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霞行宫像一座镀金的牢笼, 外面层层卫兵把手,连一只鸟也飞不进去。
起先楚世璃还担心叶长歌会做傻事,每时每刻都命宫女们盯着她的行踪。
但是叶长歌似乎认了命, 很平静也很正常, 每天正常起居, 梳洗, 唯独不接受太医的诊治。
楚世璃起先还很焦急, 生怕她的身体出岔子,但听宫女们说她仿佛也并不怎么咳嗽,脸色也好了许多, 便也渐渐放心,安心准备大婚事项。
婚礼就在三天之后, 楚世璃迫不及待的想要让这一切都尘埃落定。
叶长歌听到消息的时候一语不发, 只是回到梳妆镜前静静的梳着头发, 同传旨的内侍道:“告诉皇上,准备大婚的时候别忘了牢里的人, 他若是死了,这一切努力可就白费了。”
楚世璃闻言气的发狂,却也无法,他本想去牢里耀武扬威的告诉温弦一声,却又怕他做出什么傻事来, 只能忍着瞒着, 一壁寻人好好照看着温弦, 一壁安抚叶长歌。
三日时间过得飞快, 但在楚世璃看来却度日如年,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叶长歌,那个属于自己的, 穿着女装的叶长歌。
奈何大婚习俗便是拜堂前不得相见,新娘需要在行宫梳妆穿着好才能由花轿送出,楚世璃那一头也有大量的利益要遵从,一时倒也管不了凤霞行宫的事宜。
叶长歌起得很早,她随意披散着头发,一袭白衣,走到宫门口,被一群宫女嬷嬷们拦住。
“我若是想不开,早就想不开了。”她懒散的笑着:“又何必等到今天。”
宫女嬷嬷们面面相觑,叶长歌猛地关上了门道:“我困了,要多睡一会儿,梳妆的事午后再说,谁若是打搅了我睡觉,晚上我困的出岔子,皇上可要怪罪的。”
或许是因为她之前过于乖觉,下人们也都放松了许多,叶长歌走到妆台前,静静的看着镜子里的脸。
她的脸色很好,和之前的病入膏肓大不一样。
但是日益强烈的困倦感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生命的流逝。
那是冷夜浔临走前给她的最后一剂良药,他仿佛已经预知了一切。
总要死的,或早或晚,与其未来不知何时突然死去,不如平静的,安然的就死。
她望着一旁那一袭凤冠霞帔,楚世璃动用了整个长安城的绣房,裙摆奇长,可以从勤政殿的门口,一直蔓延到尽头的龙椅,无比的华贵。
她坐在那儿静静的等着,等到正午过后,她将一瓶梳头用的桂花油倒在了凤冠霞帔上,将它完全展开。
那样热烈的红色,像是燃烧的火焰,炙痛了她的眼眸。
无数少女们的梦,无非就是穿着这样的衣着嫁给自己的情郎。
但若不是嫁给所爱,不如就用这一把火,烧个干净。
她举起烛台,猛地抛了上去。
像是一条火龙,贯穿了整个凤霞行宫,
叶长歌站在一旁,白衣烈烈,她微微笑了起来,退了几步,踉跄跌坐在凳子上,平静的看着这一切,火光将她的脸映的娇艳绝伦,宛若一朵曼珠沙华。
“梓宸,对不起。”
强烈的困意袭来,那是蓄积已久的,仿佛迸发的洪流,将她淹没。
“凤霞行宫走水了!”
“救火啊!救火!”
无数的人来回奔走着,一桶一桶的水泼上去,却毫无效果,不知道这座行宫被人动过什么手脚,火焰从里面烧起来,直到火势根本无法阻挡了才能从外面看出端倪来,导致发现的太迟。
楚世璃从皇宫赶来,只看见冲天的火光,将整个天灼的赤红,他难以置信的望着这一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浑身发抖个不住。
他满脑子都是那一天,叶长歌平静的面孔,正如那天所感觉的,深邃而城府。
——果然他还是斗不过她。
温弦在牢里只觉得一阵猛烈的窒息感,他霍然站起,看见牢外的守卫倒下了。
一个熟悉的影子匆匆走上前来,打开了牢门。
“冷夜浔?!”他瞪大了眼看着眼前的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少废话。”冷夜浔冷然道:“快跟我走。”
“去哪儿?!”温弦愕然:“我现在哪儿也不能去!我要去找长歌!”
“叶长歌?”冷夜浔挑了挑眉道:“楚世璃用你的命威胁她,将她困在凤霞行宫准备下嫁,她方才一把火烧了凤霞行宫,现在怕已经烧成灰了。”
“你让开!”温弦几乎是吼出来的。
“温弦!”冷夜浔狠狠的抓住了他的手腕,厉声道:“我是看在你帮青瞳的份上才来救你!我告诉你!叶长歌今日是在劫难逃,你今日若是去了便也是一个死!你若是想活就跟我走!”
“我不需要!”温弦狠狠推开了他,嘶声大吼:“你不明白叶长歌对我的意义!只想着看人间大戏!如今戏子死光了,无戏可看了!”
他不顾一切的跑了出去,只留下冷夜浔一人,一行清泪从冷夜浔的眼角落下,他蓦地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我现在又何尝不想救叶长歌。”他颤声道:“太迟了,都太迟了!”
凤霞行宫前,热浪滔天,像是一个红莲地狱。
楚世璃呆呆的站在那儿,像是被抽去了灵魂。
“皇上!危险啊!”
“救人!快进去救人啊!”他猛地转过身扯住对方的衣襟,撕心裂肺的大吼:“叶长歌还在里面!”
“皇上!火势太大.......进不去啊!”
“无论死多少人!都进去找她!她在骗我!她在吓我报复我!她不会死的!”楚世璃的面孔急剧扭曲。
然而对方的腿吓得发软,周围的人也都一动不动,
“废物!都是废物!”楚世璃大吼着狠狠的推搡他们,拳打脚踢:“朕养着你们有什么用!”
忽然,他看见一个影子掠过。
“温弦?!”他难以置信的念出这个名字,却眼睁睁的看着他冲进了火海。
他忽然觉得胸口一松,又燃起了一丝希望。
“快去找水!找更多的水来!”他转身大吼。
温弦只身冲进火海,只觉得几乎要被热浪融化,他闪身一避断裂的横梁,大声喊道:“叶长歌!”
耳边只有残忍的燃烧声,他寻不到方向只能茫然失措的在里面奔跑。
浓烟呛得他咳嗽不已,他断断续续的喊着那个名字,蓦地看见一袭白衣。
他觉得几乎要落下泪来,不顾一切的冲上去,想要拥住她。
妆台还勉强维持着原来的模样,叶长歌伏在上面,黑发披散,面孔如生,像是睡着了。
温弦靠近了他,蹲下身,将脸贴着她的脸颊。
“长歌,我好想你。”他轻轻的说。
他的心仿佛已经麻木了。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没有火焰,没有热度,没有尖叫呼救,只有他们两个,彼此相依相偎。
一根带着火的房梁断裂,从天坠下,温弦猛地扑上去,挡在叶长歌的身上,他重重的挨了一下,依稀听到了骨骼的断裂声,血沫从他的唇角溢了出来,他“噗嗤”一声笑了。
“睡吧。”他缓缓抱紧了叶长歌:“我守着你,这一次,没有人会来打扰你了。”
凤霞行宫的火一直烧到了翌日清晨,这座恢弘的宫殿已经完完全全化作了焦土,带着曾经薛妃和先帝缠绵悱恻的旧闻一起燃尽。
楚世璃一直守在外面,看着宫人们来来去去。
“皇上.......不会有人出来了。”内侍小心翼翼的说:“都烧得这么彻底了......”
“不,他们会出来的。”楚世璃恍惚着说:“他们两个都是很聪明的人......在耍我......吓唬我......等我认错了就会出来了......”
内侍结结巴巴道:“皇上......你哭了......”
楚世璃再也控制不住,他掩面泣道:“长歌,我错了,你不要再惩罚我了,我真的错了!你出来好不好!”
内侍傻傻的在那儿,望着新帝放声大哭,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