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为战,一路奔行。
所有狴犴战车都升起了挡板,在奔驰中反击杀敌。
时常有战马伤死,每到那时,车士便毫不犹豫砸下机括,弹掉车辕、车轮,任由车厢在草地滑行,滑到哪处便战到哪处。
至于车辕上的驭手,自然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车队疾行出十里,在当面杀过来另一群狴犴,一轮突击冲开围剿,与李恪几人汇合一处。
李恪面无表情从车上下来,用最快的速度换乘到随行的铁甲营车,旦与应矅共同驾辕,将领车队赶来的伍廉随李恪坐进车厢。
十六驾营车居中,三百三十二驾狴犴呈梭型组成护阵,片刻不停,直行向西。
车厢里,李恪封住两壁舷窗,听着车外隐隐约约的战杀之声,亲问伍廉。
“蒙冲不曾为难你们?”
“他不敢。”伍廉整张面皮都在抖动,“这个厚颜无耻的逆贼都说了,整个宫卫皆与他共谋,且就是怕先生事先察觉,勋贵的斥侯方向上全无伏兵!”
“知道我会怀疑勋贵?看来背后有熟悉雍廷的高人指点啊……”
伍廉咬了咬牙:“蒙冲似反又未反,先生,赵扶苏……”
“我不知道……”李恪迷茫地摇了摇头,“蒙冲很自律,一贯与雍廷各方无甚瓜葛,唯一算得上亲近的便是扶苏与蒙氏,但蒙氏早被赵高夷了三族,蒙恬应该也死了……”
“先生,不可不防啊!”
“我知道。”李恪转身掀开车头处的一块小小盖板,轻声令,“旦,矅,王师不可信,乌鹤敖也不可信了,我们不过陕县,支撑得住便直驱函谷,撑不住……去砥柱山。我看不清战况,你们自决。”
“嗨!”
……
李恪陷入了一张绝无仅有的超级大网。
冲出营区,三百里长路,四面八方有超过十万车骑向着小小的狴犴汇集,大营的方向还有两三万个赤目喊杀的追兵,卷起的烟尘遮天蔽日。
李恪看不到,却几乎能报出数目。
楚五万骑,汉两万骑,齐两万骑,赵万五骑,燕一万骑,韩三千骑。
这些是诸王,以及他们在历年兴衰中所继承下来的势力自雍商手中购买的马匹数量,多是健壮的驽马,少量战马。
其中减去了大规模的明确战耗,不计入其余途径损伤,但同样也没有记录抢夺、征民等旁的进项,相府估计,这个军畜数与各国掌握的军畜总数偏差在三万匹内。
现在它们全被武装成战车与骑卒,成为追击狴犴的主要力量。
李恪知道他们没有拆掉狴犴战车的能力,但他们能损伤狴犴的战马。
便是不考虑机动力的损耗,他们还能把李恪的去路堵住,用最蠢笨的法子,一台一台拆开狴犴的堡垒,处刑车里的墨者。
每台狴犴仅有百匣弩矢的备矢,算上每人二十枚,一车百枚的散矢,总数也不过六百枚。
一矢一卒,狴犴车士们也很难把这些追兵全部杀光,而追击战中,弩矢的杀伤效率可以达到十矢一命么?
车厢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李恪皱一皱眉,又掀开挡板:“旦,如何?”
“燕、韩联军堵在道上,数破万骑,堵而不攻。狴犴一时难破。矅已命转道砥柱,在变向!”
正说话间,李恪猛感到一股向左的大力偏斜,伍廉眼疾手快扶住李恪:“先生小心!”
“无妨。”李恪坐稳,合上挡板,整理衣物,“他们不愿让我们去陕县,是乌鹤敖可信,还是与蒙冲一样,虽谋我,却不愿亲自下手?”
没有回答。
战况越来越激烈了。
楚骑、汉骑、齐车轮番冲击,一波波荡过狴犴的梭阵。
手执长兵的士卒想把兵器戳进奔行的轮毂,但狴犴的轮毂设有铁壳轮甲,令他们束手无策。
手执弓弩的士卒想以箭矢射击奔马,但奔马身上有厚重的马甲,仅有前胸、额头等少数区域裸在外头,行进之中极之难中。
还有猛士在将领的喝命下超前上来,意图像燕、韩联军那样堵住狴犴前进之路。
但不同于燕韩完备的阵线,临时布起的拦阻薄而散,人马皆缺。
面对少量,狴犴便舀出矢雨,碾压而过,偶有多些厚些的,便会有四五驾战车想也不想化身堡垒,直接将战车变作重锤,将一应阻碍砸得稀烂。
梭阵直冲砥柱山,无可抵挡!
二三里外,项羽等人铁青着脸死盯着横冲直撞的狴犴车阵,范增拿着腔调,阴阳怪气诘问蒙冲。
“蒙将军,何以让李恪的死忠轻松与其合股?您若是阻其一二……”
“我领的是雍军。”蒙冲的声音像死人般全无波动,“士卒无知,我与麾下可哄,可骗,但若让士卒与相国之军刀剑而向,结果就是相国将接掌宫卫,凡谋他者,皆会授首,死于亲信卫士之兵。”
范增不置可否笑了笑:“本该是王之死忠的宫卫……啧啧啧,老夫今日方知,中陵君何以不顾一切,只要除掉李恪。”
“中陵君?”蒙冲眼神一凝。
“蒙将军竟不知耶?”范增恍若惊觉,急忙忙岔开话题,“李恪不去函谷,不往陕县,全军直直向着大河,莫非在干枯的大河上,他还藏了有伏兵?”
“他不是去大河。”蒙冲眼一闭,“来时我等定了三套方略,若函谷、陕县皆不可往,他会去砥柱山。”
“为何是砥柱山?”
“砥柱山高、陡、平直,狴犴战车可次第攀山,层层设防。当时的计较是,若能守住十日,函谷之军再迟也当至了。”
范增深皱着眉:“当真会如此简单?李恪……会把自己投入死地?”
“相国之思历来无人说得清,他或还有第四套方略,只是若与宫卫无关,他不会与我说。”
……
砥柱山,临河而峰,位在陕县东北百四十里处,自渑池而去,则百三十余里。
传说当中,此山曾是天地的鼎柱,后为炎帝共工怒触而断,只留下一段刀削斧凿般的山基。
天水倾泄,夏禹治水,环此山而崛水道,疏河水东往,令此山深陷入河谷之间。
李恪不知道这些传说有几分真,几分假,又分别依托了哪几位圣王的多少事件。
他只知眼前的砥柱是一座陡山,自河岸深入河谷,南陡平,北绝峭,山巅高六七百丈,天生平台,仅一条两车并行的直道山路通达上下。
赶至砥柱山,狴犴还余二百四十余驾,当即有一营百驾弧线列阵,放弃生机,构合阵线。
余下百多驾车让开通路,迎十六驾营车上山,并于其后依次缓行。
每上山十余步,最后的四驾车就停下来,拉横,缷轮,除辕,成垒,一切做得井山有序。
待上到平阔的峰巅,只剩十几驾狴犴并十六营车。
连那些狴犴也改成堡垒,两层堵死小小的山径出口,应矅轻轻敲了敲车,伍廉便除掉门梢,迎李恪缓行下车。
应矅脸上全是征尘:“先生,蒙冲反,则再无人向函谷传报,我等便是绝守……”
“启用最后一套方案吧,拆开营车,组装木鸢。”李恪面无表情看着山下弥天的烟尘,“我们……去函谷。”
“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