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对墨家而言是一座神奇的城池。
其古本属莱夷,后为纪人所伐,始建莱国,后齐侯灭莱,莱共公奔棠,此地才归属齐国。
直至齐威王以万家加封即墨大夫,即墨才始得名,因地域丰饶,始终是与齐都临淄相媲美的大城。
再后来,五国伐齐,乐毅侵攻,即墨大夫战死当场,田单临危受命,于即墨坚守五年,大破燕军,自此功成名就,封地即墨。
但在墨家的历史上,即墨却有另一段历史。
墨子出世,始往即墨,在那里遇伍侯后嗣,折其衷心。墨子的门徒们以墨者自居,学其衣着,传其言行,他们行走在城中为墨子张目,这便是墨家的雏形由来。
后来墨子之名广传于天下,世人以习墨为荣,齐威王以此城封大夫,忽见手边一卷《墨子》,便说“此城乃墨家之始,即墨也”,如此,莱都才有了即墨之名。
且不说即墨的由来是否与墨家有关,但这里曾是伍侯后嗣隐世之所,鲁慎子过身,墨家三分,齐墨便驻足此城,田单能够死守即墨五载,这其中,齐墨居功至伟。
历经多日,李恪终于来到这里。
这里是齐墨的核心,武风鼎盛,剑客如云,随路都可见面容肃穆,抱剑而行的壮汉,一个个看上去冷若冰霜,但仔细观察,又发现他们彬彬有礼。
李恪知道,齐墨的墨者是三脉最少的,基本都集中在城北独立的从事庄中,而他们的墨卫又是三脉中最多的,他们就藏身在这满城游走的剑客当中,轻易不会泄露身份。
这让李恪有些无奈。
齐墨是刺秦的大本营,他们培养的墨卫,核心业务就是接单刺杀秦朝官吏,无论成功与否,皆有重酬,这项收入几乎成了维持齐墨运转的主要资金来源。
秦庭对此也很头疼。
他们奢求墨家的机关秘术,与赵墨、楚墨皆有交道,唯有齐墨,打也不是,哄也不是。
哄了,近则不逊,齐墨接起生意来越发猖獗,天下各处都是振聋发聩的“秦狗”呼喊。打了,三墨一体,兄弟间生分是兄弟间的事,一旦有谁被外人欺负,大家肯定一块摆脸子给人看……
据慎行说,五年前就出过一桩事情。
时任即墨县令围剿从事庄,要齐墨交出墨卫名册,齐墨利用矮小的院墙,以百人坚守三个多月,至终也不曾叫县令踏进庄门。
而这三个月中,北地赵墨停止游学,南地楚墨无声抗议,霸缰堰因为缺人维护停摆日久,夏汛之时,芍坡决堤,险些在九江郡酿成大祸。
后来九江郡守把官司一直打到始皇帝的大殿上,李斯被郡守骂得狗血喷头,始皇帝黑着脸下诏啐了即墨县令满脸。大意是……两千多更卒居然三个月也没能拿下守御百人的齐墨驻地,丢脸不嫌够的蠢东西,去九江做监御使!
这是一封很独特的啐令,县令看似平调晋级,但九江郡守恨极了他,不出半年,他就因通钱被夺了官身爵位,发往北境,修筑长城……
此次风波,被墨者们称为“备庄园”,从来是主张归秦那一系最津津乐道的事情。
走在即墨的大街上,李恪搀扶着慎行,身后跟着其余墨者。
他问:“老师,既然齐墨皆在从事庄,我们为何要来即墨城?自从备庄园之后,即墨几任县牙似乎都跟墨家没有太好的关系吧?”
慎行笑着摇头:“这你便不知了。为师知道,你有心从紧开启假钜子之试,然而齐墨水深,为师准备带你在此住上几日,叫你亲眼见见齐墨风气。”
“风气?”
话还未落,面前好好的行人忽然散开,在大道正中围成大圈,圈子中有剑客两人,各自抱剑,先对而立。
道上忽起一阵妖风,打着卷把道上的土尘吹拂上天,两个剑客衣着狂野,额前碎发迎风摆动。
“兄台?”
“何事?”
“借剑!”
“自取!”
“不愿?”
“废话!”
没头没尾十二个大字,两人同时一声冷笑,锵一声拔剑,叮叮咣咣就对砍起来。
李恪目瞪口呆地看着,只觉得这两人剑术都算不上高超,其中一人隐约有些孟胜之剑的影子,另一人,则是纯粹的江湖杀法。
他张张嘴,扭头问由养:“那个剑宽些的是墨卫?”
由养点点头:“大约三四年的功力,空得剑式,不明剑艺,此人或是会输。”
李恪心说我管你谁输谁嬴,大秦可是禁止私斗的,这两人当街打起来,就没人管管?
没等他想明白,江湖杀法喔哒一挑,孟胜之剑大剑脱手,被人翻手一脚,撩在地上。
“高明!”
“承让!”
“高名?”
“无名!”
“匪类!”
“呱噪!”
江湖杀法一脚踹在孟胜之剑脸上,孟胜之剑惨叫一声,捂着脸蜷缩一团。
只见江湖杀法帅兮兮啐了一口,冷哼说道:“墨家名剑,不过如此!”
说完,他把剑一收,晃荡着就要去捡孟胜之剑脱手飞出去的大剑。
他弯腰,俯身,说时迟那时快,人群中突然飞出一道锁链,圆润的秤砣嗙一声砸在江湖杀法后脑勺,血花飞溅。
江湖杀法嗷一声惨叫,抱着后脑就扑倒在地。
人群中一声清越的高喊:“当街私斗,兵刃尽出,真当我县牙无能不成!来人,绑了!”
乌泱泱十几个狱掾求盗从人群中挤出来,提溜着绳索把两人捆在一团,扛着就走。
还有县里的工作人员疏导民众:“散了啊,散了啊,一天几回的有甚看头?此次巨野泽群盗与齐墨交斗,不出几日,两股祸害都能消喽,大伙安居房中,等候便是!散了啊,散了啊……”
李恪一脸震惊望向慎行:“老师,祸害?”
“侠以武犯禁,齐墨好武,在百姓心中,不是祸害,又是何物?”
“可是这巨野群盗又是怎么回事?”
慎行愣了一下:“此事说来,为师倒真不知情……廉君?”
伍廉咬牙切齿:“钜子,我等早探知假钜子不会武,说来便是原先楚墨的假钜子玦亦不擅武。侠客从不仗势欺人,我等既然有心早日开启假钜子试,出的课题,自然与武斗无关!”
慎行脸上惊喜之色一闪而过:“你等竟不欲武斗?”
伍廉一脸傲气:“墨武者,剑也,兵也,除却武斗,我等还可斗兵法!”
“兵法?”
“是!巨野泽盗首彭越,欺人太甚,多次掳劫齐人商贾,我等欲要为民除害,与其交斗多场,不分胜负,如今已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李恪皱着眉头,哭笑不得:“莫非这假钜子试题,是要我去剿匪?”
“不是剿匪……”伍廉咬牙切齿,咯吱作响,“是剿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