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一抔沙倒在他的口鼻上, 他一口气没缓过来,不由得剧烈的咳嗽起来。
“啊——诈尸啦!”耳畔上方有人惨叫。
紧接着一片兵荒马乱之像,温弦撑着坐了起来, 皱眉。
“吵什么吵!”他不耐的大喝一声。
上方一片寂静, 他觉得耳根子清净了些, 眼前却还一片白光刺的他睁不开眼。他用力揉了揉眼, 半眯着眸子打量四周。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长长的深坑里, 下半身已经被土埋得差不多了。
温弦缓缓的站了起来,他手脚还有些发软,不由得抬头对着上面站的远远地一群人喊道:“快来个人给我搭把手!”
那群人没一个人有反应, 只远远地瞧着,一动也不敢动。
温弦深吸了一口气, 双手撑地翻出坑来, 他拍拍手又掸掸身上的土, 歪着头打量远处那几个士兵模样的人。
“你!你是人是鬼!”为首的那个壮着胆子问,他将铁锹高举着, 防备的模样。
“你自己来摸摸。”温弦捋起袖子,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腕,不耐烦的招招手。
那人小步小步的上前,颤巍巍的伸出手,一闭眼似是狠下心, 用手指在他腕上一搭。
“哎, 好像有搏动。”那人睁开眼, 微喜道, 他转头对另几个人道:“你们来看看!”
温弦翻了个白眼, 无可奈何的任由那几个人冲上来在自己身上这摸摸那摸摸,时不时还嘀咕两句。
“摸完了没, 摸完了告诉我一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大声说。
“哎哎!”那胆子稍大的汉子道:“这位大人,我们是奉九王爷的命令给您料理后事的。”
“后事?”温弦的嘴角一抽:“说清楚些。”
那汉子语无伦次的说了一通,但温弦也大致听明白了。
原来那一日他服下冷夜浔的药之后便吐血倒地不醒,被楚世璃和士兵们发现后,寻来军医诊治,搭脉的搭脉,听鼻息的听鼻息,仍是无果,几个大夫都明确的告知他已经死了。
楚世璃起初不信,便将他停放了几日,说他只是喝多了醉酒,过几日指不定便醒了,因此延误了回京的日期,而后京中传来催促的消息,楚世璃便不得不回京了,彼时他仍没有任何活着的迹象,楚世璃绝望了,一壁又忙着回京,他便嘱咐了几个人替他料理后事。
“我死了几日?”温弦扶额问道。
“大军出发已有十日了。”那汉子道:“王爷嘱咐我们若是十日您还不醒或是尸体烂了便将您寻个风水宝地埋了,若是加上早先等着的时间,也有大半个月左右。”
温弦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他看见不远处有一条小溪,他冲过去,用水狠狠的洗了脸,然后呆呆的看着水面。
男人的脸如皎皎明月般清朗,一如往昔,眼角的那颗泪痣却消失了,像是解除了某种封印。
他缓缓瞪大了眼,只觉得头脑清明,异于往常。
“我是项梓宸,我是项梓宸!”他欣喜若狂,转身对着那几个追上来的汉子大喊道:“我不是温弦,不是军师不是乐师也不是丞相,我是项梓宸!项少陵的儿子项梓宸!”
那汉子有些被他吓到了,温弦跳起来,猛地揪住他的领子:“给我备马,我要回京!马上!”
早先他在赫赫族隐姓埋名居住了一段日子,发现除去两国交战,针锋相对,其实各国全不知情的百姓们并无甚区别,他们不过是白日勤劳耕作夜晚享受天伦之乐的普通人,或许议和是最好的结果,没有人希望流血,死亡,战火绵延。
这结果亦是他们一起创造的。
他快马加鞭,连夜奔波,甚至顾不上休息片刻,只是一门心思想要飞回京城。
这一行风餐露宿,他终于披星戴月的回来了,然而还是比大军迟了多日,他站在城门处,眺望着偌大皇城,只觉得心在微微战栗,近乡情怯亦不过如此。
夜已深,因着连绵下了雨,地上湿漉漉的,空气里也带着微凉的湿气,城门下钥,大多数人都已经酣然睡去,温弦思量了一会儿,决定先去找冷夜浔,这个点大概他也没睡,得去好好的谢谢他。
半面妆的铺子却紧闭着,人去楼空已久,温弦立在那儿有些发愣,只没想到冷夜浔会这么不声不响的离开。
他走上前,发现屋檐下用一块干净的砖压着一封信,是冷夜浔的字迹。
“温弦,哦不,或者现在应该叫你项梓宸。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显然已经走了很久。
其实我很想留下来将这场好戏看完。但抱歉我做不到。我的信鸽从此处发出,青瞳很快就会知道我曾经来过这里,我不想被他找到,只能走了。
你的罪是白云宫的罪,青瞳是白云宫的人,我替他赎了这份罪,也不怕以后报应会伤及他了,哈,真是些傻话。原来我也会说这么些傻话。
想知道青瞳是谁吗?是一个和你有些相像的人,又傻又讨人厌,我总躲着他,他又总想找到我,明知道我只会给他添麻烦。
好了不说了,有缘再会了,冷夜浔。”
温弦攥紧了信纸,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像是将千言万语都融进了丝丝缕缕的喟叹之中。
他牵着马,缓缓踱到了丞相府跟前,夜色深深,灯笼摇晃,欲明不明,他蹙眉看着紧闭的大门,仿佛连那两座硕大的石狮子都睡着了一般。
这么晚了敲门也不一定会有人理,就算有人理了,在没说清缘由之前,恐怕也会被大扫帚赶回去。
他玩心大起,干脆绕到一侧墙角,那儿里面栽了一棵高高的广玉兰,树冠茂密,温弦活动活动手脚,准备翻墙。
他长手长脚,轻松爬上墙,一把抓住了广玉兰的树枝。刚下完雨,树叶上的凝露由于摇晃淅淅沥沥洒落下来,清凉又带着些芬芳,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觉得神清气爽。脚下屋室里隐有灯光闪烁,他像是趋向灯火的流萤,轻手轻脚的跳下地来,飞快的靠了过去。
这屋子他再熟悉不过了,忽的听到动静,他侧身一闪躲在墙后,听到绿柳打开门道:“大人那我去睡了,你头发干了尽早休息。”
温弦看着绿柳远去的背影,悄然挪到门前,透过窗户,里面似有人影晃动,他心中大喜,叶长歌竟然没睡。
“吱呀”一声,他推开了门。
“绿柳你不必管我了,快去睡吧。”里面传来叶长歌无可奈何的声音:“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肯定会等到头发干再睡觉的你放心吧。”她不耐的嘟囔着:“过几天就去将头发都剪了,当真烦人。”
隔着一个雕花屏风,温弦看见一个纤细的影子坐在那儿,静若处子。
他喉咙上下动了动,没来由的紧张,心跳也快的不像样,怎么就觉得像是.......
——采花贼!
他使劲甩了甩头,将脑子里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甩出去,悄然走过那屏风,扶着屏风探出头。
只看见一个雪白窈窕的背影,乌黑柔顺的长发随意披散着,几乎及地,她静静的坐在那儿看一卷书,聚精会神的没注意到任何异样,灯光勾勒着娟秀的轮廓像是画中的一般。
温弦有些呆住了,他欲向前一步,忽的腰间那柄紫竹箫的流苏坠钩在了雕花纹理里,他扯了扯发出动静,叶长歌猛的回过头怒道:“绿柳你!”
两个人纷纷像是被雷劈中了,面面相觑。
温弦诧然瞪大了眼,此刻的叶长歌便是实打实的一个闺中少女,洗尽铅华。约莫是刚洗完澡,鬓角还有些湿漉漉的,像是含苞欲放的鲜花,不带一根刺。白色的亵衣领口微开,露出她雪白的锁骨,反倒是她白皙的脸颊上渐渐浮起了一层红色,眼睛的羞恼和震惊像是箭一样射出来。
“啪”一生,她手里的书掉在地上。
温弦的第一个反应时扑上去捂住她的嘴。
叶长歌的眼睛瞪得老大,使劲儿挣扎,含含糊糊的喊着些什么,温弦估摸着大概是玉璇玑的名字。
“叶长歌你冷静点听我说!”他一壁抓住她的手臂,用力制止,二人推推搡搡猛地倒在一旁的榻上。
叶长歌傻了,她的双手此时被温弦扣在头顶,两个人正以男上女下的暧昧姿势紧贴着,温弦也有点傻了,他感受到少女的身体轻盈柔软,还带着好闻的香气。
“你府里的守卫也太不森严了,我若真是采花贼,你现在岂不是已经完蛋了!”温弦回过神来,脱口而出一连串的损话,竟是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
他看见叶长歌微微眯了眯眼,像是一只狡黠的白狐。
紧接着他的大腿内侧狠狠的挨了一下,体面如温弦如何被人如此待过,他猛地翻身倒在褥子上,半死不活的□□。
叶长歌倏地坐了起来,又上去狠狠补了一脚,方才泄恨的退了两步,从屏风上取下外衫披上,冷笑道:“玉璇玑今日是不在府中,但是你若敢轻举妄动,我保证有一千种法子收拾你!老实交代!你是何人!为何又扮作温大人的模样!”
温弦倒吸了几口凉气才慢慢坐起身,似笑非笑的打量着她疾言厉色的面孔,看见她的神色不经意的变了。
“你不是温弦!”她的声音失去了先前的冷定:“你眼角的痣没有了......你到底是谁!”
“曲儿,是我啊!”温弦温柔一笑:“我是项梓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