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长歌吹响了那只铜哨。
尖锐的哨声划破天际, 仿佛一个被困的女人在发疯一样的用指甲抓着囚禁她的铁门,夹杂着绝望和不甘。
叶长歌拼尽一切力量在吹这只哨,脑海里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这么做以后自己会怎么样, 她只知道自己除了如此别无他法, 就算要死也该赌一赌。
军官们被哨音震慑, 他们的动作集体顿了一顿,被冰水中的寒气冻的牙齿打颤,手脚僵硬, 但仍然马不停蹄的淌水而来。
铜哨落在了雪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印记。叶长歌软软的跌倒在地, 她失神的看着苍茫雪原, 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像是一只被踩扁的麻袋,放掉了所有的空气。
手一软, 她侧卧在雪原上,冰雪的冷意透过层层衣料洞穿了她的身体,她觉得此刻的自己大概已经死了,唇角绽开了平静的笑容。
血腥气捻做一根丝线,慢慢的拉开, 勒住了咽喉。
野兽的喉咙里发出的“咕噜噜”的低吼和咆哮掩盖了人类的惨叫声, 地面在震颤, 温热的血溅落在她的脸颊上。
叶长歌睁开眼, 她尽力去移动沉重的头, 入目的是被狼群撕扯成碎片的人,残肢四处飞落, 她惊呆了,这番景象难以用言语描述,带着最原始的血腥,那些人在水中泡久了,根本来不及反应更无力去与在雪原中生活的狼群抗衡。
她慢慢的抓紧了一团雪,强迫自己不要惊叫出来,大量的狼群纷涌而来,磨牙吮血,雪地里尽是鲜红的颜色,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气。
很快那些人就被屠戮殆尽了。狼群喷着热气,缓慢的在雪地上踱步,神态高傲冷漠,让人敬畏,离她不过数尺之远。
叶长歌觉得自己几乎要心跳失常,浑身发冷,她艰难的忆起来,这只哨子是冷夜浔给她的。
她慢慢的从雪地上爬起来,双腿像是灌了铅,她转身一步步的往前走,茫茫荒原找不到方向,她只想离那群野兽越远越好。
天高地远,她低低的喘息,胸膛里有一颗几乎破碎的心,短短时间,她看到了太多太多原本不会经历的灾难——原来人是那么的微茫啊,转眼间就什么都不剩了,不论曾经是不是一个讨伐者。
冰雪万里,看不到尽头,叶长歌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一双尖锐的爪子将她摁倒在了地上,腥臭的狼涎滴落在颈上,让他浑身发抖。
狼爪嵌入了皮肉,让她一个机灵痛醒了,神游天外的破碎的思绪仿佛又凝聚了一些回来,她强迫自己不再发抖,然后拼尽全力屏住了呼吸,和冰雪融为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颠簸的马车上,和一群人并排躺在一起。
黑暗的车厢里缭绕着一股古怪的气息,她觉得浑身寒毛直立,猛地坐了起来,她就着几缕从木板缝里射出来的低头看,却看到了一具没有头颅的身体,断处血肉撕裂,皮肤发黑,死了很久了。
她猛地捂住了嘴,一颗心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伸手摸了摸旁边的人。
触手是冰冷的皮肤,滑腻的像是蛇的鳞片,叶长歌翻身用手去摸他颈上的脉搏,发觉死透了。
她终于知道这古怪的味道从何而来,这偌大一个车厢里除了她就全是尸体了。
随着马车的颠簸,她甚至和这些冰冷的尸体摩擦着。
回过神来之后,浑身上下都开始疼痛,尤其是肩膀上的伤口,似乎是化脓了。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叶长歌苦笑一声,自己大概是被当做是个死人一起运了进去。
可是这是要去哪儿呢,她抬头看了看很低的木板顶,无果,不由得开始回忆。
什么样的车会去赫赫族的领地里寻尸体呢?她摸了摸下巴想着,顿时明白了,这些车马应该是要去邺城的,邺城是有名的鬼都,里面靠尸体赚钱的行业很是发达,他们常常去乱葬岗批量的寻尸体,正想着,门外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这充数的靠谱么?我越想越不对劲。”一个男人忧心忡忡的说:“万一出纰漏怎么办!”
“能出什么纰漏啊!”另一个不耐烦道:“只要人死了就可以了,管他是不是乱葬岗的。凑不够数回头那老娘们儿又他妈的要啰嗦。”
“可是真的…..死了么?”先前那个男人咽了口唾沫道:“我怎么听见里头有动静呢!”
“动静?什么动静?”后一个男人道。
“车里啊。有点儿动静……”
“有动静又怎么样,没死砍死不就好了。”后一个男人阴枭的说,马车倏地停了下来,叶长歌哆嗦了一下,猛地将头发都拆了下来,纷纷弄到脸上,然后直挺挺的躺倒。
木板被拆卸了下来,有人爬上了车厢,一个一个跨过尸体来检查,走到她身边的时候顿了一下又过去了,她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就听到那男人恶狠狠道:“他妈的老子不记得他长啥样了,找不到了!”
“要不你再找找……我记得长得挺醒目的……”
“找你个大头鬼,臭也臭死了,你说他一个大活人在里头憋着不难受么!”那男人骂骂咧咧:“这些尸体都不能见光,要是特么出斑了有你好果子吃的。”说完他又将木板盖严实了,驾起了马车。
马车又开始行进,叶长歌松了一口气,发觉手心都出汗了,一切都朝着无法估测的方向发展,她觉得有些绝望。
她默默地坐起身来,抱住了膝盖,将下巴搁在腿上,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浮现了一些人和事,原来身上的痛远远比不上心里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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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裘的态度让温弦很不受用。
“事已至此,追究之前的那些因果有什么意义么?”他懒洋洋的舒展四肢说:“温大人我们现在各取所需,都很满意。”
“也就是说,你之前说的,都是诓人的。”温弦轻轻撇开了茶叶,不动声色的说道。
“也不全是,历史这种东西,谁都说不准。”赵裘笑盈盈的说:“温大人何必较真呢,人总要活在当下。”
“我明白了。”温弦放下茶杯低声说。
他刚一转身,忽的听到赵裘怪异的笑声:“温大人,世界上可没有后悔药吃,如果你想去找旧人,那恐怕你要失望了。”
“你说什么?”温弦猛地回过头,琥珀色的瞳孔里掠过闪电般的紧蹙。
“为了让你我都能够安逸的过日子,斩草除根当然很有必要了。”赵裘说:“哪怕他逃到天涯海角也没用。”
温弦蓦地握紧了拳头,他觉得心里似是有一把刀在搅动,他很想将那把刀子从心窝里抽出来,插进赵裘的身体。
“所以你才执意派遣了骑兵去赫赫族!?”
“温大人当真聪明。”赵裘眯了眯眼:“温大人也是有觉悟的人,居然没有出言阻止…….”
她是不是已经死了呢……
温弦没有再听赵裘说什么,只是有些恍惚的走出了赵裘的府邸。
不经意间摸上了腰间的那支箫,自从拿到这支箫就一直别在身上,但始终不敢吹,叶长歌好像把自己的灵魂印在了这支箫上,每每看到它就会想起那天她的眼神,她的话语还有…….
温弦抚了抚额头,真真假假他已经分不清了。
“其实,你追求的那些东西都不重要。”冷夜浔抬眸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说:“只要有人给你一个‘身份’,这就足够了,而这些赵裘已经给了你了。”
“你什么意思?”温弦转身,眸色暗沉。
“我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冷夜浔微微一笑:“你要的,不过是个归宿罢了。”
“不。”温弦蓦地握紧了那支箫,他低下头,墨玉般的碎发遮住了面孔,他轻声说:“从前我也以为是这样……但现在我才发现我错了。我要的只是‘过去‘,哪怕用我的‘未来’去换,我也要搞清楚我的‘过去’。”
“何必。”
“你不是我你不明白。”温弦闭上了双眼轻轻地叹息:“在那里,有很多值得我珍惜一生的东西。”他顿了顿说:“我是不是完完全全把他们弄丢了?我真是太鲁莽了……”
“所以,后悔的滋味怎么样?”冷夜浔问。
“很不好受。”
“你这模样真是赏心悦目。”冷夜浔起身走到温弦面前,伸手点了点他的脸颊:“叶长歌一直在给别人机会,如今我也给她一个机会,但她能不能抓住这个机会,就看她自己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