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时,圣母祠中的温黛黛左瞧右望也望不到铁中棠的影子,但黑衣圣女们却已将起身启行。
温黛黛心里不觉大是焦急,忖道:“他那般迫切的要随我同去,此刻却还不来,莫非……莫非是出了什么事不成?”
突见一位圣女走来,冷冷道:“你东张西望什么?””
温黛黛暗中一惊,呐呐道:“我……我……我欠了一个魔头的债,怕他追着来向我索讨。”
这句话本是她情意之下随意说出的,但说完之后,心中便立刻想起了那紫袍老人,那凌厉的语声似又在她耳畔响起:“无论你走到何处,老夫都会寻着你的……语声越来越响,竟是驱之不去,温黛黛不觉打了个寒噤。
直到那圣女说话,她方自定过神来,圣女道:“你已死过一次,生前无论欠谁的债,都可以不必还了。”
温黛黛道:“但……但那人神通广大,厉害已极……”
圣女冷冷道:“无论他多厉害,也不能向死人要债!”
温黛黛道:“但……便我并……并未真的死呀!”
那黑衣圣女道:“咄!此刻动身,天明已可上船,午后便可回岛、普天之下,有谁斗胆敢去那里撒野!”
温黛黛情不自禁的松了口气,仰首望着穹苍,缓缓道:“再有四五个时辰,我便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虽是自责自慰之言,但语声中却带着种说不出的幽怨之意,似是红尘中还有些人和事是她情愿要去为他们担心害怕的!
铁中棠瞧得冷一枫面向自己厉声喝问,心头不觉一惊,只当冷一枫已发觉了自己行藏。
哪知就在这时,他身子下竟突然跃起一条人影,“砰”的撞开了窗户,轻烟般掠入船舱里。此人一直在铁中棠隐身之范围下站着,铁中棠竟然丝毫未曾觉察,这固是因为铁中棠听得出神,但此人轻功之高,亦是可惊!而这人影也未想到绳围中还潜伏着人在,是以未曾留意,却是甚为可喜。
铁中棠大惊之下,更是丝毫不敢动弹。
那人影轻功身法虽然绝佳,却是个容貌俊美、神情潇洒的紫衫少年,手拿一柄洒金折扇,扇坠悬着两粒明珠。
铁中棠若非眼见他的轻功身法,便要当他是个出来游山玩水的富家公子,再也不会想到他竟是个身怀绝技之武林豪杰。
司徒笑等人面色齐变,他们竟未想到居然会有入隐身窗下,冷一枫厉声道:“小伙子,你是干什么的?”
紫衫少年虽然明知这里全都是手段毒辣的武功高手,但神情仍是丝毫不变,似是全未将这些人看在眼里。
他目光一扫,手摇折扇,哈哈笑道:“阁下目力端的不错,竟瞧出在下藏身之处,但还有一事,阁下却大大错了。”
冷一枫怒道:“什么事错了?”
紫衫少年笑道:“方才问你为什么的人,并不是我。”
冷一枫变色道:“不是你是谁?”
紫衫少年目光缓缓转向船舱后的垂帘,微微笑道:“朋友,还是快出来吧,莫非真要在下亲自来请么?”
话未说完,垂帘后己传出一阵刺耳的笑声,大笑道:“好小子,有你的!”一条人影随声而出。
此人身子枯瘦颀长,有如风中枯竹一般摇摇摆摆走了过来,伸出蒲掌的大手指着自己鼻子,阴恻恻怪笑道:“冷一枫,认得我么?”语声有如刀剑磨擦吱吱喀喀的响,当真是说不出的刺耳。
铁中棠见了此人,心头不觉一惊、司徒笑等人见了他,脸上却情不自禁露出喜色,突听冷一枫大喝道:“风九幽!”
他直着眼瞧了许久,方自想出此人来历。
风九幽咯咯笑道:“好,总算你还有些眼力,咱家却要问问你,为什么万万不能和咱家携手?”
冷一枫面色虽已微变,但却毫不畏缩,冷笑道:“这是为了什么,你自己想必要比我清楚得多。”
风九幽面色一沉,大声道:“咱们问你什么,你便该好生回答什么,再说些不三不四的屁话,小心你的脑袋!”
冷一枫狞笑道:“你真的要我说出来么?好!各位听着,风九幽根本不敢真的灭去大旗门,也不愿真的……”
风九幽大喝道:“住口!”
冷一枫道:“这可是你要我说的,为何又要我住口?”
风九幽怒道:“你竟敢出言顶撞咱家!”
冷一枫道:“别人怕你风九幽,我冷一枫却不怕你!”
司徒笑等人见到冷一枫竟有如此胆气,都不觉吃了一惊,铁中棠惊异的却是:风九幽为何不敢灭去大旗门?
风九幽怪笑道:“凭你那几手三脚猫的五毒掌功夫,便要张牙舞爪,嘿嘿,咱家一根手指便能宰了你!”
冷一枫狂笑道:“你不妨来试试!”
风九幽狞笑道:“你知道的太多,也说的太多,咱家早就想宰了你了!”身子一欺,已到了冷一枫面前。
冷一枫双掌早已蓄势待发,此刻闪电般推出,那漆黑的掌心,在灯光看来实是诡异可怖!
但风九幽身子一闪,也不见任何动作便已到了他身左,冷一枫抽身回掌,掌势斜划半弧直拍风九幽肩头。
他掌上剧毒,无论沾着哪里,都是一死,是以他掌势不必攻向别人要害,出掌自是方便迅快得多。
哪知风九幽枯瘦的身子一缩,又已到了他身右。
冷一枫攻势那般狠毒凌厉,风九幽却竟未向他还手,两招过后,司徒笑等人已是大为惊诧。
却听风九幽哈哈笑道:“小伙子们,瞧着,这姓冷的掌力虽毒,但只要莫被他手掌沾着,便一点也不要怕他!”
说话间冷一枫已又攻出七招。他每攻一招,掌心便加黑一分,七招过后,掌心已是黑如涂漆。
众人知道他必定已将体中潜毒全都逼出,站的稍近之人,已可隐隐嗅出他掌风之中竟带着种腥臭之气。
这五毒掌功夫之阴毒奇诡,实是骇人听闻,但风九幽身形却仍是灵动诡变,冷一枫竟沾不到他一片衣角。
三十招过后,风九幽突然怪笑道:“咱家耍猴子也耍够了,看招!”双掌齐出,连发三招。
这三招来得有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事先既无一丝朕兆,甚至等他出掌之后,别人还是看不出他掌势变化如何。
冷一枫连退三步,风九幽手掌不知怎么一曲,生似手臂已没了骨头,竟自冷一枫双掌中穿了过去直拍他胸膛。
眼见冷一枫纵然避得了这一招,却再也避不了这一招之后着,司徒笑等人只道他霎眼间便将伤在掌下。
哪知冷一枫虽然不避不闪,却反手自袖中勾出一物,扬手道:“风九幽,瞧瞧这是什么?”
风九幽硬生生顿住掌势,但手掌仍抵在冷一枫心胸前五分处,掌心轻轻往外一登,便足以制冷一枫死命。
凝目望去,只见冷一枫掌中竟是一封书信,信封制得甚是奇特,碧绿的纸上,画着只漆黑的鬼手!
风九幽果然面色大变,道:“信……信里写的什么?”
虽未立刻撤回手掌,但语声已是极不自然。
冷一枫道:“拿去瞧瞧!”
风九幽一把夺过了书信,抽出信笺瞧了两眼,面色变得更是怪异,也不知他究竟是喜是怒。
众人瞧不见信上写的什么,见了风九幽如此神情,面上俱是耸然动容,心下更是惊疑莫名。
但铁中棠自上望下,却恰巧将信上字迹看得清清楚楚。
只见那惨碧的信笺上写着:“风九幽:你若伤了我徒弟冷一枫一根毫毛,老夫便要你惨呼惨叫七七四十九天再死,少一天老夫便不是人!”
下面并无具名,只划着个奇形怪状的老人正在大吃毒蛇,虽只寥寥数笔,但却将这老人诡异的神情勾得极是传神!
铁中棠遥遥望去,已是瞧得不寒而栗。
风九幽阴狠的面目上,突然堆满假笑,咯咯笑道:“失敬失敬,原来冷兄已投入餐毒大师门下。”
众人见他突然对冷一枫如此客气,竟称起“冷兄”来,不觉更是奇怪,冷一枫道:“你不是要宰我么?请动手!”
风九幽干笑道:“风某方才只是说着玩的,冷兄莫要见怪,餐毒大师乃是风某好友,风某怎能伤了他高足?”
冷一枫冷冷笑道:“如此说来,家师的那封书信,必是求你高抬贵手了,你为何不拿出来给大家瞧瞧?”
风九幽忙道:“不瞧也罢……不瞧也罢!”一手早已将书信塞入怀里,道:“不知冷兄是何时投入了餐毒大师门下?”
冷一枫道:“我瞧了先父遗书,便立刻到家师那里,他老人家便立刻收了我这不成材的徒弟。”
风九幽拊掌笑道:“好极了,好极了,冷兄既是餐毒大师门下,就什么事都好商量了。”
冷一枫道:“但大旗门之事又当如何?”
风九幽笑道:“此事咱们以后再谈也不迟,此刻……”突然转过身瞪向那紫衫少年,面上笑容,也己消失不见。
紫衫少年冷眼旁观,一直面带微笑,此刻手摇折扇笑道:“阁下奈何不了别人,可是要拿在下来出气么?”
风九幽阴森森道:“谁叫你来的?”
紫衫少年笑道:“家父令小可来此专候一人,但小可却见了船上灯火,便无意闯来,恕罪恕罪。”
他口中虽说“恕罪”,但神情仍是嘻嘻哈哈,满不在乎,哪里有一分一毫求人恕罪的模样!
风九幽道:“就只两句恕罪便够了断?”
紫衫少年笑道:“阁下还要怎样?小可无不从命。”
风九幽狞笑道:“你偷听的秘密大多,偷看的也大多,咱家要先割下你的耳朵,然后再挖出你的眼睛。”
紫衫少年手摇折扇,面带微笑,似是听得颇为有趣,生像风九幽所说的人并不是他。
风九幽又道:“但你听的、看的,已全部记在心里,咱家还要挖出你的心……”伸手一抓,仿佛心已在他手上似的。
紫衫少年嘘了口气,笑道:“是极是极,这心是非挖不可的,但心若被挖出来,岂非活不成了?”
紫衫少年又叹道:“在下既未练得五毒掌,又无救命的书信,阁下若是要动手,在下看来只有认命了!”
风九幽怪笑道:“算你知机,咱家不妨让你死得痛快些……”双臂一振,骨节连响,便待向紫衫少年扑去。
紫衫少年道:“且慢!”
风九幽身子一顿,道:“你莫非还有后事交待不成?”
紫衫少年笑道:“在下死了也不要紧,只怕又有人要令阁下惨呼惨叫个九九八十一天,在下岂非罪孽深重!”
原来他眼光目明,也已瞧到了那封书信,铁中棠见他谈笑生死,举重若轻,心中竟不禁生出相惜之心。
风九幽怒喝道:“好尖的眼睛,先挖出来再说!”食、中两指如钩,成双龙抢珠之势,直取紫衫少年双目。
紫衫少年竟仍是面带微笑,神色不动,眼见风九幽那两根又瘦又轻的手指已将触及他眼睑。
突然间,门外有人道:“风老四,给我住手!”
语声有如洪钟巨鼓,震得人耳朵发麻。
风九幽双指似乎突然在空中凝结,动也不会动了!
一个长髯垂胸、满身紫袍的老人,自门外缓缓走入,身材虽是高大威猛,但行动却是无声无息。
舱中这么多双眼睛,竟无一人知道这老人是何时来到门外,更无一人知道他是自何处来的。
紫袍老人手持长须,神情中竟似带着种帝王般尊贵威严之气,缓缓道:“老四,你可是要为兄绝子绝孙么?”
风九幽道:“哪……哪里……”
紫袍老人道:“你要取我儿子性命,岂非要我绝子绝孙!”
风九幽瞧了那紫衫少年一眼,骇然道:“原来是,是令郎!”面上又自布满假笑,道:“小弟只不过见令郎身上有些灰尘,想替他掸一掸!”那只本来要去挖人眼睛的手掌,此刻竟为人拍起灰来。
紫衫少年忍住笑道:“多谢多谢!”竟真的让他将自己衣服上的灰尘拍得干干净净。
紫袍老人大步走了过来,在冷一枫原来坐的上席坐了下来,却瞧也未瞧冷一枫一眼,沉声道:“小子,过来。”
紫衫少年这才走过来,阴笑道:“你老人家来的倒早。”
紫袍老人道:“我老人家还未被人气死,自然是来的早了。”突然伸手一指司徒笑,道:“你来斟酒!”又一指黑星天:“你去换菜!”再一指白星武:“你去取两份杯筷!”接着一指盛存孝:“你将那讨人厌的尸身抬出去!”最后一指冷一枫:“坐在这里,陪老夫喝酒!”
他呼来喝去,顷刻间便将舱中五个男人都派了份差使,竟将这五个鼎鼎有名之武林豪杰全都视作奴仆一般。
司徒笑等人虽震于这老人之威势不敢发作,但叫这些平日颐指气使惯了的人来做这些奴仆之事,实是有所不能。
风九幽突然顿足大骂道:“你们聋了么?我大哥说的话都敢不听莫非想咱家割下你们的脑袋。”
司徒笑一声不晌提起了酒壶,黑星天、白星武对望一眼,垂首走出取杯热菜去了。
盛存孝挺胸道:“你杀了我吧!”
紫袍老人道:“为何杀你?”
盛存孝昂然道:“你杀我容易,令我为奴却是难如登天!”
盛大娘在一旁直拉他的衣角,他也直当未曾觉察。
哪知紫袍老人却突然仰天笑道:“好小子,有志气,坐下吧!”
盛存孝怔了一怔,倒未想到这老人竟然如此侠气,怔了半晌,突然走过去搬起了尸身自窗口抛入河里。
紫袍老人一直凝目瞧着他,见他本来死也不肯做的事,此刻竟然自动做了,不觉持须笑道:“好小子,你倒有些意思……好,好……”只因这两个“好”字,盛存孝便终生受用不尽。
冷一枫突然阴恻恻一笑道:“前辈令我相伴饮酒,实是荣幸之至,在下这里有些下酒物倒还新鲜,在下也不敢自珍,请前辈随意用些吧!”他对这老人占了自己座位一直怀恨在心,此刻竟将那竹篓打开送到老人面前,暗道:“我倒要看看你这妄自尊大的老人,如何将这些新鲜的下酒物送下口去?
紫袍老人接过竹篓,瞧也不瞧,突然反手一扣,竟硬生生将那装满了毒物的竹篓扣在冷一枫头上。
这手势简单已极,看上去也并不甚快,冷一枫却偏偏躲他不开,狂吼一声连人带椅跌倒在地。
风九幽拍手大笑道:“冷一枫呀冷一枫,你这岂非自讨苦吃,我惹不起你那老毒物师父,却有人惹得起的。”
冷一枫阴沉老辣,方才骤然大惊,不免惊吼出声,此刻却是一声不惊将竹篓自头上缓缓褪了下来,篓里已有两个火红色的蝎子,一只叮住了他的脸,冷一枫不动声色,一只只抓了下来抛在地上,他体内所含之毒,早已比这些蝎子、蛛蜘厉害得多,这些蝎子、蛛蜘非但毒不死他,反被他毒得半死不活,一抛到地上,便动也不能动了,众人方才还在好笑,此刻又不禁骇然。
紫袍老人拍案道:“好毒物,当真与养毒那老头子一般无二,难怪敢在人前这般猖狂!”
冷一枫冷冷道:“五毒僵身,如蛆附骨,含毗必报,不死不休,但望阁下你今后多加小心了。”
这几句话说得冰冰冷冷,众人听得一股寒意自心底直冒上来,紫袍老人持须狂笑道:“你敢情是想报仇么?”
冷一枫道:“阁下最好此刻便将冷某杀了!”
紫袍老人道:“你还不配老夫动手,要复仇叫你师父……”
突然变色而起,凝神听了半晌,面露喜色,大声道:“来了,来了……喂,小子,等的人来了,你还不快走?”
紫衫少年道:“儿子又不认得那姓温的姑娘,爹爹若不带路,叫儿子到哪里去找她去?”
铁中棠心念一闪:“姓温的姑娘?莫不是温黛黛?”
紫袍老人顿足道:“孽障,真是烦人……”冲着冷一枫大喝一声:“老夫要事在身,无暇再与你噜嗦!”
袍袖一拂,烛火飘摇,转眼就瞧不见了。
冷一枫冷笑道:“如蛆附骨,不死不休……”
风九幽道:“人家父子都已走了,你说给谁听?”
冷一枫狞笑道:“走了?哼哼!走不了的!”
风九幽道:“你可知此人是谁?”
冷一枫道:“谁?”
风九幽大笑道:“可笑你连他都不认得,雷鞭落……”
冷一枫变色道:“他便是雷鞭老人?”
风九幽道:“货真价实,如假包换!”
众人这才知道,这老人竟是雷鞭,都不禁耸然动容。
铁中棠也不禁暗忖道:“难怪这老人如此气派……”心念一转:“他等的若真是温黛黛,这倒是怪了。”
他真想赶去瞧瞧,怎奈这边的事也一样令他动心。
冷一枫呆了半晌,突又咯咯笑道:“雷鞭!哼哼!雷鞭又如何?雷鞭也未见得能在常春岛上来去自如。”
风九幽冷笑道:“莫非你能在常春岛上来去自如不成?”
冷一枫道:“我若不能,也不说了。”
风九幽仰天大笑道:“也不怕风大闪了你的舌头!”
冷一枫道:“你若不信,在下只有告辞了。”
哪知他还未站起身来,风九幽已喝道:“且慢。”
冷一枫道:“慢什么?”
风九幽咯咯笑道:“大家都是自己人,你有何办法可到常春岛去,也不妨说来让大家听听。”
冷一枫哼了一声,道:“冷某知道各位必须去常春岛一行,却又不得其门而入,是以好心好意前来要想指点各位一条明路,哪知各位却不信,看来冷某所用之心机全是白费的了。”
风九幽眼睛一瞪,拍案道:“谁不信?”伸手一指黑星天,道:“好小子!是你敢不信么?”
黑星天怔了一怔道:“我……我……信,信。”
风九幽喝道:“司徒笑,可是你不信?”
司徒笑含笑道:“谁也没有在下这么信的了。”
风九幽转过脸来,满面都是笑容,道:“你瞧,人人都相信的,有谁不信,风某第一个宰了他。”
冷一枫仰天打了个哈哈,道:“好笑!确是好笑!”
风九幽道:“等冷兄笑过了再说也不迟。”
他若有求于人,那人纵然百般嘲骂于他,他也行若无事,等到那人没有用了,他一刀砍下那人的头也不会眨眨眼睛的。
冷一枫纵然阴沉,但遇见脸皮这么厚的武林前辈,倒也无计可施,道:“要我说出亦无不可,但却无此容易。”
风九幽笑道:“冷兄有何条件,只管说出便是。”脸孔一板,喝道:“黑星天,还不替冷大侠倒杯热热的酒来!”
黑星天只得忍住气倒了杯酒送上,冷一枫道:“阁下为何前踞而后恭?”
黑星天道:“嗯……咳咳……”
冷一枫哈哈大笑持杯在手,缓缓道:“冷某带了个人来,只要有此人随行,不但立可直入常春岛,而且还可大模大样回来。”
风九幽似是喜得心痒难搔,咯咯笑道:“妙极!妙极!这人当真是个活宝,他在哪里?请冷兄千万将他带来。”
话未说完,已自长身而起。
冷一枫道:“我将他藏得妥当得很,你找不着的。”
风九幽干笑着坐下,又干笑着道:“冷兄若不带来,谁敢去找?但……此人究竟是谁?先说来听听总可以吧?”
冷一枫道:“大旗弟子云铮!”
风九幽呆了一呆,突然持掌笑道:“妙极!妙极!”
冷一枫道:“别人不知,你总该知道,有他同行,去到那常春岛,实比取了道张天师的护身符还要妥当。”
风九幽大笑道:“不错,此人确是道护身符,想那日后纵然心狠,见了他也要投鼠忌器……不对不对,该说打狗也得看主人……”越想越觉自己话说得好,不觉越笑越是得意。
但除他之外,谁也笑不出来,人人都在心中奇怪:“为何云铮有这么大用处,竟能做护身符?”
这奇怪之心,自以铁中棠为最,他听了众人之言,虽已知道大旗门与常春岛必有关连,但大旗门连年亡命塞外,常春岛却远在海隅,两下可说八杆子打不到一起去,这关系是从何来的?实是令人费解。
何况听风九幽说话,常春岛主人见了云铮便要投鼠忌器不敢伤害风九幽等人,显见得两下关系还极为密切。
铁中棠这一夜里,虽然听得了不少昔日梦想不到的秘密,但听了之后,却比不听还要糊涂。
他心念纷乱,左思右想,风九幽与冷一枫又说了几句话,他却一个字也未曾听入耳里。
突听风九幽纵声怪笑,道:“条件都可依你,总该将云铮带来了吧?”铁中棠这才知道他两人三言两语便已谈妥。
冷一枫道:“阁下武林前辈说出的话可不能不算数。”
风九幽道:“这个你只管放心,快!快!”
冷一枫咯咯笑道:“要那云铮前来,举手之劳而已。”手掌微扬,一道惨绿色的烟火穿窗而出直冲云霄。
火光一闪而灭,众人睁眼瞧着舱门,但直过了盏茶对分,舱门外连人影也没有出现半个。
风九幽已大是不耐,皱眉道:“怎么了?”
冷一枫干笑道:“快了……快了。”
又过了半晌,他自己面上也现出不耐之色了,站起了身子喃喃说道:“这是怎么回事?莫非……莫非……”
风九幽冷笑道:“莫非你只是在胡乱吹嘘!”
冷一枫也不答话,冷一枫方自变色道:“不好!事必有变,待我出去瞧瞧。”纵身掠出。
风九幽冷笑道:“要溜?那可不成,风四爷今日跟定你了。”如影随形跟在冷一枫身后。
铁中棠也不禁大是着急,他深知沈杏白精明能干,绝对不致误事,此番必是情势有变,但变好了还是变坏了,却是难说得很,风九幽、冷一枫、司徒笑等人,一个接着一个掠上河岸。
这其间几人轻功之高下,一眼便可判出:除了风九幽外,身法最最轻便的,便是冷一枫。
盛存孝剑法沉稳,武功虽然是扎实,但轻功却非其长,纵身一跃,几乎达不到岸上。
铁中棠只等众人俱都上得岸了,方自悄悄跟去,他自忖轻功虽还不及风九幽,却已相差无多。
这时风中竟隐隐传来一阵叱咤之声,还夹杂着女子的轻喝,不但风九幽等人听到,铁中棠也听得清清楚楚。
冷一枫脚步立刻加快,十余个起落后,便已瞧见一团人影围在方才他乘来的马车旁。
紫袍老人雷鞭父子身形最是触目,还有六七个蒙面的妇人幽灵般的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方才昏迷不醒的云铮已下得车来。而看守云铮的沈杏白,此刻竟已直挺挺跪在云铮面前。
情势一变,竟变到如此地步,实是大出冷一枫意料之外,风九幽显出吃了一惊,道:“这是怎么回事?”
冷一枫道:“谁知道。”
风九幽道:“你上去查探查探,我回船上等你。”
冷一枫冷笑道:“你过去瞧瞧,我回船上等你。”
两人谁也不敢上前,都待转身想溜之大吉,忽然,雷鞭老人大喝一声,道:“既已来了,便莫要回去!”
这老人不但生似背后长了眼睛,耳力之灵,更是骇人听闻,风九幽、冷一枫对望一眼,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云铮戟指大骂沈杏白,直将沈杏白骂得抬不起头来只是喃喃道:“小人只是奉命而行。”
云铮怒道:“我以兄弟待你,你纵然奉命而行,也不该如此,若非这些夫人赶来,岂非便要送命在你手上!”
原来沈杏白等了许久,终是忍耐不住下车瞧瞧动静,他只道如此深夜绝不会有人发现他踪迹。
这时温黛黛与黑衣圣女恰巧走过,温黛黛早已深知沈杏白之好狡,见他鬼鬼祟祟的模样,便知他必有诡谋。
沈杏白见到那黑衣圣女的身影,已是吓得软了半截,赶忙钻回车里,只望黑衣圣女们已忘记了他是准。
但他做梦也未想到,温黛黛竟也变成黑衣圣女之一,方自关起车门,车门便被打开,被人一把抓了出来。
温黛黛瞧见,亦是吃了一惊,当下解开了云铮的穴道,云铮宿酒已醒,也未想到出手救他的黑衣蒙面女子会是温黛黛,下车大骂沈杏白,这时雷鞭父子已听到动静飞掠而来,温黛黛瞧见这紫袍老人,也吓得不敢声张,几重巧合,便造成了此刻这微妙复杂的局面。
这时曙色将临,已可辨人面目。
冷一枫生怕云铮发现自己,动也不动的站在风九幽身后,他怕的倒非云铮,而是日后座下的黑衣圣女。
司徒笑更是不敢露面,躲在冷一枫身后,黑星天躲在司徒笑身后,白星武躲在黑星天身后。
盛大娘喃喃骂道:“没用的东西。”但她站在白星武身后亦是动也不动,盛存孝长叹一声,背转身子似是不愿再瞧这些人的丑态,云铮纵是朝这面瞧过来,也只能瞧见风九幽一人,何况此刻正是怒愤填膺,眼里除了沈杏白一个人外,谁也瞧不见。
温黛黛眼见自己梦寐中人便在眼前,却不能上前相认,心里当真是爱恨交迸,又惊又喜。
雷鞭老人忽然大喝道:“少年人,你骂完了么?”
云铮眼睛一瞪,道:“关你何事?”
雷鞭老人道:“孺子如此无礼,可知老大是谁么?”
云铮大喝道:“铁血大旗门下,谁也不怕!”
司徒笑等人见他竟敢对雷鞭老人如此顶撞,心下都不觉暗喜,只道他这番必定有苦头吃了。
哪知雷鞭之生性,见着有骨气的少年最是欢喜,竟然不怒而笑,道:“大旗门下骨头果然都是硬得很。”
云铮道:“你知道就好!”
雷鞭笑道:“但老夫只是要与救你的这几位夫人说话,你若还未骂完,老夫也不妨等上一等。”
云铮瞧了那黑衣妇人们一眼,反觉有些不好意思,道:“你们在此说话,我到别处去骂无妨。”
他也与盛存孝一样,是个服软不服硬的脾气。
雷鞭老人哈哈大笑道:“好!好小子……”向黑衣妇人们微微一抱拳,笑道:“日后夫人近来可好么?”
站在中央之黑衣妇人道:“连阁下身子都还如此硬朗,日后夫人福丰,自然也康健得很。”
雷鞭老人笑道:“有理,有理……温黛黛在哪里?”
他突然间问出温黛黛的名字,一群人中倒有大半吃了一惊,云铮方待将沈杏白抱起,此刻也霍然顿住身子。
黑衣妇人却仍冷冷道:“谁是温黛黛?”
雷鞭老人哈哈大笑道:“你们休想瞒过老夫,温黛黛一出少林寺便失去踪影,若非已跟随你们,老夫怎会找不着?”
黑衣妇人道:“那也说不定。,”
雷鞭老人一手捋须,微微笑道:“温黛黛若非已跟随你们,老夫宁愿割下面来,与你相赌。”
黑衣妇人道:“阁下若要割下自己的头,我等也无法拦阻。”
雷鞭老人笑声一顿,怒道:“你还不承认,难道要老夫……”黑衣妇人冷冷截口道:“阁下若是定要说温黛黛已跟随我等,不妨指出谁是温黛黛来,否则……哼哼!”
另一黑衣妇人道:“阁下若是指错了人,他日与日后相见之时,只怕有些不便。”语声冷漠,竟与先前之人相差无几。
雷鞭老人怔了一怔,定睛望去,七个黑衣妇人站在对面,自顶至踵,都被黑衣紧紧裹住。
七个人不但装束一样,连身材高矮都几乎完全相同。
只听最左一人道:“我是温黛黛么?”身旁一人立刻跟着道:“我是温黛黛么?”这七个人一个连一个说将下去,连语声都无差别,七人若不动弹,谁也无法喝出她们有何差异之处。
雷鞭老人一生中所遇见的辣手之事也不知有多少,却也未如此刻这般为难过,竟是呆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这时铁中棠已绕了个圈子,隐身在那辆马车之后。
他虽然确知这七个黑衣妇人中,必有一个是温黛黛,但要他指出谁是温黛黛来亦是有所不能。
不但是他,连云铮与司徒笑也是一样分辨不出,黑衣妇人道:“阁下若是指认不出,就请莫再无理取闹。”
雷鞭老人又急又怒,道:这……这……”
沈杏白突然一个翻身扑到他面前,大呼道:“小人若能指出谁是温黛黛,前辈又当如何?”
雷鞭老人喝道:“老夫都认不出,你这臭小子反倒认得出?好!你若认得出,老夫便作主今日放过了你。”
沈杏白道:“真的?”
雷鞭老人一脚踢了出去,将他踢得连滚两滚,口中怒骂道:“什么真的假的,老夫说的话,一千匹马也追不回来。”
沈杏白虽然挨了一脚,神情却大是欢喜,道:“小人并非目光比你老人家敏锐,只是温黛黛方才在小人面前露了马脚。”
雷鞭老人道:“什么马脚牛脚,快说出便是。”
沈杏白道:“除了温黛黛外,谁也不会认得小人,更不会认得云……云大侠,但方才有位黑衣夫人瞧见小人与云大侠时,却脱口喝出了小人与云大侠的名字,小人那时便已猜出这位夫人是谁了。”
雷鞭老人道:“你那时纵然猜到,此刻也未必分辨得出。”
沈杏白笑道:“但小人那时便已乘着那位夫人拉出小人之时,在她手上留了些暗号,她当时也未觉察……”
说到这里,右面第二个黑衣人情不自禁,悄悄将手往衣袖里一缩,沈杏白眼内瞥见,霍然反身,大叫道:“就是她!”
呼声未了,雷鞭老人已闪电般掠到那黑衣妇人面前,厉叱道:“就是你!温黛黛你还想逃么!”
那黑衣妇人身子一阵颤抖。
沈杏白哈哈大笑道:“温黛黛,谁教我要将手缩在衣袖里,其实你手上哪有什么记号?”
铁中棠又是惊奇,又是感叹,惊奇的是不知这老人为何要寻温黛黛,感叹的是这沈杏白的确饶富心计。
那黑衣妇人顿了顿足,大声道:“你认出我也好,不认出也好,反正我死也不跟着你。”
她反手抹下了面幕,露出那虽然美丽但却憔悴的容颜,云铮见了这面容,身子竟不由自主的为之一震。
雷鞭老人大笑道:“老夫既已认出了你,你便得跟我走。”
中央那黑衣妇人忽然冷冷道:“为什么?”
雷鞭老人道:“她与老夫已有约定。”
黑衣妇人截口道:“她已死过一次,任何约定都可不必遵守。”冷笑一声又道:“只因人既死了,任何事都无法做了!”
雷鞭老人哈哈笑道:“不错,既人日后座下,必定死过一次,但她纵然死了,这件事也可做的。”
黑衣妇人道:“凭什么?”
雷鞭老人道:“只因她与老夫约定之事,乃是将身子交给老夫,却未言明死活,这身子不论死活,老夫都要定了。”
这一着确是厉害非常,黑衣妇人们立时无话可说,只因唯有这件事,死人确是一样可做的。
温黛黛目光四望,两行清泪夺目而出。
云铮突然大喝一声,挺身而出,厉声道:“瞧你也是个武林前辈,却这般欺凌弱女,别人不管,云某却是要管的。”
温黛黛身子一震,双目中露出惊喜之情,云铮竟仍然对她如此关切,她纵然真的死了,也是甘心。
雷鞭老人瞪眼瞧着云铮,瞪了半晌,突然抚掌笑道:“不错,不错,就是你!老夫先前竟然未能认出。”
云铮怔了一怔,道:“什么没有认出?你胡言乱语什么?”
雷鞭老人道:“老夫救了你性命,你怎能对老夫如此无礼?”他此刻方自认出,云铮便是自己送入少林寺的少年。
云铮却更是茫然不解,道:“你几曾救了我性命?”
雷鞭老人道:“若非老夫,你怎进得了少林寺?”
云铮又惊又疑,道:“但……但她……”
雷鞭老人道:“她便是为了要救你,才将身子交给老夫,傻小子,难道你直到此刻还不知道?”
云铮身子一震,倒退数步呆在当地。
雷鞭老人招手道:“小子,过来。”
那紫衫少年满面苦笑走上前去。
雷鞭老人道:“站到温姑娘身旁去。”
紫衫少年连连咳嗽站了过去,温黛黛目光痴痴的瞧着云铮,别的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雷鞭老人瞧瞧他儿子,又瞧瞧温黛黛,捋须大笑道:“好!好!当真是天造地设,郎才女貌,女的既漂亮又聪明,男的也不差,将来为老夫生个孙子,哈哈……哈哈!当真妙极……妙极……”
温黛黛这才回过神来,诧声道:“什么?孙子?”
雷鞭老人道:“你与我儿子生下来的,自是我的孙子,嫡亲的孙子。”他似乎是生怕别人不懂,解释得详详细细。
温黛黛实是大出意外,道:“你……你原来要我与你儿子……”
雷鞭老人满面俱是得意之情,道:“老夫一生纵横,孙子若是不佳,岂非一大憾事,是以老夫一心要找个好媳妇……”
仰天大笑数声,接道:“找来找去,终于找到了你,老夫阅人无数,深知笨女人生笨儿子,聪明女子生聪明儿子,此乃千古不变之理,如今老夫有了你这般聪明美貌的媳妇,好孙子也眼看可到手了……喏喏,你瞧,我儿子少年英俊,文武全才,与你正是天生一对。”
这老人自说自语,越说越是得意,那紫衫少年却是满面苦笑,咳嗽也咳得更是厉害了。
风九幽咯咯笑道:“妙极!妙极!当真是妙极!温姑娘,还不跪下叩头,亲亲热热的叫一声老爷子!”
云铮再也忍耐不住,大喝一声道:“放屁!”
雷鞭老人道:“傻小子,站开些。”
云铮厉喝道:“温黛黛是我的,岂能再嫁给你这臭儿子!”
他也不知自己怎会说出这句话来,只是冲口便已说出,温黛黛听在耳里,几乎喜欢得晕倒在地。
雷鞭老人浓眉怒轩,厉喝道:“傻小子,你不知老夫是谁,对老夫无礼倒也罢了,岂能骂老夫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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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铮道:“骂了又怎样!”
雷鞭老人大怒道:“小子,快去教训教训这呆鸟。”原来他“小子”上若没有加别的字,便是唤他儿子。”
紫衫少年得笑道:“但……但……”
雷鞭老人喝道:“但什么?莫非你要做个不孝之子,还不快去……念在这傻小子还有把硬骨头,莫伤他性命就是。”
紫衫少年叹了口气,道:“好……”
哪知云铮出手一向快得骇人,不等他话说出,便已一拳击出,风九幽怪笑道:“好小子,怎会是少林拳!”
一句话说完,云铮已攻出五拳之多:“贤侄,你瞧这傻小子真打,还不揍他?揍他!”
中央那黑衣妇人乘着此时附在温黛黛耳畔悄声道:“我等缠住这老头子,你快走吧!”
温黛黛垂首道:“到……到哪里去?”
黑衣妇人取出一个铜哨塞入她手里,道:“到海边一吹,自有船接你,到了常春岛,就不必再怕任何人了。”
语声方了,微一招手,六个黑衣妇人身形齐展,只一闪已将雷鞭老人团团围住,身法当真快如行云流水。
雷鞭老人怒道:“你六人要怎样?”
黑衣妇人道:“要教你脱身不得。”六人身形旋转不停,突有一人拍出一掌,直打老人肩头。
雷鞭老人大喝道:“闪开!老夫素来不愿与妇人交手。”
黑衣妇人道:“不交手也得交手。”
六人连环出掌,配合之佳妙,掌势之奇幻,什么话也形容不出。
雷鞭老人虽是当世之雄,但陷身在此阵之中,空自暴跳如雷,一时间也休想冲得出去。
温黛黛脚步已开始移动,一双眼睛却再也移不开云铮。
云铮拳势有如狂风暴雨般攻向那紫衫少年,那紫衫少年似已无力还击,又似根本无心与他动手。
温黛黛纵不想走,又不能不走,方待狠心转过身子,眼角转处,突然瞧见风九幽正瞧着她诡笑。
同时,她也瞧见风九幽身后的冷一枫、司徒笑,她心头一凛:“我此刻一走,岂非正好落入他们掌握?”
她宁可被雷鞭老人所擒,也不愿被这些人沾着一根手指,当下又顿住脚步,当真是进退维谷。
突听那紫衫少年悄声道:“这马车是空的。”
温黛黛心中一动,云铮却大喝道:“空的又怎样?”
紫衫少年一面闪避他的拳势,一面压低声音道:“空的便可坐人,人坐上去便可逃走。”
云铮怒道:“他休想逃走!”
紫衫少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温黛黛却已赶了过来,悄声道:“他是要你坐上马车走呀!”
云铮拳势仍是丝毫不停,怒道:“我为何要逃走!”
紫衫少年叹口气道:“你总可带着温姑娘走吧?”
云铮这才怔了一怔,道:“你……你说什么?”
紫衫少年叹道:“傻小子!真是傻小子!你两人逃走,由我替你们挡住追兵,岂非什么事都没有了么。”
云铮道:“哼!你焉有如此好心?”
紫衫少年急道:“你当温黛黛是天仙,我却未见瞧得上她呀,但你若还不走,我便真要娶她做老婆了。”
云铮纵然再傻,此刻也能体会出这少年的一片好心,心下不觉甚是感激,口中却犹自喝道:“傻小子,你……”
紫衫少年道:“好,我是傻小子,好了吧,可以上车了吧?”
温黛黛忍不住“噗哧”一笑,悄然掠入了车厢。
云铮终于住手,道:“但……”紫衫少年不等他再说话,突然手掌一伸,不知怎地一来已扣住了云铮脉门,将他推上了马车,口中轻呼一声,手指轻弹马腹,健马长嘶一声,扬蹄奔出。
马车一走,车后的铁中棠便无法藏身,他此时此刻怎能露面,只有攀在车厢上跟着马车走了。
健马方自长嘶,紫衫少年已掠到风九幽、冷一枫等人身前,张开双手,微笑道:“各位可认得在下么?”
风九幽道:“认得……莫放那马车走……”袍袖一拂,便待追出,黑、白双星、司徒笑亦自举步。
哪知紫衫少年年纪虽轻,武功却高,身子飘飘摇摇始终挡住了风九幽的去路,眼睛却瞪着司徒笑等人沉声道:“各位还未答复在下的话,走不得的。”司徒笑等人被他气势所慑,果然不敢动弹。
风九幽忍住气道:“你乃雷鞭之子,风某怎不认得?”
紫衫少年笑道:“不敢,不敢……”随手一指司徒笑等人,“这几位兄台贵姓大名,也请为小侄引见引见。,”
风九幽满腔怒火,终于瞧在雷鞭面上而不敢发作,只狠狠瞪了紫衫少年几眼,将司徒笑等人名姓说出。
紫衫少年哈哈一笑,飘身闪开道路,道:“各位请追吧!”
风九幽怒道:“此刻哪里还追得上!”
紫衫少年笑道:“此刻若是追得上,我也不让路了。”
风九幽火冒三丈,却也奈何不得他,只得挺胸顿足,破口大骂,却又不敢指明骂的是谁。
紫衫少年再也不理他,转首望去,但见那六个黑衣妇人旋转更急,几乎已看不到她们的身形,只剩下一团淡淡的灰影。
灰影中雷鞭老人连声怒叱,突然长啸一声,冲霄而起,啸声有如雷鸣,风云为之变色。
众人虽然久知雷鞭老人之能,但听他一啸之威竟致如此,也不禁为之战战兢兢群相失色。
风九幽低笑着道:“我大哥动了真怒,对方无论是谁,都不管了,这六个妇人此番少不了要吃些苦头。”
哪知啸声未了,黑衣妇人们身形已自散开,各各垂手而立,再无动作,雷鞭老人飘身落下,须发皆张,双目含威,看来当真犹如九天雷神怒下凡尘,他一身紫缎锦袍高高鼓起不住波动,显见得其中已涨满真气,众人瞧得此等登峰造极的气功,更是为之舌矫不下。
雷鞭老人大怒喝道:“久闻常春岛大周天绝神阵,大小由心,妙用无方,老夫正要领教,各位怎么停了?”
黑衣妇人缓缓道:“大周天绝神阵虽是大小由心,但六个人终不能显出它的威力,何况温黛黛早已去远,我等又何苦多费气力,阁下若定是要瞧瞧绝神阵的威力,常春岛上随时都有人候教!”
语声低沉缓慢,仍是丝毫不动意气。
雷鞭老人暴怒道:“常春岛?哼哼!常春岛难道真是龙潭虎穴,老大难道真的不敢去么!”
风九幽道:“她们真是当大哥不敢去的。”他自身不敢闯入常春岛,此刻自是极力鼓动别人,自家便好乘机混水摸鱼。
雷鞭老人被他激得更是怒火冲天,跺一跺足,道:“小子,咱们走!”这一足跺下,泥地竟被跺下一尺。
风九幽心中暗暗大喜,道:“小弟虽然无力为大哥助拳,但跟从大哥前去,最少也可助一助大哥的威风。”
雷鞭老人厉喝道:“要去的俱都跟随老夫前去,老夫就不信那常春岛真是龙潭虎穴,此番就要闯它一闯。”
司徒笑等人都为之喜动颜色,紫衫少年却不禁暗中叹息。
奔驰的马车中,云铮、温黛黛对面相坐,温黛黛面上笑容犹自未敛,云铮怒道:“你笑什么?”
温黛黛不声不晌垂下头去。
云铮道:“你既觉得那少年比我聪明得多,为何不跟着他去?”温黛黛仍是低垂着头不言不语。
两入默然半晌,车马奔驰更急。
云铮忽然又道:“我方才虽然挺身而出,但那也不是单为着你,别的任何女子受了欺负,我也一样会如此。”
温黛黛道:“我知道……”
云铮似是满肚子别扭,温黛黛越是如此柔顺,他越是恼怒,忽而捶打车壁,忽而瞪眼发威。
温黛黛还是低垂着头,也不理他。
又过了半晌,云铮终于忍不住道:“你虽然救了我性命,但也害得我够苦了,我丝毫也用不着感激于你。”
温黛黛道:“我知道……”
云铮突然跳了起来,“咚”的一头撞上车壁,嘶声大喝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温黛黛幽幽望了他一眼,幽幽叹道:“你怎知我不知道?”
这一眼望将过去,云铮似是被人在心上扎了一针。
这目光中那种如怨如慕、千回百折的情意,便是铁石人见了,也经受不住,何况这么条血气生生的汉子。
云铮再也忍受不住,突然扑过去,紧紧抱住了温黛黛软绵绵的身子,嘶声道:“你不知道,我……我是……”
他生性激烈,大喜大怒,若不要理别人,便瞧也不瞧那人一眼,若是感情迸发,那火一般的热情,也实是令人动心。
温黛黛埋首在他胸前幽幽道:“我知道你是感激我的。”
云铮道:“我不但感激,而且……而且还……”
温黛黛道:“还什么?”
云铮道:“我……我还……”
温黛黛道:“男子汉大丈夫,连个爱字都不敢说么?”
云铮大声道:“不错,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宁可什么都不要,也不能没有你。”
温黛黛抬起头,娇靥上已满是泪痕,颤声道:“我纵然受尽千辛万苦,但只要能听到这一句话,便什么都满足了。”
云铮紧紧抱着她,似是生怕她突然飞了,口中不住道:“我爱你……我爱你……你若喜欢听,我每天都可说上千百次。”
温黛黛幽幽道:“但我以前曾经做过一些见不得人的事,也曾经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云铮捂住了她的嘴,道:“不论你以前做过什么,也不论你以后要做什么,只要你心对我,永远不离开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温黛黛“樱咛”一声,伸手搂住他脖子,两人身体相偎,脸面相依,热泪相流,似乎都忘了自己置身何处。
车厢外之人只听得热泪奔腾,又是感动,又是欢喜,竟也不觉为之热泪盈眶,暗道:“傻小子……傻小子,你终于明白了……”
他虽不愿偷听,但车厢中字字句句却都传入他耳里。
他虽不愿再听,但却又忍不住想多听一些,好代他们欢喜,只因这两人若是幸福,他真比自己幸福还要高兴。
云铮的确是全心全意在享受着这无比的幸福,口中喃喃道:“你纵然见着比我聪明的人,也莫要舍下了我。”
温黛黛见他说得诚心诚意,似是还未忘记方才那紫衫少年的事,忍不住破颜一笑,轻轻骂道:“傻小子!”
云铮道:“我虽是个傻小子,但却全心爱着你,那些聪明人,不知有多少人会去爱他,但我只有你一个。”
温黛黛道:“只怕不止一个吧!”
云铮着急道:“真的只有一个,你若不信,我……我……”
温黛黛突然抱紧了他,在他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
她脸上又是笑容,又是泪痕,道:“傻小子……傻小子!虽然别人都爱聪明人,我却只爱你这股傻劲。”
云铮脖子被她咬得生疼,心里却是甜甜的,突然笑道:“若是如此,只怕还有别的女孩子喜欢这股傻劲也未可知。”
温黛黛咬着嘴唇,轻轻道:“若是有别的女孩子再喜欢你,我就将她杀了,剥了,煮了,一口口吃下去。”
云铮纵声大笑道:“好凶的雌老虎……纵然有人要来喜欢我,听见这话也要吓得跑回去了。”
他笑声中满是得意高兴,早已将那些不幸的往事忘得干干净净,温黛黛瞧着他,瞧了半晌,突然轻轻一叹。
云铮道:“这么高兴的时候,你为何叹气?”
温黛黛眼睑一合,垂下头去,幽幽叹道:“咱们现在虽然这么高兴,但高兴的时候不多了。”
云铮大骇道:“谁说的?……谁说的……”
温黛黛道:“到了海边,我便要坐船到常春岛去了,从此……天涯海角,人天两隔,只怕我……永远……”
云铮大喝道:“不准你说了……也不准你去!”
温黛黛道:“我又何尝愿意离开你,但……但你不要忘了,我已是个死人,只有常春岛才是我的去处。
云铮又急又怒,热泪夺眶而出,紧抱着温黛黛,嘶声道:“谁说你是死人?那些人胡说八道,你休要听他。”
温黛黛道:“我已加入她们,不去也不行了。”
云铮咬牙道:“谁说不行?谁若敢强迫你,我将那人……那人煮来吃下去,我……我去放火将常春岛烧了。”
温黛黛手伸出衣袖轻轻拭去了他面上的泪痕,道:“傻小子!日后武功绝世,座下高手如云,你能对付得了么?”
云铮身子一震,犹如当胸着了一拳。
温黛黛见他面上突然没了血色,两眼瞪得圆圆,唤他一声,他也不应,直似已变得痴了、呆了!
她不禁又是心痛,又是着急,流泪道:“你……你怎么了……你……你醒来……再想法子……”
云铮茫然道:“什么法于……什么法子?”突然放声大哭道:“没有法子了!我……我对付不了他们。”
温黛黛垂首道:“想来总是有法于的。”
云铮定了定神,突又跳了起来,“咚”的一头撞上了车顶,但他却不觉得疼,大喜道:“真的有法子?”
温黛黛又是心痛,又是怜惜,轻轻抚着他的头,道:“日后虽然武功通大,总不能强迫我一定要做死人吧!”
云铮拊掌道:“不错,不错……”
温黛黛道:“我若是去求她,想来她也绝不会勉强我们的。”
云铮道:“不错不错……我陪你去。”
温黛黛瞧了他一眼,突又道:“只是,我却不愿意去求她。”
云铮大呼:“你……你……为什么?”
温黛黛轻轻道:“你若又犯了那少爷脾气,只想起我的错处,又不理我了,我倒不如死了的好。”
云铮面孔急得通红,大叫道:“云铮若再对温黛黛有丝毫相弃之心,老天只管叫云铮死于……”
温黛黛急忙捂住了他的嘴,破涕笑道:“我相信你了,你莫再说了,老天若是有眼,便令我两人天长地久永不相弃。”
云铮道:“对,天长地久永不相弃……”两人面面相对,目光相视,似是一时一刻也不舍离开。
铁中棠听了温黛黛的言词语意,早已知她这诸般语意不过是欲擒故纵,以退为进之意。
但他对温黛黛却毫无责备之意,只因他深知温黛黛这一番苦心,她如此做法,也不过是想要云铮与她永不分离,若非如此,她又怎能伏得住那野马一般的云铮,铁中棠只觉她这番心意大值怜惜,颇堪同情,纵然用些手段,使些巧计,也是情有可原怪不得她的。
铁中棠虽非女子,却当真可算是女人们的知己,只因天下女子,唯有对她们喜爱的人,才肯如此费尽心计,那男人若是不值女子一顾,便是求女子对他用些手段、使些巧计,那女人也是不肯的。
转目望去,车马奔行在荒野中竟似无人驾驶。
铁中棠暗中一笑,忖道:“他两人说得起劲,竟将赶车之事给忘却了,此刻他两人想必还是不会想起,我端的不该再听下去了,且让他两人温存温存,我便为他们赶车也罢。”
当下轻轻掠上前座,拾起缰绳策马而去。
这时天光已大亮,万丈金光破云而出,将那辽阔的原野照得一片金黄,风声中已隐隐传来浪涛声,大海想必已不远了。
铁中棠但觉精神一振,且将一切烦恼之事俱都抛在身后,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愁来无事瞌睡多。
他见了云铮与温黛黛如此光景,莫说要他一日一夜不睡,莫说要他赶马,便是要他三日三夜不睡,便是要他掌炉,他也是欢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