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田单看来似乎是整个田家最为悠闲的人了,东方的阳光还未与临淄的地面形成一定的角度,田单便已经静静的站在自己家的最高处的屋檐上,冷眼旁观,看着临淄喧嚣混乱的一切。
王宫的那一片天地是全城最为安宁的,不过那里面到底是怎么的奢靡胡闹,想来只有里面的人才知道,普通的百姓只会当那里是**静穆、不可冒犯的圣地,而里面住着的当然就是军功盖世、英明无比的大王了。百姓似乎对城卫军的铺天盖地的搜捕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或者他们相信自己伟大的国君有能力为他们稳定局面,又或者他们虽然在心里咒骂,却都不敢表露出来。
再看看稽下,那里的鼎盛也已经不复存在,往后更是逃不了江河日下的厄运。而事实上,此刻的学宫就已经开始衰败了。
田单站在屋顶并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表面看上去,他一动不动的迎风而立,是那么的威武**、孤傲不群、不可一世,那么的漠视天下、目空一切、凛然不可侵犯,令人由衷的生出顶礼膜拜的感觉。如果不是路人不少都还认识这个就是平日里平易近人、和气友善的市掾,估计还真有人会把他当成天神一般的存在。不过单就田单那么静静的随意一站,就已经引起不少人的驻足仰视了。
田单想要成为另一个武神,而他也不得不成为武神,因为齐人需要武神,齐国的军人更需要这样一个精神支柱,这样一个象征和骄傲。
他本来可以亲自应付那些前来找父亲挑战的人,可是他却把这个扬名的机会让给了田七,或者说,是让给了他的五大家将。他田单再不想隐忍了,这一天,注定了是田家年轻一代显露锋芒的一天。
田单不是没有考虑过,当他们展示了足够强大的实力后,会否引起齐王的反感和不安,会否促使齐王更快的向他田家下手。因为父亲的死,使得齐王可以毫无顾忌的摧毁他整个田氏支族,相信只要齐王一逮到机会,就必然会迫不及待的把他们连根拔起,而这个机会,齐王必然可以在短期内轻松的制造出来。
田单最终选择了锋芒。这是一个可以在一天之内,可以不通过挑战各地武道名家、不通过赫赫的战绩就能显露自己锋芒的举动。
有三个理由使他做出这样的决定。第一,父亲的死讯再瞒也终究瞒不了多久,想要把这件事的影响降至最低,那么最直接和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让自己成为第二个武神。第二,也只有当他田家出现了又一个齐人的象征的时候,才能使得齐王不敢轻易向他的家族下手,就象父亲的威严足足震摄了齐王二十年一样。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必须展现出自己绝对的实力,使人心悦诚服、绝对能够匹配得上胥仙子的实力,只有这样,来自民间文士、百姓等底层的对这场婚姻的阻力才能化解于无形,甚至可以利用他们的呼声来支持自己明天的那一场婚礼。这样一来,恐怕齐王想要出来刁难也必须三思而后行了。
要配得上胥仙子的话,首要的,就必须使自己成为神。在百姓的眼中,只有神才能配得上她了。也只有这样,才能博得他们发自内心的祝愿与捍卫。
田单还是一动不动的伫立在屋顶,那样的高高在上、睥睨天下,只是这个时候,他已经开始扬起气场,创造那一个只有唯一中心的天地。他在赌,赌百姓们能够在一日之内接受他,接受他作为新一代武神的存在,也在赌,赌自己“心的自由”境界究竟能否为他赢得一天的时间,让自己成为全临淄的中心,让临淄所有的一切,静物还是动物,建筑或者是人,都成为他的自然天地中的一个物象。而他,则是这个天地中唯一的中心。
这是一个非常疯狂的举动,如果全临淄此刻有两个象白起那样的高手存在,进而向他展开在淄河时那样玄妙的中心争夺战,那么他田单便很难再坚持下去,撑起这一片宽广无比的天地。
当白起在临淄某个角落感应到田单的气场时,对着田单给他的几名好手,动容道:“你们的宗主疯了,竟然会作出如此疯狂的举动,希望他不是想要这样坚持一天吧,不过我确实不得不佩服他,竟然能想到这样绝妙的求婚方式、必胜的勇气以及潜伏的心灵天地中有着囊括整个临淄的气魄。”
“求婚?”在烟花阁中,婉娘听到胥烟花说田单这一刻正在向她求婚的时候,彻底的楞住了,求婚难道也可以感应得到的吗?
胥烟花望见婉娘诧异的表情,嫣然笑道:“他想要成为一个神,一个配得上仙子的神,一个可以拯救齐国的神。我能清楚的感应到他的气息,他在微笑,非常自信和强大的微笑着。”
接着“扑哧”娇笑,自言自语似的道:“这个家伙也真是疯狂,想不到他竟然会全不顾为自己的父亲尽孝,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迎娶我过去了。也罢,看来烟花阁在齐国超然独立了五个春秋,也是时候在鼎盛中收尾了,免得将来象稽下学宫那样留下衰败消亡的唏嘘遗憾。”
婉娘大惊失色道:“小姐!难道你将不再理会我们这些孤苦无依的姐妹了吗?”
胥烟花又好气又好笑道:“难道你希望烟花阁永远不关门吗?难道你希望看着自己的姐妹在烟花阁里花容渐退,终老一生吗?亏你还跟了我这么多年,竟然连破而后立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你说,你这样是否该让我感觉很失望?”
婉娘欢喜的语无伦次道:“不失望,这些道理我都明白的,不会让小姐你失望的,我原先还以为小姐因为找到了夫家便丢下我们姐妹不再理我们了。”
随着旭日的逐渐升高,在田府外的擂台上聚拢了越来越多的百姓,田单依旧遗世独立般的立在屋顶,虎首微昂,双目的迥亮神光直眺天际。他仿佛已经到了天的世界,街上的一切在他的眼里显得微不足道起来。
这个时候,姬茗率着十多名高手来到田府门前,扬言要挑战田武。
原本还在低声议论、有如嗡鸣的声音顿时轰然爆炸开来,声音沸腾了,百姓沸腾了,整条长街都沸腾起来。即使城卫军搜过,人们的情绪还是异常高涨。
自从田武成就武神的威名以来,已经整整有十年了,十年中,再没有人敢来挑战齐人心目中的神。可是如今却骤然传出这样一个消息,这使得他们的血无法抑制的沸腾起来。
不论来挑战的姬茗他们是否自不量力,在百姓的心目中,能够一赌武神出手的风范,都已成为了一种荣耀。
黄歇杂在人群之中,看着齐人如此疯狂的一面,才知道这个一向重视礼仪的邻邦子民一旦开放起来,是绝对与斯文搭不上边的,甚至还可以用狂野还形容。
其实黄歇这一次是背着楚王来齐国的,在他的认知里,齐国和楚国该是骨肉相连的兄弟,只有当这对兄弟连起手来,他们才能悍然撑起一片南天,使得秦国动都不敢动这片土地的念头。可是利益熏心、造化弄人,一直以来,这对兄弟相处却嗑磕碰碰,过得很不愉快。
黄歇来到临淄已有三天,本来看到齐人在灭宋大胜之后,举国上下沉浸在一片欢腾之中,全然没有半点危机即将到来的警觉,失望之下,打算就此离开。
就在这个时候,楚王的老师慎到找上了他,让他留在临淄关注时局的变幻,更要注意一个叫田单的人,那时他还未曾听说过田单这个名字。直到前天晚上,传出田单即将和胥烟花成婚的消息,这才使他对这个人生出兴趣。
昨天中午,他本打算去试探一下田单的深浅,遂暗里跟踪了田单一段路程,可是跟踪不到一半,他便敏锐的察觉到其实自己和其余两批不知怀着什么样目的、一样在跟踪田单的人都被发现了。
他向来对自己的武功很有信心,可是就凭这点,他便知道再跟踪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于是想也不想就中途隐去。田单隐藏的实力太强大了,至少也要比现在的他高出半筹,否则田单根本没有可能光凭借着气机的感应就察觉到他的存在。
在全临淄城里,黄歇肯定是能感应到田单强大气场的前五个人之一,起先他还不清楚究竟是谁有如此厉害的玄心修为,此人营造的天地几乎牢不可破,强大至让一切想要对付他的敌人都有种窒息的难受感觉。这样的修为,是需要一颗坚韧无比、没有破绽的心作为后盾的,但是只要是凡人便都会有感情,有感情就会引起情绪上的波动,这样一来,只要被人攻破心灵领域,那么最终无论你的气场如何强大,也只能落得惨淡收场。
稍微留意了一下,黄歇发现了田单,实在出乎他的意料,如此惊人的气场竟然不是传说中的武神发出的,而是田单。田单除了武功身法厉害过人之外,想不到他的玄心修为更达到了“不败”的境界,这个时候他终于感到了自身的差距,回去之后,必然要再下一番苦功,否则他将无法与白起、田单那样的角色相庭抗礼。
此际,田府对姬茗的挑战终于做出了反应,长街上的血液顿时冷却下来。
“铮!”
带着田明、田光等十多名家将的田七掣出天武剑,直指长空,扬声道:“宗主岂是任你们这些无名小辈都可以挑战的!你们这些米粒之光,安得与日月争辉!如果不服气的话,大可以由我田七陪大家玩几场。当然,要是丢不起这个脸的话,还是趁早回去好了。”
智风则是另有任务,一大早便执行去了,并不在此列。
“天武剑!他手上拿着的是武神的天武剑!”人群中不知哪个眼尖的家伙嚷嚷道:“看来武神已经达到了传说中无剑胜有剑的最高境界了,武神不愧是我们齐国的第一把剑,不愧是我们齐国的骄傲。”
田七对发话的人如此煽情感到好笑,目光望过去之下,才知道竟然是第一名士鲁仲连来到现场,在为他们造势。
一时间,在鲁仲连的煽动下,“武神”“武神”的呼声很有节奏和气势的响起,几乎每一个百姓的脸上都洋溢着自豪的容光。
姬茗当然也知道是鲁仲连在特意的捣鬼,眼神狠狠的盯着他,可恨鲁仲连却是一副装作没看见的自得表情。
田七再一次挥剑,表示有话要说,这个时候,人们高涨的呼潮才逐渐退去。
田七顺着鲁仲连的口吻道:“武神究竟达到了什么样的境界,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他老人家早在多年前便弃剑不用了。有一种天的境界,是我们普通人无法理解和领会。不过今天我们还是有幸见到这样的境界。”说着左手摇指田单,叹服道:“我们的少主这一刻正在向天的境界迈进,现在的他大概正和天对话吧。”
从来到田家附近,姬茗等人的声势便一直被压了下去,而事实上,他们有些人在感应到田单的强大后,心中也不由产生了巨大的压力。
姬茗见这样下去,终不是办法,立即飞上擂台,运起内劲道:“说大话想要不被拆穿就必须得有足够的实力来证明,如果你们不能打败我,我们是绝对不会信服的。”众人听到此女说话,都不由感觉一阵耳鸣,如果不是这声音明显是好听的女声,真会让人怀疑这样振聋发聩的声音竟是出自一个女人之口。
这个时候,大概在场的所有人都忘记了今天是临淄还在封锁、城卫还在搜捕的混乱日子,只知道眼前会有一出精彩绝伦的好戏上演。不要说姬茗的那一声夺人之势,只要是人稍微冷静的一想,敢来挑战武神而没有几分斤两的,恐怕连鬼都不会相信。
卷三《暗流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