讨论的就是宇宙中是否有最伟大的意志这个论题。

这个论题不止道家在讨论,儒、墨、名、法,百家学说都在讨论,但都没有像道家讨论得如此深,分歧如此大。

更何况道家还出了庄子这样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学论承自老子,却早已不止于老子。

他老人家一生著书十万余字,最善设问,把莫为和或使批了个遍,一家也不站……

所以道家也是三分,无为之莫为,有为之或使,还有何为之天道!

像这样的学脉分歧,在苍居的时候慎行给李恪开着专题讲了一月,所以李恪知道,一家之言或能说明,但一旦涉及根本,就完全不是三言两语解得明白的。

他问陈平,就是想知道陈平已经站稳一脉,诚心求解,还是正处在学术成型的关键时期,骤自迷惑。

结果陈平苦思了半天,摇头叹道:“我不知……”

李恪头大了。

“《周易》有言,莫益之,或击之,立心于恒,凶。自那时起,莫、或便两相而对。但我师曾言,命之讨论却是从老子之时方始。老子好无为,孔子言天命,墨子说天志,各执一词,无从分解。”

李恪斟酌着句式,努力组织脑子里的知识:“直到庄子说,道术将为天下裂。又在《则阳》中定论,季真之莫为,接子之或使,这才将道家分论剖白天下,为世人所知。附带一提,庄子言,若有真宰,而特不得其朕,不能以言读其所自化,又不能以意其所将为,算是将二者批了个遍,可算作道家的第三脉。”

“平君问命,所问当是道家之疑,道家之疑皆在命之一字,平君以为,季真,接子,庄子,何人言中?”

陈平张了张嘴,尴尬地搓了搓手:“我读书少……”

“此事可不是读书少能推诿的,你既尚老庄,当知其一二,此为要,亦非要。老庄之学深邃,老庄之学亦驳杂,唯则其一而从之,方可学以致用,用以致名。”

“可我连下一部会读何书都不知……”

李恪摇头笑道:“我且问你,你之命,天命或非命?”

“这……”

“当是天命!”李恪斩钉截铁道,“天予你过目不忘,过耳则存的天赋,令你显耀于乡,又令你学文尚道,妄图光耀,若无天命,此事何解?”

“或使之……”

“我再问你,你兄嫂之变,天命或非命?”

“这……”

“当是非命!”李恪又一次下了定论,“天爷忙得很,顾不上你兄嫂合离,令他们行至如此的,是你!”

陈平苦笑道:“恪君之言何其刺耳也。”

“忠言必逆耳,良药当苦口,平君,你该向道家名宿求学问解,而非向我。你该抚平你兄嫂创伤,而非任为。你且想想,我一介墨家学子,可能指你明路?你再想想,你兄嫂可是合称,待你离家,你兄孤苦一人,家徒四壁,可能寻到比你嫂更佳的良配?”

陈平颓丧倒地,扶着席,无力说道:“恪君教我……”

“奈何我教不了你。”李恪叹了口气,站起身,从怀中掏出钱袋,把里面收着的十余金一股脑摆在陈平面前。

陈平的脸色难看起来:“我请恪君过来,非是乞怜!”

“这金不是予你的,如何用,你自去思量,此乃友人之谊。”李恪坏笑一声,“我听闻商山有四老,乃当世博学,精擅老庄,你若有意求学,今日落日之前,出里向东南十五里,寻一座水边巨龟,我在那处,也只等你到日落。”

陈平脸上又惊又疑:“你可令我拜入商山?”

“我自然不行。但我似乎听老师提过,四老尚欠他几个人情,还上一个,当是无妨。”

“那……那我该如何做?”

“理清家事。”李恪正色说道,“求学之路坎坷难行,心有所虑,则事不可成,此言望平君思量。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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