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嘎吱——嘎吱——”
这并不是木质器械被抬动时的声音,它是无数双大脚踩踏地面所发出来的声响!
大脚陷入了泥土,个别壮年会低头看一下,莫名的液体从泥土中冒出来,它充满了刺鼻的味道,有血液的腥味,有黑色粘稠液体的冲味。
松软的地质怎么会发出这样的怪声?那是不知道刚才发生什么事的人才会有的迷惑。如果知道是什么让大脚踩踏发出这种怪异的“嘎吱”声,会有很多选择,不过估计大多数人会弯腰狂吐。
吕哲现在无法理解很多事,比如秦军士卒斩杀过程中没有犹豫,哪怕斩杀之后有士卒呕吐,又如围观的战俘看见那些游牧民族被残酷杀死时,他们不但没有露出害怕的表情,反而有些兴奋。他有着许多无法理解的事情,这不是第一次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
“那些……”组织了一下语言,他抹了抹嘴,擦掉残余的呕吐物:“刚才那些是什么人?”
枷无所谓笑了笑:“匈奴、月氏、羌、淼、闫、戎、狄、……,其他的不知道。”
好像很复杂的样子?吕哲知道的和不知道的民族有很多,不过戎狄似乎是秦国已经融合的部族?
他看向正在忙乎的战俘们,艰难问:“我们会像杀掉那些异族般把他们也杀死填路吗?”
听不懂什么是异族,不过这一次枷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很慎重答:“哲,这不是我们所能够思考的。”
没有回答会不会,可能会也可能不会,虽然不知道有什么不同但是吕哲不愿意再问了。
在如今,世界很小,人们根本不会相信地球其实是椭圆形的,他们相信天圆地方;亦是在如今,哪怕经过数百年的诸侯国混战,依然很少人有民族的概念,那是近现代才会有的思想。
这个地段的近十台器械被人扛下直道,庞大的机械看去是那么的伟大,它可能是目前工程器械中造物的一种极限。谁知道呢?在一场杀戮之后没人会去思考这一些。
在吕哲瞪大眼睛发愣的时候,数十名壮年在“嘿哟”号子声中托着巨木将怪物抬起,“呀嘿”锤向地面,刹那间他感觉地面震动了一下!
“那玩意多重啊……”
应该非常重!
在他们用器械将土地敲击得厚实时,椭圆形锥物撞击地面突然一只扭歪的手臂从泥土中冒出来,多名战俘可能是被吓到了?他们慌忙的举动就是导致一台器械在惊呼中坠地……
吕哲很尽力在遗忘刚才发生了什么,不过一声“哇!”的恐怖惊呼让他觉得那是徒然。
秦军士卒很快冲下去,他们用戈矛的木杆抽打战俘,吕哲发现这次士卒尽管知道被吓到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是依然十分凶狠地对待战俘。
谁不会被吓到呢?很专注地在做事,但是一只扭曲并且惨白乌青的手臂突然冒出来谁都会被这样的情景吓到!但是该怎么还是怎么,军令不会因为任何事情改变,士卒在做秦军应该做的事情。
这不是一副什么好场景,时不时会有肢体在作业中被撞出泥土,劳作的战俘依然会被吓一大跳显得混乱,秦军士卒还是会跑下去一顿抽打。
被眼前一幕幕刺激得无法呼吸的吕哲再次确定,只是这样他都会觉得受不了,如果上了战场遭遇比这残忍残酷几百几千倍的事情,他绝对很难幸存!
很想告诉自己“不能再这样了”“要学会看淡学会残忍”,但是老天啊,他真的很难说服自己!
“我会死的,上了战场一定会死的!”
手在抖,甚至是脚都在抖,脸色更是呈现一种发青的颜色,他“呼”的一个深呼吸,慢慢地……慢慢地坐到地上。
很久,他不知道有多久,那次深呼吸之后似乎再也没有换过气,直至感觉真的要死了,生存的本能让他吐出浑浊的气再次深呼吸,就这么眼睛发直的看着忙碌的人群。
看着时不时还是会突然冒出死亡者的肢体,或是手臂或是腿,还有那各种各样表情的头,他感觉胃一阵阵难受,可是再也吐不出来了。
逐渐厚实的土地,横流的怪异液体,他像是即将枯萎的小草那般,在微风中摇晃着,头疼欲裂精神快要错乱,可他只能在摇晃中神经兮兮地小声碎碎念,无论怎么样就是无法倒落在地上……
没人发现吕哲的不对劲,在这个时候也不会有人去关注一个小小屯长在想什么在干什么。
不同时代的人群有着不一样的经历,哪怕是在同一个时代都会有各式各样的人生,没有人会是一样的。
如果这是一部仙侠小说,主角应该已经被心魔控制或者走火入魔之类的,但是最后一定会想到什么似得突然爆发,最终战胜心魔来一个功力大升。可惜,这不是仙侠或者武侠,他终于在颤抖中倒在地上,依然还是在碎碎念。
“怎么办?”
“我应该逃,我就不是一个当兵的料……”
“上了战场一定会被杀死的!”
现在管它直道是不是什么千古之谜,管它秦军的刻板还有魅力,管它战俘到最后会不会被杀掉填土,长久以来他心里一直刻意回避的恐惧被揭开了。
“到底应该怎么办!”
“逃,一定要逃!”
他努力想控制自己不再颤抖,但是无论怎么试都没有成功,甚至想撑着地面坐起来都不能。
思绪无法控制一直在乱闪,思维跳跃性十分快,可能上一秒在想“要怎么逃”下一秒会变成“对!我没穿越,只是被超市的门砸晕了在做怪梦”,无比渴望能够醒来。
他直直地望着天空,感觉天很蓝,飘荡的白云是一朵朵棉花糖,手臂不自觉的伸向天空试图抓握。
慢慢的慢慢的,他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想闭眼又闭不了,歪头似乎看见有一大群人从远处在接近?
“喔……”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声线,像极是一块布在被拉扯,声音极小极小:“又是要被杀掉填土的可怜虫……”说完还“嘎嘎”地笑,笑个不停。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突然感觉有人拖住自己的肩膀试图将自己拉扯起来。
天可怜见,枷终于发现了吕哲的不对劲,这位壮实的家伙搞不懂袍泽为什么会像是一条面食,已经很尽力想让袍泽站着,可是还是会软绵绵地想倒下去?
试了好几次了没有成功,枷最终无奈地接受事实,搀扶着吕哲就像是一条鼻涕虫似得靠在他身上不至于倒下去。
枷愣了有一会才想明白,很多新兵都有这么一个过程,不过缺乏口才之下他并没有想过要安慰交情还不错的老弟。身为一名打过统一之战的老卒,他知道这需要自己挺过去,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这一次被押来的游牧民族并不多,大概只有三百来人,绝大多数都是老幼。他们没有逃离填土的命运,惨叫声中变成一具具尸体。
两张脸庞,一张黝黑一张惨白。
两种表情,一个淳朴一个神经兮兮。
淳朴的脸,他的眼神十分平淡,眼瞳里倒影着横错的血液和死尸,演绎一种别样的残忍。
神经兮兮?是的,还是一样的神经兮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