贿赂了礼仪官一些金子,又顺便盛情的为他摆了夜宴,最后到送走了大醉的礼仪官的时候,已然入夜。
天空无月,星光稀疏而惨淡。
大街上,行人愈少,惟有一些巡街的兵士,并没有多少生气。而城外一些凄惨悲凉的秋蝉则还在声嘶力竭的将躁声传入灯火百姓家。
田法章早就听说武神家族大不简单,而今身临其境,更加体会到这座宅子的非凡之处。
田府大体布局为客厅居中,透过客厅四面的花格窗户,隐隐能看见客厅四周不同的亭台楼阁。客厅到楼阁之间而有长廊相连,廊下曲水潺潺,清澈可见。在长达几十丈的距离间,又可见园林庭院,其中假山奇峻,老槐婆娑。
当然,对于贵为王子的田法章而言,之所以觉得它非凡,并不是因为见到了豪宅的布局、装饰和气派。若只比较这些,那么巍峨的王宫要比它高上几个档次不止,田府就并没有什么可以乐道之处了。
真正令田法章深有感触的,在乎田府的丰富内涵。
假山高达十来丈,山背上阴刻着“春雨牛山”四字,眼力高明者,定能看出此四字流畅遒劲,乃是内功深厚者以剑代笔而造就。山脚立一石碑,密密麻麻刻着小字,写的正是“牛山”的由来典故;东亭为管仲亭,中间立一方雕塑,旁边石碑书“管仲像”三字,亭面上又有密密麻麻的小字,除了镌刻管仲的生平事迹之外,还有《管子》一书的概述。其他南楼为晏相楼,西台为高阳台,北阁为藏兵阁,每一处皆如管仲亭一般,刻有典故和训示。田法章除了藏兵阁未能深入之外,其他三处包括“春雨牛山”,足足用了一天时间,才细细品位赏心过来。
管仲辅佐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完成春秋霸业,居功至伟;晏子性机敏,善辞令,敢于犯颜直谏,匡正君主谬误,身为相国,食不重肉,妾不衣帛,临大节而不辱;还有牛山,正是典出于当年姜太公辅佐周武王的故事,此三者,位及人臣,鞠躬尽瘁,皆是为世人所津津乐道、脍炙人口、流芳万代的超绝人物,他们有大材而不自傲,毫无保留的为君上效力,正是为相者的写照。田家为他们立碑于此,以此三人为镜,可谓用心良苦了。
不过最为让田法章觉得惊世骇俗的是,田法章发现在田家宗主平日处理事务的书房内,北墙上大大的悬着一个“贪”字。
田法章本身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见贯了“忍”“武”“剑”这类字眼,而对于“贪”字,却是闻所未闻,直觉不可思议。
“王子,你准备好了吗?”田单看看时辰已经差不多,遂出言提醒了不知道正想什么想得出神的田法章。
此时的田法章仍是一副清秀姑娘的打扮,闻言道:“有件事,我一定要请教叔父,不然我即使顺利出城到达安平,也必然会寝食难安。”
“不知王子有什么疑问?”
田法章轻声道:“贪。”
田单明白过来,道:“这个字,其实是我父亲写上去的,至于他为什么要悬这样的一个字在书房,我没有问,而他也没有说。我想,聪慧如王子你,只要稍加思索,对于这个字,也就必然会有自己的一番见解。”
田法章一副受教的表情,微微点头道:“多谢叔父指点,那么我们现在就起身吧。”
稽下驻馆。
对于司马剑震的突然到访,包括蔺相如在内的乐闲一众,所有人都意料不到。而蔺相如更感觉面红耳赤,仿佛被人狠狠抽了一记耳光。皆因司马剑震的到来,就足以**裸的说明,赵王并不相信他蔺相如的能力。
司马剑震年近五十,阅人无数,一见到屋子里头所有人都有些愕然的瞧着他,而且他们面色有些不对,就知道出了问题。不过他也是圆滑成精的人物了,他并没有直接质问蔺相如等人是否行动出先了差池,而是间接道:“老夫一把震石剑横扫天下已经有三十余年,若当以剑术武功而言,天下间已经很少有能引起老夫兴趣的人了。这次老夫其实是特意向大王告了个假,自动请缨前来临淄的,皆因我知道齐国来了个我梦寐以求的对手。蔺先生和乐贤侄你们尽管尽心的为大王效力就是,并不要太在意老夫的到来。”
司马剑震的这个开门见山的道明来意确实高明至及,他不但直接消除了蔺相如等人的疑心,给足他们面子,而且还顺便提出其他话题,免得他们的心思还在此事上纠缠。
乐乘果然第一个来了兴趣,当即追问道:“究竟是什么人,能值得司马先生你称之为对手?难道是‘魔仙’赤松子?”
司马剑震摇头道:“老夫倒是很想去会一会赤松,只可惜此人素来行踪飘忽,想得遇他都难,更何况要他出手切磋武技。”
蔺相如双目一闪道:“司马先生在这个敏感时刻赶来临淄,那么你要寻找的对手,自然不会是临淄本地的高手,我突然想起一个人,即和田单合作劫走苏秦的那名神秘高手。”
听蔺相如这样说,乐闲也有点紧张起来,如果那名高手真和司马剑震要找的是同一个人,那么就预示着令他们头痛的谜底即将揭晓。
司马剑震淡淡道:“是白起来哩!”
乐闲大吃一惊,几乎惊跳起来,失声道:“什么!这怎么可能?”
也只有蔺相如才知道乐闲为什么会有这么大反应。白起来齐并非不可思议,真正令人费解的是,如果真如蔺相如猜测的那样,和田单合作的人既是白起的话,那么事情将会变得复杂许多,一个不好可能还会影响到天下大势。
司马剑震眉头微皱,道:“是不是我们的行动因为白起而出现了什么变数?事实上,老夫正是从秦国的间谍处得知白起突然只身来齐,所以才连夜赶到临淄。如果我没有猜错,该是秦人也得知我们此行的目的,故特派来白起暗杀苏秦。乐贤侄,你先给我说说看,现在临淄什么情况。”
乐闲冷静下来,当下把近几日在临淄发生的事情以最简短的方法全告知司马剑震,更重点提及今早田单与赤松子战成平手一事。
“这里面肯定存有玄机,田单纵然再厉害,因他缺乏对敌的历练,想要与成名多年的赤松子战成平手该没有可能,要知道,以赤松子如今的修为,在江湖上,除了乐瑕公之外,也就只有羡门子高可以比拟,他们所到达的先天境界非是一般人可以理解的。今日一战,我虽没有亲临现场,不过也肯定是赤松子占了上风,只不过他所占的优势具体体现在哪里,常人看不出来而已。”司马剑震听罢,满怀感慨的道:“想不到几年不见,田武竟突然辞世,实在令人惋惜。不过他也是后继有人,该没有多大遗憾了。呵,最可笑的却是齐王,在如今的情况下,他竟然还要将田武的死讯告诉给你,希望借你之口,能在明日田单的婚宴上去揭发他,一心要置武神家族于死地。一句话,齐国气数已尽矣。”
蔺相如点头道:“齐王透知这个消息给我们,目的正如司马先生所说,其用心歹毒确实令人心寒,也难怪齐国人才愈见凋零了,不过蔺某认为,此计也不过是齐王一相情愿的想法而已。以我近日对田单的了解看来,齐王的这个小小算盘未必能够如愿,田单可能已经早有对策,所以蔺某以为,明日我们还是不要枉作小人了,就当是给胥烟花几分面子吧。”
乐闲同意道:“我们何必蠢得来当这个小人,齐人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齐人来解决好了。”
司马剑震道:“现在苏秦很可能已经落在田单手里,蔺先生可有什么对策了?”
蔺相如自信道:“我已有一计,不过此计却需等到假苏秦醒过来才行,现在我们不若趁这段空闲,布局对付白起如何?”
司马剑震道:“白起绝对不好对付,此人狡猾如狐,我们只要尽力完成任务就成了,无须把精力浪费他身上。能够除去白起固然最好,办不到也无关紧要,我此来的目的,也不过是防止白起出来搅乱我们的行动而已。”
蔺相如如释重负道:“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就安心在临淄游玩几天好了,如此也正好掩人耳目。”
雍门是临淄城的西门,城墙高达三十多丈,正大门由于封锁的缘故一天未开,只在大门一侧开了个小门。从雍门出城,再迂回到临淄以东的安平,这样的路线正好使人捉摸不透,到时候即令被人知道田法章从雍门出城一事,旁人也不能轻易猜到他们的目的地其实却是安平。
田单、智风、田法章、田光四人从走出家门开始,便拣僻静之路接近雍门,路上难免遇到一两股巡间士兵的盘查,不过却也一一被金子打发了。
田单之所以没多带人手,只叫上智风和田光,正是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免得节外生枝,引来麻烦。
雍门在即,智风远远指着雍门边上一个懒散的头目道:“此人即是黎尤了。”
田单点了点头表示知道黎尤是谁了,接着道:“你和田光护送王子出城,我再从旁照应,田光,到时候你在旁边负责给他们打掩护,务必要说动黎尤让王子和智风一起出城。”
田单静静的看着田法章三人和黎尤交谈片刻,最后田光又塞了黎尤一袋重重的金子,其他守门的兄弟也一一拿了金子,感觉出城时机已经成熟,遂拿出绳索,提气使了个身法翻上城楼,然后再提了一口真气,跃到临淄城外。
别看田单翻墙一气呵成,如此轻巧,若非他借助了绳索之便,再加上得天独厚的资本——体格年轻强健,自身内功深厚,武学修为达到了化境,那么想要掠上这三十来丈的城楼根本没有可能。
田单落地后,正好听到黎尤故作为难的道:“智兄,既然你执意要再送小梅几步,那我也不好留难,不过还请你们长话短说,我最多只能给你一盏茶的时间,迟恐生变。”
智风诚恳道:“多谢黎大人放行,鄙人必然快去快回,田光,你在这里等我。”说完即拉上披风帽子,将头部隐藏在帽子之内,偕同田法章,朝雍门外走了出去。
直到看着智风二人走远,田单才慢慢跟了上去,等到离雍门好长一段距离后,田单突然出现田法章二人面前,换上智风身上刚脱下的披风,然后再拉上帽子。
田单道:“该说的话我都说了,王子,到了安平之后,我表妹会给你安排一切,等到我劝服大王打消追捕你的念头,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田法章感激道:“叔父自己也需保重。”他也不是拖泥带水的人,说完之后即和智风一直往西北走去。
田单看着二人身影消失在夜幕中,即转身准备往雍门回去,只要他拉紧帽子,低头迅速穿过雍门,想来便不会再有人怀疑智风此时已被偷梁换柱了。
正当雍门在望,田单为王子一事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却忽然听到后方的天际传来了一声惨烈的嘶嚎,紧接着是轻微的打斗声。
田单脸色不由大变,心中更是叫苦不迭,皆因这把声音是传自智风之口,听声音更能辨别出来,智风已然受到重创,正在苦苦支撑等待他田单的救援。
田单想也不想,以最快的速度回头循声飞奔而去。
心中同时起疑,智风本身武功一流,寻常好手想要短时间内偷袭重创他根本没有可能。而此人却能毫无征兆的一击得手,迫得智风不得不以命相博,丝毫没有还手之力。以此推之,此人的功力至少是在他田单这个级数。然而究竟会是谁呢?偷袭出手之人难道会是白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