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变化理所应当。
原先的坠石少说两百斤,在等臂杠杆的作用下,不管是拉还是抬,都要花费两百斤的力。
现在换上省力杠杆,百三十斤的坠石只要不到七十斤的力就可以拉起来,各中差别,便是再迟钝的人也能察觉出来。
李恪留下地上的概念图和公式,背着手,昂首阔步出了监门家,下一站是旦家。
旦家和李恪家相邻,井是正常的井,没有那么多花哨,桔槔也是正常的桔槔,两丈的杠杆长度。
为了达到故弄玄虚的目的,李恪这次同样用了省力杠杆,略微放低支点,动力臂与阻力臂在一比三,这样坠石几乎不用换,九十斤往上,百来斤刚好。
同样留下一地的公式,却没有说那些话,他带上旦,取了癃展做完的滑轮径直去了小穗儿家。
在小穗儿家,李恪保留了等臂杠杆的结构,坠石四十斤,却在阻力臂上钻了个孔,用粗麻绳安置好定滑轮,再增设一个动滑轮。
如此一来,不需要大费周章改制就完成了。改制后小穗儿只要使二十斤的力就能拉动整个桔槔,轻松提水。
忙完这些,李恪就径直回了家。
家中有客。
一回家,他看到癃展和一个黑衣青年一道,正在院中架起火堆,冲着火上的陶鼎不住丢着什么东西,鼎中汤汁咕嘟咕嘟冒着青烟,闻有异香。
李恪奇怪地问:“展叔,家中又有客来?”
癃展和青年同时回头。
“公子,此人乃奴之友,亦是木匠,是来助奴成事的。”
“亦是木匠?”李恪看着眼前这个青年,心里头暗暗乍舌。
还真是人不可貌相,眼前这人决计不会超过二十。
黑色裋褐,头不裏巾,他长得浓眉大眼,肤色黝黑,身高八尺出零,昂扬志气。
更难得的,他身为木匠,竟与癃展一样满身透着书卷气。
这样一个文人味甚浓的青年,竟会是玩木头的专业人士……还玩成了匠!
不会真的在大秦朝遇到个年轻工程师吧?
李恪面色一肃,抱拳作揖:“敢问尊姓……”
那青年笑着自我介绍:“我名憨夫,是一名墨者。想必你就是师兄在书中提过的恪,果然是少年英俊,幸会。”
“墨者?师兄?”李恪听得迷糊,完全听不明白他的说辞,以至于连该有的礼都忘了。
癃展在旁解释道:“公子,钜子制作艰难,奴早年师从墨家,便请了师门助臂。憨夫君与奴辈分相当,他是持礼,才会称奴一声师兄的。”
“师兄客气了。”
李恪恍然大悟,原来是墨家!
这个叫憨夫的青年是墨家的人,癃展也曾是墨家的人。师承如此,怪不得两人气质会如此相像!
李恪客套说话:“我说世人皆白衣,唯展叔与憨夫君着墨色裋褐,如此说来,早先那位……”
“那人是我的师侄,是我遣来为眼下之事备料的。”
连跑腿的助理都有……
李恪越看越觉得憨夫像后世的年轻工程师,不过如此劳师动众,墨家就那么重视脱粒机的齿轮组?
李恪心有所感,看着鼎问:“鼎中之物对钜子有用?”
憨夫神色坦荡,知无不言:“此物名为粹理液,乃是仙家的良方,专用于木材精纯,可使木料坚韧,不易磨损。”
这半鼎药汤居然能改变木材的耐受水平?这是大秦该有的科技水平吗?
李恪觉得好奇,赶紧追问:“憨夫君口中的仙家,不会真是神仙吧?”
“自然不是神仙。”憨夫朗声一笑,“仙家只是群寻道之人,脱胎于道家,好以人拟万物,以仙称之,又擅假仙喻事,劝诫君王,故自称为仙家。”
“世上还有这样的人?”
“如何没有?此间人等虽多投机贩志之辈,但常年与山川为伍,倒也擅长炼丹制液。譬如这粹理液就深得木工之喜,还有一种粹锋液,铸工用之,所铸之器百年不锈,可称神异。”
李恪一下子脱口而出:“原来是方士!”
“看来恪君对其也是有耳闻的。”憨夫不轻不重赞了一句,说,“师兄此次需用到淬理液,又恰为老师所知。我受命而来,未递拜谒便擅自登门,其中悖礼之处,万望恪君海涵。”
说着,他张臂抱拳,躬身一揖。
李恪赶紧避开,连连摆手:“憨夫君客气了,展叔也是这家中主人。你不远千里来助我等,我感激还来不及,如何会怪你?”
“恪君不怪,我便安心了。”憨夫起身,对着癃展重又一揖,“师兄,粹理液下料已毕,再熬上半个时辰,待凉透便可用于浸泡粗模。如此一连泡上十二个时辰,在液中细细打磨,使其浸透,之后再干燥三日即可。”
癃展庄重回应:“我记下了。”
“诸事了结,不便久留,二位,憨夫告辞!”
说完话,那憨夫真得说走就走,行色匆匆叫李恪连挽留的话都说不出口。
直到他身影消失在巷口,李恪才问癃展:“展叔,墨者难道都是那么风风火火的?”
癃展轻轻叹气:“换个时候也不至如此。只是憨夫君不同,他随师途经雁门,听闻我托求粹理液,这才特意赶来,如今还要追赶其师,不免就急了些。”
“特意?难道展叔和他有旧?”
“奴此前从未见过他。”癃展苦笑摇头,“只是墨家能调制粹理液的人百中无一,想来他也是机缘巧合,解了奴的燃眉之急……”
“墨家倒是有求必应。”李恪突然想起什么,奇怪问道:“展叔,为何那憨夫一直喊您师兄,您却从不喊他师弟?”
“公子有所不知,我出走墨家十余年,连墨义都破了大半,早不敢自称墨者。他喊我师兄乃是为礼,我若称他师弟,便是无智了。”
癃展的话里有很重的疏离感,似乎不到万不得已,根本不想求到墨家。
李恪忍不住问:“您早先与墨家有隙?”
“公子误会了。”癃展面露回忆之色,“我早先学墨,重武而轻文,后来癃了腿,一身所学尽废,这才淡了与墨家的联络,非是师门弃我,乃是我弃师门。”
“那为何?”
“奴已是废人一个,本不该再与旧日重生瓜葛。但公子天赋异秉,各种设计已非奴所能做得。奴不忍您被奴束缚,这才联系了师门。今日憨夫君将脱粒机的图板复刻带走,想墨家素重机关,不日便有能人过来,如此一来,公子才能少些制肘。”
原来还是为了我……
李恪叹了口气,诚心作揖:“展叔,叫您为难了。”
“这都是奴该做的事。”癃展看着火,突然说道,“公子,方才监门厉来访,对奴说了些奇怪的话。”
他带着奇怪的目光打量李恪:“后来里吏也来了,询问是否可以将公子留下的咒语图示交予里典服,奴观之,似乎与家中桔槔皆有不同……奴斗胆问一句,公子可是在故弄玄虚吗?”
李恪苦笑道:“若不故弄玄虚,您觉得这家中还有何物能叫人另眼相看?届时田典骤然发难,里中无人相帮,展叔,我等又该如何自处?”
“奴明白公子的意思了。”癃展抚须说道,“如今有了粹理液,奴看这脱粒机也需稍作改动,要对公子之计有益才好。”
李恪不解道:“如何改动?”
“公子只管施计,木工之事便不劳您费心了。”癃展摆了摆手,拄棍调转车头,“公子,奴有一请。”
“您说!”
“这脱粒机便由奴来命名,可否?”
李恪长身一揖到底:“全凭展叔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