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单赶到客厅的时候,却是林清婉正在大方的招待吕不韦和周最,一点儿也不至怠慢了客人。
田单和三人打过招呼,同时心中涌起一阵温馨,家有贤妻的感觉果然很是微妙,虽然他以前同林清婉之间并不存在什么感情,但他知道来日方长,这感情必然能培养的很好,因为,在他们中间,隔着的不是胥烟花,相反,胥烟花正是在中间的牵线搭桥之人。
胥烟花本是不属于世间的任何一个男人,她有着自己的一份执著和追求,她的存在,似乎仅仅是为了这个时代的女性。所以即令胥烟花嫁给了他,那么总有一天,她还是会离开,会继续去追求她最终的追求。
而田单有幸成为胥烟花在红尘中,唯一值得牵挂和爱恋的男人,就凭这点,田单似乎也该满足了。
林清婉向田单福了一福,接着就主动的退了出去。
吕不韦望着林清婉走出门外,羡慕道:“这个女人绝对会是贤妻良母,而这正是田兄你最需要的,她虽比不上胥烟花那般艳光四射、冠绝天下,但无论样貌、品行,均是女子中的极品,现在我终于明白你为何会娶她哩。”
此时周最也道:“田宗主行事总是那么出人意表,老实说,周某到昨天为止,也是在为你打抱不平,心道以你这般出类拔萃的条件也没能娶到胥烟花,确是天下的一大憾事,殊不知原来你是独具慧眼。”
田单道:“周公子过奖了,胥烟花乃是上天赐予,专为解救天下的苦难女子而来的,我辈又岂敢有此亵渎之心,能娶到清婉这么好的妻子,已是田单家山之福。”
吕不韦旧事重提道:“林清婉也算是烟花阁的第二号人物了,三日后待她归宁,田兄可否叫她替我向胥小姐说说。”
田单动容道:“究竟是烟花阁的哪位女子,使得吕兄这般着紧在意?”
吕不韦露出罕有的羞赧之色,道:“此女子唤作赵姬,与我情投意合,为了她我曾私下找过胥小姐几次,但胥小姐始终不肯放人。”
田单讶道:“这似乎不符合胥小姐的风格,只要女子自己愿意跟着男人走,她素来决不会阻拦,这可是烟花阁众所周知的规矩啊。”
吕不韦黯然道:“她当然是找了很巧妙的理由来搪塞我,不然我又怎么如此焦急的前来找你。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你和胥小姐的交情很不一般,田兄,在下未来的幸福,可就拜托给你了。”
田单对这个赵姬也不禁大感兴趣,先不说他在烟花阁混迹了这么多年,从未听过此女子的名字,也不说吕不韦对她如何心切思念,单从胥烟花为了她而不惜破坏自己立下的规矩,田单就知道,赵姬肯定不会简单。
田单道:“吕兄言重了,难得你还这么看得起我,我就姑且一试。”
吕不韦显然十分相信田单,道:“此事若成,不韦必然重金酬谢。”接着又怕田单拒绝道,“田兄万勿误会,这是吕不韦历来的作风,只要有人能替不韦完成我不能完成的心愿,不管此人是兄弟还是父子,都是如此。”
田单忽然心中一动,道:“重金当可免了,不过我正好有一事想劳烦吕兄,吕兄遍游天下,涉猎广泛,不知可曾听说过‘渤海香泽’?”
吕不韦一拍几案,道:“巧了,几日前我一位生意上的朋友正千方百计的要将此物转卖给我,只是当时我觉得一来他的出价太高,再者吕不韦居无定所,这种陈列家中的极品摆设对我用处不大,所以也就没买过来。田兄若是中意此物,吕不韦马上派人去取过来,且不管你能否说服胥烟花,我必都甘心将奉到府上,就当是不韦赠给田兄的新婚之礼。”
田单开始明白为何吕不韦人脉如此深广,此君却是豪爽痛快之人,丝毫看不出来和其他商贾那般的锱铢必较,在结交朋友上不惜痛下血本,而在吕不韦看来,这一切都是有所回报的,那就是交情。
田单却之不恭道:“既然吕兄如此说了,田某若再不接受,倒显得矫情,对了,尚不知今日吕兄和周公子联袂而来,所谓何事?”
吕不韦笑道:“本来确有很多事情,不过在此呆了片刻,发现你在斋戒沐浴,又听到外面关于和氏璧的新的谣言,现在我们就放心了。”
周最点头道:“你可知当所谓的‘真命天子’的谣言传出来的时候,有很多人都在为你担心。”他话语中说的“很多人”明显是包括他在内,但此君却只口不提自己,反显得颇有真心诚意。
田单惭愧道:“在下一介布衣,闲居家中,手上又无权无势,生死大王一言可决,实在当不起各位如此抬爱。”
周最忽淡淡道:“田兄以为,周某的现状比之你,又如何?”
田单为之一振,心道今天的主题来了,吕不韦携周最前来,且对“男儿胆”一事只字未提,当然不是来喝茶闲聊的。
田单当即示意女婢退下,又吩咐门外的家将将窗门掩上。
周最大感满意,赞道:“田宗主不但聪明过人,而且察言观色,细致敏锐,和你说话确不要费神,难道吕不韦对你如此推崇。”
田单反问道:“周公子近况如何?”同时心中想到的是,周最必然不像表面上的如此失意,否则他也不会以他的现状来和自己做比,暗暗道破自己现在虽属白身,但势力还是不可小觑。
周最欣然道:“在外人看来,自当年周某游历天下,谋图周王一位失败后,从此心灰意懒,再无斗志,更退隐山野,穷困潦倒。然而事实却非如此,田宗主可知吕不韦之父和在下乃是至交?”
田单道:“略有耳闻,听说当年吕父所以能经营富甲一方,其中还多亏了周公子的助力。”
吕不韦接着出声道:“以田兄对天下大事的关心程度,自然也该听说过‘债台高筑’一说。”
田单眼前一亮,忽然道:“我明白哩!若我所料不差,当今的周王应该已经彻底的沦为傀儡,无权无势,徒具虚名。”
周最为之拊掌道:“田宗主果然是机敏过人,令人钦羡。”
田单回应道:“比之周公子的深藏若虚,田单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试问天下间,有谁曾想控制了周天子的竟然周最周公子,此事若非周公子亲自告诉我,哪怕是母猪开口这般说话,我也不信。”
周最微笑道:“我似乎从没有这么说过吧?田宗主这个设想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田单笃定道:“你们一再的提醒我,若我还是猜不到这点,那我们就再没必要坐在这里详谈了。首先周公子就声明,你的实际情况非是外人看来的那样潦倒,再者你又点醒我和吕不韦的亲密关系,接着吕不韦又说起‘债台高筑’一事。此事天下间谁人不知,据传周王为了享乐豪奢,曾向高利贷者借贷,因其欠债太多,无力还债,害怕回宫居住,于是就造了一座高台,自己则躲到上面去,时人称之为‘逃债台’,又叫‘债台高筑’,由此可见,周王实在负债累累,再没有天子的尊严可言,而若我猜的没错,这个幕后的高利贷者,该是吕不韦吕兄,周公子则通过吕兄这层关系,将自己的势力布署在周王身侧,最终即令不能控制周王,但却至少对他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
吕不韦佩服道:“田兄仅凭几句不着边际的话就能猜测到此,这分心计实在叫人害怕,而事实上,正如田兄所言,周叔为了今天,足足谋划了将近二十年,他现在虽名义上不是天子,但至少要比所谓的周天子来得惬意许多,而且无论走至何处,都不会有人怀疑他的身价,对他毫不防备,这就是隐藏在背后的王者的好处。”
田单道:“大家既然开诚相见,周公子此来有什么想法,不妨直说。”
周最道:“我本来还真有句话要说,乃是想提醒你不要太露锋芒,不过现在看来是我过虑了,总而言之,我是真诚的希望你们齐国能够强大至避过一劫,进而扼制住秦国东侵的野心,自秦武王攻取宜阳之后,兵锋直逼洛阳,进窥周室,周朝的形势也已到了危如累卵的境地,也只有强大如齐国才有能力与之一争长短。”
田单苦笑道:“这番话似和我们大王去说更为妥当。”
周最断然道:“齐王目中无人,残暴自矜,早晚有一天会尝到苦果。田单你最好不要对齐王冀任何希望,你这几日化解的危局,齐王不但不会心存感激,反而对你越是嫉妒,早在十多年前和他打交道的时候,我就清楚他是这样的一个人。我还有一句,即你虽然非常漂亮的稳定了民心,但同时也令他们变得盲目,失去了应有忧患之心,最终很可能反被敌人所趁。”
田单心中一震,周最所言正是他没有想到但却不得不顾虑的地方,这几天为了吹散密布临淄上空的阴霾,他是尽展所能,然后却没有想到,把事情做得太过了,反而会造成了一种齐国确实还兵强马壮、安如磐石的假象。在这种的情况,只要乐闲、成阳君等人一起朝拜齐王,造成浩大的朝齐声势,真怕所有人都会忘乎所以。
周最看田单的表情,就知他已心领神会,欣然道:“只要你能得保齐国不亡,我必然会叫周王在声势上援助你们齐国,这是我给你的承诺,我能帮你的也仅此而已了。到时候,秦国变为不义之师,齐国再应声登高一呼,必然能反过来合纵攻取秦国。”
田单心中苦笑不已,周最虽然精明,但他却太过乐观,因他低估了一直行事低调的燕国。怕只怕到时候,即令齐国不亡,也必然伤筋动骨,短期内难再恢复现有的所谓的“第一大国”的实力,到时候,所谓的五国攻秦,恐怕也只是一场笑话。
但面对周最,他当然不能这么说,否则打击了周最对他们齐国的信心,使他改而向秦国雌伏,那天下间就再也没有哪个国家可以在声势和实力上和秦国比肩,赵国不行,齐国更不行。
说到底,周最的目的,只是期望他们的衰弱的周王朝能脱离岌岌可危、一息尚存的恶境,哪怕到头来只能苟延残喘,缓过一口气来,也要好过目前的处境。
接下来,又和周最、吕不韦一阵闲聊,不过吕不韦对“男儿胆”一事却始终未提,可见此君胸有成竹、老成持重,确实要比那帮急功近利的商贾们高明许多。
送走此二人之后不久,一脸惺忪的鲁仲连走进客厅,显是一副刚睡醒的样子,田单略微和他说了下今早的几个谣言,鲁仲连即睡意全消,道:“好你个田单,斋戒如此不诚,当心遭到神明降责,你小子不厌其烦的和我说这些,是否又打算叫我入宫和大王交待一趟?”
田单点头道:“其实你去不去也没有多大意义,因为在谣言中,我已说明,等我斋戒三日之后,必然将和氏璧奉于大王,我叫你入宫的真正目的,是希望你能帮我联系一个人。”
鲁仲连明白过来,道:“你是指王孙贾吧,但在宫内他必须时刻守在大王左右,我如何和他说话。”
田单道:“这个不用你来担心,王孙贾这小子十分机灵,他知道该怎么把握机会,你要做的,只是将他的话一字不差的转述给我,还有,你告诉他,四王子是我亲自送出城的。”
鲁仲连大有深意的瞥了田单一眼,心道田单的权术是越来越像那么一回事了,此举不但可以显示出他对王孙贾的信任,更能试探王孙贾的反应,从而知道王孙贾是否真心站在田单这一边,因为他若是想害田单,只要将这句话转给大王就足够了。
鲁仲连叹道:“都说聪明人动口,笨人出手,可我显然比你聪明许多,却为何常要我去办这种事情?”
田单安慰道:“因为还有一句话叫‘巧者多劳智者忧’,哈,你认命吧,我会叫田七送你入宫,自己也小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