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弦一觉睡醒, 枕边空空,他觉得有些慌张,弹簧一样跳起来, 冲到房门口。
朝阳的金色的光芒洒落在院子里, 洒落在叶长歌的身上, 勾勒出细细的精致的边, 她穿了一件家常的浅色裙子, 长长的头发累在肩头扎成一束,无比宁静娴雅,正在剥玉米棒子。
温弦揉了揉眼, 不知是跳的太猛了还是怎么地,有些眩晕, 有些不真实, 他扶住门框, 撑了撑额头,紧缩的胸口忽的舒展。
“你怎么起那么早啊!”他懒洋洋的说, 徐徐走到她身边,看她灵活的将一粒一粒金黄色的玉米粒从白皙的指缝里滤到小盆里。
“我把你吵醒了么?”叶长歌抬起头,看见温弦还穿着亵衣,扁了扁嘴有些委屈,。
“不, 不是。”温弦摆摆手, 拖了一条长板凳来坐在她身旁, 像个孩子一样晃荡着长腿:“我就是有点不敢相信这些都是真的。”
“为什么?”叶长歌一边抖了抖筛子一边笑着问道。
“恩......”温弦歪着头说:“你做的饭居然不会吃死人!”
“去你的!”叶长歌用棒子狠狠敲了他一下, 笑骂:“好歹我也是当过丞相的人, 不会我还不学么?”
“哦!”温弦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他是看到叶长歌那天晚上摆弄了一夜, 把一碗一碗黑乎乎的东西倒掉,又抹了自己一脸的碳灰,只作不知道罢了。
“不愧是我媳妇儿!厉害!”他搂了搂叶长歌的肩道:“今天吃什么啊?”
“其实。”叶长歌有些沮丧的放下手里的棒子:“梓宸,我不当丞相了,没有俸禄拿,不可能再过锦衣玉食的生活,我怕你适应不了,而且我们没有........”
“哎。”温弦轻轻捂住了她的嘴,神秘的笑了笑:“挣钱养家是我的事,你呢就负责在家里呆着,给我弄好吃好喝的就行了!”
“你能挣钱?你找了什么活?”叶长歌诧异道。
“不告诉你!”温弦眨眨眼,飞快的跑进屋里换衣服。
两个人各自失笑了,在心中庆幸,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原本都以为对方无法适应简朴的生活,但后来发现彼此都很知足。
温弦英姿风发的出去,到了傍晚带着银两回来,两个人吃饭,共眠,心照不宣。
温弦没有要说的意思,叶长歌也没有开口问,但她总有些不放心,过了几天她悄然跟着温弦出去了。
温弦一路九拐十八弯,进了一个书院,叶长歌愈发好奇,她悄然凑在门边,往里瞧。
里面的景象让她讶异的张大了嘴,她显赫的一生大概很少露出如此明显的表情。
十几架崭新的筝整整齐齐的放在木质的地板上,琴弦都在光的折射下泛着光,每一把筝面前都端端正正的坐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他们聚精会神的看着一处,小脸上尽是渴望。
忽然,那些孩子缓缓的将手放在琴弦上,动作整齐一致,毫无征兆的齐奏起来,悠扬的旋律流泻而出,十几个声音交叠在一起,无比响亮。
叶长歌愣住了,她眼里只有那些孩子们专注的脸庞,飞舞跳动的指尖,还有那熟悉的旋律充斥着自己的大脑——三月雨。
琴声急转而上,几十根弦齐扫,如万马奔腾,激荡心神,叶长歌蓦地转身,她紧贴着墙壁,双手交叠放在胸口,心脏急剧的跳动,让她热泪盈眶了。
旋律终止,她犹觉不满足,又一次偷偷摸摸的探出头去查看那群孩子的目光聚集处,只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挑眉坏笑着看着她。
“偷听墙角,还开心吗?”温弦一手撑着桌面说。
叶长歌愣在原地,呆若木鸡。
“师父师父,你让我做的我都做了!该教我们新曲子了吧!”坐在最后排的一个小孩儿大声说。
“他让你做什么了?”叶长歌扭头道。
“温师傅说,看到一个仙女似的姐姐就齐奏三月雨!不出错就教我们新曲子!”那孩子兴致勃勃的说。
“哦~在这儿等着我呢?”叶长歌眯着眼看始作俑者:“行啊温师傅,算准了我会跟来啊?”
温弦人畜无害的耸耸肩。
“师傅这是谁啊!”坐在第一排的小光头戳了戳温弦的胳膊肘小声问。
“叫师娘!”温弦使了个眼色。
“哦!”一群小萝卜头恍然大悟,乐滋滋的喊:“师娘!”
叶长歌羞红了脸,她扭头就要走,温弦一把扯住了她,笑眯眯的对那群小萝卜头说:“师娘害羞!”
这一天叶长歌就坐在最后看温弦教他们弹琴,细致又耐心,温弦认真的样子比寻常更加温柔,叶长歌几乎看不厌,时光过得飞快,夕阳西斜时,温弦送走了最后一个问问题的小萝卜头,微笑着挥手:“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叶长歌一直扬起的唇角有些酸,她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忽的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长歌!”温弦脸色一变,大步走上来猛地将她抱了起来。
“放我下来。”叶长歌涨红了脸。
“别闹腾。”温弦短促的说:“回去我给你煎药,喝完了立刻睡觉。”
叶长歌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发呆,温弦在隔壁”咕咚咕咚“的煎药。
她有些无聊,被子裹着发汗,干脆蹑手蹑脚的跳下床,突然听见门口隐隐约约有断续的敲门声。
她睨了一眼看见温弦没注意,便小跑着到门边打开了门。
门口空空的,她迷惑的张望了一下无果,晚风又有些冷,她缩回身体准备关门。
忽的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角。
叶长歌低下头,看见地上坐着一个眉目清秀的小萝卜头,可怜兮兮的攥着她的衣角。
“你是不是温师傅的妻子啊......”小萝卜头一本正经的问,他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嗓子却因为羞怯而有些发抖。
叶长歌有些想笑,蹲下身和他对视:“你是哪家的孩子,怎么了?”
“我......我想跟温师傅学琴!”小萝卜头说。
“那就学啊,他肯定愿意教的,他不教我帮你打他。”叶长歌笑吟吟道。
小萝卜头丧气的低下头,纠结的咬着嘴唇:“可是我......没钱交学费......”
“你爹娘不给你钱么?”
“我没有爹娘。”小萝卜头的脸皱巴巴的:“我在酒馆里跑腿,偶然听到琴声......”
叶长歌心中微微一颤,看着他,像是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
如果没有项家,自己会怎么样呢?
“进来吧。”她起身:“吃饭了没?”
“吃过了!”小萝卜头一梗脖子,肚子却不争气的叫了一声。
“你吃的可真够多的。”叶长歌撇撇嘴,将小萝卜头牵进了门。
温弦煎好了药,端着满满一碗冒着热气的药,“嘶嘶”到吸着冷气从屋里走出来。
“长歌药好了你——”他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人杵在那儿,动作一滞,手指头上冒了一缕白烟,他“啊”一声烫的缩手,直摸耳垂,一碗药全泼在了地上。
“你怎么样了!有没有烫伤!”叶长歌比他反应还大,冲上去握住他的手替他吹凉气,心疼道。
“还好还好,啧,怎么搞的,又要重新煎了。”温弦皱眉说:“这孩子是谁?”
“我儿子!”
“啊?”温弦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决定了,从现在开始他就是我儿子,你教他弹琴不许收钱。”叶长歌说。
温弦盯着叶长歌看了一会儿,猛地看着那小萝卜头。
“他叫什么名字?”温弦话在问叶长歌。
“额。”叶长歌问:“你叫什么名字!”
“傅小四。”小萝卜头的反应显然比他快。
“这名字真难听!怎么当我儿子!”温弦老眉深皱。
“我给你改一个!”叶长歌抬头看了看夜空,一轮皎洁的明月若银盘高悬。
“归去来兮,叫归月吧,傅归月。”叶长歌微微一笑。
“好听。”小萝卜头绽开一个笑容。
温弦扭头看着叶长歌的脸,她眼里的渴求和希望溢于言表,这孩子弥补了他们之间巨大的缺憾,他觉得这孩子似乎是天赐的。
“儿子别傻愣着了,帮爹生火去,给你娘重新煎药。”温弦走上前扯着小萝卜头大声嚷嚷着。
“好好好,谢谢温师傅!”小萝卜头感激涕零。
“叫爹!”
“好的温师傅!”
“叫爹!!!”
叶长歌笑的前仰后合,冷风灌进她的喉咙里,她剧烈的咳嗽起来,无法遏制,她飞快的跑到墙角,不想让那头的人听到。
她扯出绢子捂住嘴,弯腰咳的撕心裂肺,终于她短促的呼吸着,像是脱了水的鱼,绢子离开苍白的嘴唇,她的手无法控制的颤抖了起来,最终猛地攥紧,将血渍揉进绢布里,她若无其事的直起身体,遥遥眺望着厨房里那一对鸡飞狗跳生火的父子。
“梓宸,老天不会对我们那么残忍的。”她喃喃的说,嗓子里带着绝望的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