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切暂且尘埃落定时, 已是黄昏。天际万丈金色的的绸子似是要陨落,又挣扎着要释放最后的光彩,极力抗衡着黑夜的降临。风无端变得凉了, 吹的树叶沙沙作响, 街道上人烟寥寥, 静谧又凄清。
虽说死了一个该死的人, 但总也是条人命, 消息传出来的时候,皇城里的人各怀着一腔心思,赵嫣真真假假的哭着哀求楚毓, 希望把表亲的尸体带回去下葬,一场葬礼轰轰烈烈, 赵嫣哭的几乎晕厥, 却无人知晓她究竟是因为失了亲人, 还是因为失了一枚棋子。
温弦无暇去想,他匆匆的沿路赶往丞相府, 心里是急着见到叶长歌,一路上他心里都在打着鼓,紧张的不能自已。忽然,一片雪白的纸钱飘摇着落在了他的脚下。
那一抹白色像是刺目的日光扎进了他的瞳孔,让他整个颅脑都抽痛了起来, 紧接着, 两片三片四五片, 漫天飞舞的纸钱同烈烈的招魂幡浓云一般遮天蔽日, 人们切切哭嚎着, 洒着泪,徐徐的走, 簇拥着棺椁前行。
他踉跄退了一步,那棺椁是崭新的,亮泽的木面花纹俨然便是西街有名的那家,这一切的一切都向他昭示着,他太过自以为是,以为自己了解人心,以为自己扭的过命运。
心里升腾起一簇火苗,烧灼着他的脏腑,他想去找冷夜浔,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这么想对他兴师问罪啊,不管他冷夜浔有多少正当的理由,交付出这样的结局——不可饶恕。
棺椁和他擦身而过,冰冷光滑的木面将一股浓浓的悲怆注入了他的肌肤,渗入骨髓,压倒了怒意。他再也挪不动分毫,只在那一点一点的摩擦挪移之中,感受到离别的撕心裂肺,那么明了,那么清晰。他极力挽回的东西啊,仍然不声不响的,永远的走了。
送葬的人狠狠的撞了他一下,满满的伤痛再也无法承受,泉眼一般溢了出来,他不顾一切的扑上去,打乱了送葬的人群,周遭的惊呼声,咒骂声,寥落的哭泣声交织成密集的网,将他包裹,挣脱不去,他却死死的攀住巨大冰凉的棺椁,将脸贴在上面,轻声呢喃。
他想说为什么你不等我来,为什么丢下我一个人走了,但做了太多的错事,自己是否还能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如果你的魂魄尚未离去,能不能听见,能不能看见,又能不能感受到我的温度。
“叶长歌。”千言万语化作这三个字,颤抖而沙哑,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觉得滚烫的眼泪夺眶而出。
那种绝望而无助的感觉,如同他初到长安,老者毅然选择将他扔下了,眼神里带着几分惊恐和嫌弃。
“是死是活都搞不清楚,说白了还是个怪物,也不知道师兄是怎么想的......”
他茫然的看着老者的背影,想去追却又不敢追,潜意识里明白追上去不过是自取其辱,他脑海里一片空白,最初的记忆就是人来人往的长安,无数陌生的面孔,嘈杂鼎沸却又与他没有丝毫关系的人声喧闹,没有人注意到他,他像是一个游魂,带着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温弦。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棺椁里是他与世间唯一的联系,虽然曾经她极力否决,但如今,不管她是不是那样一个答案,都已经在心里变得无可替代了。
“我爱你。”他微不可闻的说,像是要把这三个字刻入棺椁。
一只纤细白皙手拍了拍他的肩,随即想把他从棺材上拉开,温弦狠狠的甩脱了,非常执拗,那只手又扯了扯他的腰带,用了更大的力气,最终仍是无果,手的主人很受不了被围观的感觉,终于还是皱了皱眉头说:“你挡着人家出殡了温大人。”
声音清凌凌的带着冷玉的质感,让人听了还想再听。但这句话就像一个魔咒一样将温大人石化了。
他别扭的一寸一寸扭过头,英俊的脸上表情十分费解,一时难以形容。
绿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但她很快识相的用手捂住了嘴,笑的直抽搐。
叶长歌面无表情的看着温弦,眼角的弧度很是无奈。
“你......”
“那里面不是我。”叶长歌翻了翻眼睛,看穿了他。
“不是你难道是赵裘!”
“怎么长安城里该死的人只有我和赵裘?”叶长歌语气不善。
温弦愣在原地,显然这个时候不适合同叶丞相饶舌,他直勾勾的看着叶长歌,眼神充满了热度,堪称深情。
叶长歌伸出手,轻轻抚上他形状姣好的眼角,用了点力替他拭去泪痕,脸颊微红。
然后她一把扯过温弦,让出路来给人出殡。
“你怎么这么快就好了!”温弦不罢休的继续问。
“如果冷大夫听到这句话一定会发飙的。”叶长歌淡淡道:“他会认为你在质疑他的手段。”
温弦拧了拧眉毛,一旁的绿柳还在“嗤嗤”的笑个不停,温弦迷惑的看着她贴近叶长歌的耳畔嘀咕了几句,叶长歌眉梢一跳,一脸扭曲的看着绿柳,绿柳信誓旦旦的点头。
一股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温弦清了清嗓子,心虚道:“绿柳姑娘,八卦乃万恶之源。”
“温大人坐得端行得正,还怕人八卦?”绿柳笑的花枝乱颤。
叶长歌轻轻咳了几声,绿柳无视她继续偷笑,叶长歌皱眉,用拳头抵住嘴唇。
“哗”温弦脱下外套,大力罩在她单薄的肩膀上,裹紧,叶长歌微微哆嗦了一下,缓回一口气。
“哎呀!”绿柳惊呼一声如大梦初醒,看着叶长歌咳的发红的面颊急急道:“对不起对不起大人,我忘了你不能吹风的。”
“早说八卦乃万恶之源了。”温弦撇撇嘴,打横抱起叶长歌。
“你!”
“别婆婆妈妈的,一般人想让我抱我还不抱呢!”温弦又恢复了那副嘴脸,颇为欠抽:“你最好别动,否则.......”
“否则怎么样?”叶长歌抿紧了嘴唇,神色暗暗,愠怒道。
话音刚落,温弦的嘴唇就压了上来,她浑身都僵住了,感觉到唇齿间炙热的气息带着不容怀疑的霸道,深吻了一会儿,她都有些傻了,温弦大步流星,说话还十分利索:“大人还想来?”
回到丞相府,冷夜浔居然像个风向标一样站在大门口,眯着眼睛看他们俩。
“还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
“没文化就别说话。”温弦翻了个白眼,直接朝着叶长歌的卧室走去。
“哟,嫌我没文化。”冷夜浔冷笑一声:“温大人今天挡着人家出殡,抱着棺椁痛哭流涕就是文化人干的事?”
果然,冷夜浔说话就有本事把人剥的体无完肤,温弦腿脚一乱,又故作镇定的走进了叶长歌的卧室。
叶长歌坐在床榻上看着温弦火急火燎的关上门,然后背靠在门上长舒了一口气。
温弦抬起琥珀色的眼睛,默然看着她,居然一时相对无言。
叶长歌挪开目光,下意识的扯紧了他的外衫:“你刚才......”
话音未落,温弦已经冲上来抱住了她,紧紧的。
“我要跟冷夜浔算账。”他贴着她的鬓角,闻言细语,埋怨似的。
“我要跟你算账。”
“好。”温弦松开她,握住她的肩,郑重其事:“你先跟我算账,我再去找半面妆。”
叶长歌望了他半晌,才缓缓开口道:“你逃了楚问筠的婚,不宜留在长安城,我已替你备下车马,明日启程,目的地初步定在邺城,有熟人也可以照应着。”
温弦愣了愣,一时迷茫:“你不是知道了......”
“知道什么?”
“绿柳跟你说的。”
“她跟我说,你不觉得温大人抱着棺材哭的模样特别小媳妇儿让人想□□一把么。”
“......”
绿柳在门外狠狠打了个喷嚏,然后搂住了玉璇玑的胳膊。
“今天我听到温大人说‘我爱你’。”她将脑袋靠在玉璇玑的肩膀上说:“这句话他是憋了多久啊。”
“叶长歌知道么?”
“这种事当然要告诉她了,她当时还不信呢。”绿柳笑道:“你是不知道,温大人看到我们大人的时候,那个表情,哎呀别提多可爱了。”
“我什么时候可以回来。”温弦抬起头,平静的问。
此时此刻,脑袋里烧的那一把火已经熄灭了,两个人都是说不出的理智。
“等我不在了。”叶长歌微微一笑,说的模棱两可。
温弦歪着脑袋,意味深长的打量着她。
那个“不在了”,有几层含义?
“其实,我可以在你身边,帮你......”
“不。”叶长歌打断了他:“我们两个人,任何一个单打独斗都是好汉,但如果在一起,只会给彼此添乱。”
我们彼此都是对方的弱点。
温弦沉默了下去,他无法反驳。但另一方面却又十分庆幸——最起码她不是在拒绝自己的心意,她尚且不知。
“我懂了。”他点点头:“你好自为之,我过午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