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秋夜,薄雾氤氲。
季布今夜值守,人定时分,忽听到竹哨声起,三短一长。
这是陈平定下的夜讯,斗代表无事,哨代表有事。
有事之中,又分拜营,警讯,袭营三类,三短一长,两短两长,三长一短,既简单易记,又便于值守分辨,还部分解决了炸营的问题。
在赶去辕门的途中,季布不由感叹,人以类聚。
能聚在钜子身边的士子皆非凡人啊,脑袋瓜怎么就这么好使呢?
他疾行至辕门,看到三伍巡哨正扬开锋锐把两人两马围在中间,那两人都是草原打扮,一个胖,一个壮,胖的看来文质彬彬,壮的观之英武不凡。
季布的瞳孔不由一缩,沉声问道:“奔君?你怎么过来了?”
吕奔和乌鹤敖突兀拜营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到李恪耳朵里,李恪想不透他们的来意,唯有支令季布,把他们带来霸下。
早睡的吕雉也被吵醒了,索性披衣起身为李恪烹茶,一时间,茶香袅袅,暖意盈室。
李恪歪着头,白了眼靠在房角打瞌睡的沧海,又看了看专注烹茶的吕雉,突然问:“稚儿,你是不是又欺负瑾儿了?”
吕雉拨炭的手抖了一下:“君郎说甚?方才水沸的声有些大,妾没听清。”
“果然是欺负了……”
吕雉被李恪的口气逗笑,捂着嘴一脸得意:“可不是妾欺侮嫡房,瑾儿姊贤,这次是她亲口安排妾先来侍奉君郎的。”
“真的?”李恪完全不信,“你又拿什么话挤兑她了?”
吕雉皱了皱鼻子,毫无征兆就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忍冬春谢,腊梅冬开,姊,您看这花有四时,有枯有荣,若是人也这般该多好啊……”
李恪就看着她作妖。
“阿姊,年华易老呢!一转眼,小妹都二十一了,再两年,哎……”
李恪一脑门子黑线:“这话是什么时候说的?”
吕雉把脸一藏,声音透过茶烟幽幽飘出来:“巿黎诊出孕那天,第二日,姑就商量着叫我们来侍奉君郎了。”
哎呀!
季布轻轻拉响了唤铃:“尊上,奔君至矣。”
李恪扫了吕雉一眼,发现这女人早就收起了小女儿娇态,端庄烹茶,宜然大家。
他砸吧了一下嘴,轻声说:“进。”
房门缓缓推开,送进来圆溜溜的吕奔和看起来很有些惊魂不定的乌鹤敖。
吕奔一见吕雉也在,整张胖脸当即肃然,大礼躬身:“侄儿奔见过叔父,小弟见过长姊!”
吕雉用鼻腔嗯了一声,放下木勺秀眉微蹙。
“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翁悉心教导你几年,你却连洁、整二字都做不到?”
吕奔的脑袋几乎缩进胸腔里,被吕雉斥得半声也不敢反驳。
李恪难得见到吕雉抖威风,心里头赞叹,嘴上却说:“好了,看你把奔吓得。他这段时间行走莽原,打扮成这样也是角色需要。”
“角色?”
李恪沉吟一会儿:“融于夷狄,不使突兀。”
吕雉这才轻轻哼了一声,低下头又去烹茶,算是放过了吕奔。
吕奔如蒙大赦,感激地对李恪大拜。
李恪哭笑不得,丢开他看乌鹤敖:“敖君,何事惊惧?”
“大……大龟驼着楼房!这是你的座骑么!”
这都多老的梗了……
李恪翻了个白眼请二人坐,吕雉给吕奔斟了一盏茶,然后就没了,夷狄同志连盏都没有。
“奔,你深夜来寻君郎,可有要事?”
吕奔道一声谢,很君子地小抿一口,赞声茶香,然后才说:“叔父,长姊,近些日,库不齐有些怪。”
“怪?”李恪不明就里,“何事奇怪?”
“叔父是否记得数月之前,您要我与程叔连络,伪装马匪袭扰直道?”
“如何能不记得……”李恪耸了耸肩,“不想你二人装得如此出色,居然聚起千人,还说通江隅为你等谎报战损。”
“战损是真的!”
“噫?”
“千匪突袭丁庚仓,死百十六,伤四十二,戍士民夫据地而守,四次击退蛮匪进攻,这才逼退了袭击者。您听到的一应损失全是真的!”
李恪瞪大了眼睛:“你们假戏真做了?”
吕奔苦笑道:“此事根本就不是我与敖君做的,主持乃是乌审草原的林胡特尔其部,另有五个小部协从,至于领兵之人……安阳君柏!”
“柏?”
李恪一声惊呼才起,大营同时竹哨炸响,三长一短,哨声急促!
袭营!
喧哗声透过门窗传了进来,李恪豁然起身推门而出。在露台上,他看到四面敌影,火光冲天,值守的士卒与来犯之敌隔着大营外墙交战,便是身后的无名水上,也正有人影在组织强渡!
李恪深吸一口气:“跟我来,去指挥室!”
一屋子人急匆匆下到三层的指挥室,透过特殊的玻璃飘窗,四周战况欲发明晰,但声音却被隔绝在外,静谧无声。
李恪敲响了铜管:“敌袭,围势!发动引擎,人员就位!”
铜管里登时传来连片的应喝,紧接着便是震耳的引擎轰鸣响彻原野,乌鹤敖看得眼都直了。
“令,军师与洐君速来指挥室,前、左、右三营由步指战,?左后御敌,寿君往右后接掌轻兵,各自为战!”
“令,墨卫登背甲,防御来敌攀爬霸下,由横主令!”
每个命令都能换回几声干脆应喝,那是兼职传令的少年营在回声。透过飘窗,几十个墨卫奔上霸下背甲,更远处,季布指挥的南三营已经接敌,箭来,矢往!
“令,霸下升起帅旗,为全军总令!”
白底黑字的李字大旗在驼楼的顶端高高升了起来,凭借月光,士卒们轻易就能看见李恪百无表情立在玻璃背后。
他们不知道玻璃远比木头要硬,只觉得连李恪都敢不避箭矢,他们藏身在寨墙后头,岂有不如主帅英勇的道理!
将以谋胜,卒以勇存啊!
不就是一时慌乱,不及披甲么?
老秦人不需披甲!
不就是敌暗我明,四面俱敌么?
那便击破四方!
季布适时一声大吼:“男儿立功,当在此时!”
“喝!哈!”
……
陈平等人用最快的速度登上霸下,其时无名水北的敌兵还未涉水登岸,李恪急令霸下升足,轰隆隆高举到三丈高度!
叮当!叮当!
狼牙箭头纷纷扬击打在玻璃上,除了脆响,连一丝痕迹都留不下来。
陈平喘了口气:“尊上,我在来路上观了一圈,袭者约两三千人,后营最少,前营最众,左右轻兵各要应对五六百人。只是轻兵无甚战力,乍闻突袭又显得慌乱不堪,怕是左右才是压力最大的地方。”
李恪了然点头:“方略。”
陈平胸有成竹:“方略早有,只是不知,霸下可能对敌?”
霸下突然动了!
它缓缓转头,粗壮的足肢高高抬起,又似陨星坠地般猛砸下去,精准地踏中一个正准备攀足的袭击者。
那人眼见着磨盘大小的青铜柱抬起,落下,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地上连多余的血都没有……
铜管里回荡着李恪的指令:“锅炉房汽笛不断,汽机室闭锁防水,背甲众卫就近寻找固定!行进方向,北,东,南!霸下突进!”
霸下开始突进,这尊没有配备任何武器的拟兽式行进机关嘶鸣着化身成真正的恶兽,虽没有真的杀死几个敌兵,但带来的恐惧,无可匹敌!
无名水深连一丈都没有,霸下径直冲进水里,搅得急浪汹涌,涉水之人惨叫失足。
它跨过水,绕过圈,又再渡水,杀向丘寿主掌的轻兵右营。
那里的寨墙已经倒了!
丘寿善战不知兵,李恪又突然夺了他战兵军权,只让他指挥慌乱的轻兵。
面对来袭之敌,他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抵御,大营险被攻破。
他怒不可遏,连斩数人也拦不住士卒后退,就在这时,嘶吼的霸下从夜色中杀出,由北至南,从敌军阵中横穿而过!
敌兵全乱了!人惊惧,马乱蹄,丘寿一见机不可失,集结亲兵从墙倒之外猛然杀出,一股作气,把敌兵杀得溃败!
他刺剑把当面之敌砍落马下,看着行远的霸下黑影,喘口气,啐了口带血的唾沫。
“嘁,小子,不可辱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