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能保护自己女人的人,算不算得大英雄?
项羽不能回答。
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霸王,发生了什么事?”桓楚和周兰正守在不远处,听到这边动静,立即便奔了过来,他们两个的样子也不再是以前盔明甲亮的神气模样,再没有往昔楚霸王跟前最精锐的骑军将领的荣耀,他们身上的战甲多沾染着些尘土,有些地方更是扯破了好几处。
接连失去彭城等重要的后方补给据点,已经让楚军陷入到了食无粮草、兵无甲衣的窘迫境地。
“蔡姬去了,你们两个找几个力大的士兵,再去挖个葬身的地方,不,就去找件掘土的器物,我要为爱姬送最后一程!”项羽布满血丝的眼睛凝望夜空,良久,才对着桓楚、周兰点了点头说道。
这一时,项羽的声音苍凉悲咽,其中更带着无限的伤痛,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楚军连战皆北,众叛亲离,孤军被围,爱人身死,这样不幸的遭遇放到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是绝难以承受的打击,更何况,它们还是连番接踵而来。
“诺!霸王稍等。”
桓楚和周兰相顾也是无言,只得低头应和一声而去。
这一夜,楚营中除了刮过的沙沙风声中,再无其它的声动,就连逃亡士兵的脚步声也似乎隐遁了起来。
只有中军帐前,不时传来‘咋、咋’器具掘土的声音。
临到天明时分,帐前的新坑已经挖好,项羽将蔡姬冰冷的身体小心翼翼的用锦袍裹好,轻轻柔柔的安放到穴中,他的手慢慢的挪动着,似乎在生怕惊扰了熟睡中的蔡姬。
当一捧又一捧地泥土洒落到蔡姬身上时,那泥中赫着有项羽的热泪。
盖世英雄归末路!
姬兮安在,独留青冢向黄昏。
美人英雄。总是千古传唱的不变旋律,属于项羽吃叱风云的乱世大时代当真过去了吗?
相比长久的和平年月,乱世终归只是沦海中的一瞬,它会催生无数令后辈仰慕的英雄人物,却也会留下许多令人扼腕叹息的千古憾事。
“桓楚、周兰、项庄何在?”项羽将最后一捧土洒到蔡姬地新坟上,豁然起身喝令道。
“在!”
项羽整晚未眠只为了一个女人而伤心落泪,项庄、桓楚、周兰的心中皆有些不以为然,他们希望霸王的泪能为战死于沙场的将士而流。能为尚留在楚营中的二万忠勇士兵而流。
不过,出于对项羽的尊敬,或许更多是习惯,他们还是义无反顾的带甲守在旁边。
霸王在什么地方?
我们就应该在什么地方,这还需要有疑问吗?
身为一个忠诚的亲军统领,不就应该如此吗?
“你们都进帐来,我有令传达!”项羽一边说着,一边掀帘进帐,只留给桓楚等人一个高大的背影。
“诺!”
项庄、桓楚、周兰相视一喜,适才见项羽一宿掘土未眠。
似乎有心灰意冷的意思。他们皆是担心了一晚,不过,这一晚之后。项羽似乎有重新振作地意思,他们自然个个心中欢喜,这一来对于蔡姬地恶感也减少了许多。
“你们来看,秦军以四面合围之势将我军团团围住,在正北方是傅贼的主营,那里有韩信统领的四万余精兵,在东面是秦将李烈地一万余骑军和彭越的二万多盗贼队伍,这一路同样实力强大,在正南方是秦将耶商统领的将近五万的步兵,在正西方是秦将郦疥、栾布的三万将兵。根据这一包围态势,我意集中兵力从东面突围,在击破秦军包围圈后,攻占淮阴、下邳,然后转道往南,抵秣陵回转江东,你们说怎么样?”帐中,项羽负手凝视地图,然后难得用商量的语气对着三将说道。
不知是出于尊重对手就是尊重自己的想法。还是想明白了多叫几次秦狗也不会赢得胜利,项羽第一次在称呼秦军时改了称呼。
“霸王,这东面的秦,秦军可是李烈的骑军,这厮杀戮成性,不好对付,以楚之见,我军可以一部佯攻东面,摆出从那里突围的迹象,然后集结主力从正西面地耶、栾二部处潜出,然后大军折往西南取胡陵、固陵,再由乌江渡南下过江为好!”桓楚想了想,咬了咬干涩的嘴唇谏道。
“老桓说笑吧,往西突围,胡陵一带已被英布这个叛贼攻占,我军以残兵一支奔袭,胜算又能有几何?况且,越是向西离江东就越远,我们岂不是更会陷入秦狗的重围之中!”
项庄瞥了瞥嘴,不以为然的说道。
桓楚能从项羽的话里听出不同的意思,一根劲到底的项庄却是依然‘秦狗秦狗’的叫着。
“你说向东佯攻,实指西面?可是我项羽又岂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兄弟去送死。”项羽没有理会项庄地叫嚷,抬头看着桓楚问道,这是他第一次用如此郑重的目光看待自己身边的这员骁将。
“是,霸王,东面距离江东最近,秦军为防我军突围,才将最精锐的骑军和最熟悉这一带地形的彭越部布署在这里,我军若集全力向东,正好钻进秦军布下的强力口袋阵中,一旦被敌骑拖住,四面的秦军就会蜂涌压上来,到时我们很难再摆脱,往西虽然会绕许多弯路,但相比来说,这里是秦军最为薄弱的一面,我军若能杀出,以霸王的威名,慑退固陵的英布军应不是难事,这样我军就能在稍作休整之后取道乌江前往江东了。”桓楚鼓起信心,大声说道。
一直受制于亲卫骑军统领身份的桓楚直到这最后的关头,才显示出他的军事才能来,这实在是莫大的悲哀,在项羽超越常人的绝世战力面前,桓楚根本没有机会发挥他的所长。
“好,就依你的主意。”项羽赞许的拍了拍桓楚的肩膀,道。
“霸王,请允末将带一军佯攻东面之敌!”桓楚眸中热泪滚涌,哽咽请令道。
“桓楚!”这一次,轮到项羽说不出话来了。
“霸王,末将无能,不能助霸王杀退敌军,末将能做的,唯有洒落一腔热血,为霸王换得突围的一点时间。”桓楚坚定的一字一句说道。
“霸王,请允我们与桓将军一道掩护你突围!”项庄、周兰也为桓楚的忠勇而感动,齐声请令道。
“周兰、项庄,你们的任务是保护霸王安全回到江东,在突围的一路上,不知还会碰到多少艰难困苦,需要你们付出热血与生命,我老桓这一次只不过早走了一步而已。”桓楚惨然一笑,拱手道。
“老桓!”
“桓楚!”
这一回,就连一向自持亲眷眼光过顶的项庄也动容无语。
“好了,不要多说了,桓楚,你率六千步卒于今日酉时前攻击东面之敌,项庄、周兰,你二人速速回营整顿人马,好好休息一天,等桓楚出击之时按适才商定的计划突围!”项羽眉宇凝结,浓眉下一对血瞳死死盯着案几上的作战地图。
接下来的一天,在漫天的等待中一点点的逝去。
对于知晓了今晚行将突围的楚军将士来说,这一天实在太漫长了。
长得让他们心中充满了焦燥。
终于,日渐西沉,薄雾开始笼罩垓下四周广阔的平原,寂静的楚营中,桓楚站在一匹消瘦的战马跟前,胸前的红襟随风飘动,这红襟还是他为大盗时一个相好的女子亲自结了送给他的,如今五年光阴逝去,那女子也不知流落到了何方,也不知是不是还健在。
在桓楚的面前,即将奔赴死亡战场的六千老弱将士一个个神色严峻,目光戚然。
“弟兄们,上路的时候到了!”桓楚大喝一声,飞身跃上马背。
一下子被重重压到的战马一声悲鸣,脚步踏踏后退,这些日子军中缺粮,就连战马所需的马料也一样不济,桓楚的这一匹良驹只能啃些杂草填肚子,脚力自然退步了许多。
“走!”
心中清楚战马这一声悲鸣在表示什么的桓楚狠狠的一扯缰绳,此时,他已经顾不上来怜惜爱驹了。
“楚军来袭了!”
连续的警报声在桓楚军即将靠近秦营时响起,他们的举动已经被巡哨的秦骑兵发现。
“杀进去!”
桓楚怒吼一声,一马当先冲杀进秦营。
酉时,正是秦营中埋锅造饭的时候,袅袅炊烟升起,肚子饿了大半天的士兵们一个个瞪着绿豆般的眼珠子,吸着鼻子闻着飘过来的阵阵香气,他们的注意力已经被食物而分散,而这正是最佳的袭击时候。
秦营辕门前的鹿砦、陷坑虽然分布得颇有层次感,但在矢志一死的楚军面前,这些冷冰冰的东西能够让他们喷洒热血,却不能挡住他们的去路,一个倒下去,另外一个扑上来,楚军的这些老卒们就这样用生命注释着他们对项羽、对猎猎舞动的‘西楚’大旗的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