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的一声,我终于探出水面,因担心塘鲺鱼会追来,来不及喘息,攀着石柱继续往上爬,直到身体完全远离水面,觉得安全了才停下来。
水面的石柱比水下的少很多,稀稀疏疏的只有十来根,有几根露出水面不足两米,比我大腿粗不了多少,承受我的重量恐怕都难。
我前后左右看了遍,水面是比在水下能看得远些,但也就七八米的样子,根本看不到河岸在哪个方向,上方倒是能看见些东西,也仅是些地萤虫发出的光。这种情况我只能根据水流向来确定河岸方向,只是地下河河面较宽,河里又有条巨大的食人塘鲺,怎么避开它上岸,都是难题。
“高佬。小清。……”我在石柱上大声叫喊,希望他们听到喊声后能赶来救援。高佬背包里有条登山绳,还有把弓弩,有他帮忙,我不用下水也能到达河岸。
地下世界沉寂得可怕,除我的叫喊声在两岸回响,听不到丁点回应,不知是他们上面所处的位置太远,抑或是他们已经离开了没听到。
我停止叫喊,没有他们帮助,就只能靠自己了。我观察了下通向石梁另一端的河岸方向,河面平均每隔二至三米便有根石柱露出水面,以我的速度,从这根石柱游到下一根石柱,所需时间不过两三秒,我盘算着如果游到下一根石柱后即刻往上爬,应该能躲过塘鲺鱼的猎食。
这想法令我有些兴奋,观察了会水面,确定塘鲺鱼没在附近,我施展几下手脚,开始实施行动,认准下一根石柱方位后,一个猛扎子扎进水里。这根石柱离原来的那根较近,扎进水里后划动两下,手便触摸到了。我攀住石柱慌忙往上爬。平静的水面被我搅动,塘鲺鱼没走远的话,不用多久就会给引过来。
我这次爬上的石柱有些小,只有一米粗细,露出水面不足三米,我紧紧抱着,生怕不小心掉下水被塘鲺鱼吃掉。果然过了一会,远处传来一阵哗哗水声,随着水声越来越近,一个黑乎乎的影子渐渐向我靠近,很快到了我身下,我低头一看,露出水面的东西竟是塘鲺鱼背上的鱼鳍。
塘鲺鱼在石柱旁不停转圈,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在石柱上的我都能清清楚楚看到,我知它在寻找发出水声的猎物,紧张得大气都不敢透一口,唯恐它不小心碰倒石柱,那我就惨了。
提心吊胆的时间总是过得极慢,三四分钟的样子,对我而言像是漫漫长夜一般,身上惊出一身冷汗。
塘鲺鱼似没有看到我,转了几圈后便离开了。看着它巨大的鱼鳍消失在黑暗里,我再次扎入水,上了另一根石柱。
巨大的落水声无疑再次吸引了塘鲺鱼,我刚爬上石柱不久,那黑乎乎的鱼鳍又一次出现在我的视线,如利剪剪开布帛般向我游来。
这次我爬上的石柱比上一根大得多,丝毫不用担心被塘鲺鱼碰倒,不过我的肚子咕咕咕咕不住打响,估摸时间应该不早了,我得想办法尽快上岸,找高佬和方丽清两人,一起离开地下世界,走出大山。
塘鲺鱼是被我落水的声音引来的,想到这,我忽然有了主意,从石柱上扳下块石块,远远扔了出去。
“咚——”,石块落水的声音果然骗过了塘鲺鱼,它在我身下的水里略一停顿,便向发出声音之处游去。
算算它应该游出些距离了,我忙又跳入水中,向下一根石柱游去。待塘鲺鱼听到水声复游过来时,我已爬上另一根石柱。
如此几次后,我离岸边已不远,那高出水面的河岸已隐约能看到,最多是六七米,只是中间这段距离不再有露出水面的石柱,要上岸只能一口气游过去。我如法炮制,扳下块石块扔了出去。六七米的距离,我有信心在塘鲺鱼游到石块落水的地方折回前上岸。
看着塘鲺鱼朝石块落水的地方游去,我心里暗暗好笑,心想鱼毕竟是鱼,没什么智慧,不过使些小手段,便把它轻易骗过了。
但为了安全起见,我没有像前几次那样,塘鲺鱼向石块落水处游去后就匆匆落水,而是接二连三往不同的方向扔石块,想它已被误导得昏头转向了,才悄悄下水,向岸边游去。
然而我还是低估了这条塘鲺鱼,我说的不是它的智慧,是它的听觉和速度,我刚游出几米,距河岸尚有两米左右,它那巨大背鳍破水的声音便从后面传了过来。
我悄悄下水就是希望可以避开它,没想到这么快就给它寻过来了,这时的我除了豁出去与它抢时间,没有它法。我划臂蹬足拼命前游,明知它离自己愈来愈近,却连扭头看一眼也不敢。
人在极度紧张的时候最容易产生短暂性茫然,我就是在那种茫然的状态下游到岸边的。到达岸边后,原以为可以躲过一劫的我,心却一下沉到了河底——河岸如面石墙,高出水面半人多高,人在水里伸直手也够不到上面,根本爬不上去。
塘鲺鱼掀起的哗哗水声由远及近,瞬间到了身后,我感觉到了河水剧烈的涌动。之前不管面对的环境多恶劣,我从没绝望过,可这刻彻底绝望了,我甚至看到了塘鲺鱼张开大口,露出冷森森牙齿,一口把我吞进肚里的情景。
“快把手伸上来。”岸上忽然有人叫道。一人半蹲在岸上,向我伸出右手。凌乱的头发遮住他半边脸,唇下一片胡子拉碴,身上衣服一层厚厚的泥污,早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他声音嘶哑,像我们喉咙发炎时的说话。
地下世界除我们外竟有其它人,我感到非常震惊,不过就算他是个野人,这时我也会毫不犹豫伸出手。
那人抓住我手腕,“哗”的把我提出水面,我脚刚离开水面,那塘鲺鱼就到了,冷森森的大口一合,激起的河水溅了我半身,若是再迟半秒,我已成了它口中之物。
塘鲺鱼吃不到我,显然有些愤怒,在近岸的水里转了几圈,悻悻离去。
那人把我拉上岸,放开手。
“谢谢你救我。”我道。他把我从生死线拉回来,不管他是什么人,我都应该说声谢谢。
那人似乎没在意我说话,默默看了我一会,忽然“咦”地叫了声,两手抓住我肩膀,身子微微发抖,颤声道:“哥,是你吗?”
我心头一震。那人用手拨去遮在脸上的头发,露出张菱角分明疲倦的脸,虽然上面有几处泥污,我还是一眼认出他就是弟弟。
“小八。”我一把抱住他,激动得眼泪一下就流了下来。弟弟亦哭了,开始是默默流泪,然后是缀泣,最后再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
我知道他这几天受了不少苦,也不出言安慰,只是轻轻拍他肩膀。一个人长时间陷入险境,是会变得脆弱的,见到亲人后大哭很正常,发泄一场就没事了。
弟弟哭了一会,哭声渐歇,离开我的怀抱哽咽道:“哥,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拍了下他肩膀道:“怎么会。哥现在不是在这里吗?”说着转个身,又道:“你仔细看看,哥这段时间是不是比以前更帅了。”我这个人爱扯谈,弟弟出事后因忧心有所收敛,纵使遇到古灵精怪性格活泼的小清,也只是开过几次玩笑,这时找到弟弟,心情大好,本性又现行了。
弟弟抹着红红的眼睛,给我一逗,破涕道:“帅,哥在我心里,永远是最帅的。”
弟弟一向正儿八经,很少开玩笑,没想到这次为配合我竟也扯了一句,我一怔,随即笑了。
待我笑了一会,弟弟问道:“哥,你不是在东莞的吗,怎么到这十万大山里来了?”
我道:“前天妈给我打电话,说你在大山迷失了,我就回来啦。昨天公安民警进山搜救,我担心他们人手不够,就随着进山了。”
听我说到母亲,弟弟忽然垂下头,伤心道:“这次因为我,妈肯定担心死了。”
我道:“母子连心,这当然,不过有二姐陪着,没事儿。”我没对弟弟说母亲头痛病发作的事,因事已至此,我不想再增加他的愧疚。
不过弟弟仍然很难过,低着头再没说一句话。
我知道他担心母亲,再次拍了拍他肩膀道:“妈没事的,放心吧。”随即转换话题道:“除了公安民警和我,你知道这次还有谁和我一起进山吗?”
弟弟抬头问道:“还有谁呀?”
我道:“高佬和小清。哦,就是你那同学方丽清。”
弟弟问道:“你们是一起进入这里的?”
我点头道:“就在我掉入河里那刻,我们才分开的。”我掉落河里后,再没见到他俩出现,不知现在怎样了,希望没遇到什么,平平安安才好。我对弟弟道:“不行,我得去找他们,这地下隐藏有太多凶险,他们若出意外,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地下世界情形如何弟弟当然知道,跟着也担心起来,问明我们分开的地点后道:“那地方我去过两次,不好找,我和你去,回头再一起去教授他们的藏身地会合。”
弟弟是与刘金教授和两个同学一起进山的,见面后我没来得及问其它人的情况,以及他们是如何进入这地下世界的,不过听他的话,教授他们应该是藏身在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
离开河岸,弟弟打着电筒领着我走入岸边一个石洞。石洞不大,可比我之前入过的几个山洞宽敞得多,我和弟弟走在其中丝毫没局促感。洞形成于天然,里面全是奇形怪状嶙峋的页岩,也许是靠近河边的原因,空气湿湿的,到处是苔藓。我和弟弟走了一段,尽管不时有些落差,不过我感到,我们始终是向上走的。
行走中,弟弟给我说了他和刘金教授一行迷失在大山的经过。原来那天他们在医院与方丽清告别后,便打车来到大山森林公园,因进山后一路顺利,下午两点就到了那个我们进入山谷后遇到蛇群的岔路,与我们猜测的一样,为了找到更多珍稀植物,刘金教授决定走下山谷,经山谷进入原始丛林。也许是一路没发生事情,使他们觉得大山就是个景区,没什么可怕,毫无警惕进入了原始林区。哪知进入不久,他们遇到了一只刚刚生产不久的华南虎,由于没防备,在华南虎追赶下,惊慌失措的他们不小心摔入了一个下陷的洞里,到了这地下世界。
“你是说,你们掉到这里的地方是个下陷的洞口?”弟弟说到这,我忍不住打断问道。如果如弟弟所言,他们掉落地下世界的地方不是我们进入的那个入口,我们就可以从那个地方出去,走出大山。
“是的。”弟弟道。我的意思他应该听出来了,顿了顿又道:“不过那里出不去。”我无意中看到,他眼里不经意流露出一丝恐惧。
“为什么?”我诧异道。虽然想到他们掉进地下世界几天,到今天没离开肯定有原因,我简单认为,可能是洞口大高,他们没装备,出不去而已。
弟弟没有即刻回答我,而是停在原地,眼里的恐惧愈来愈浓,道:“因为那根本出不去。如果能出去,我们早出去了。这几天我也不会一直寻找另外的出口……”
弟弟闪烁其词,没正面回答我,不过从他的神情,联系到我们进入地下世界所遭遇的一切,直觉告诉我,他们掉入地下世界时,肯定发生了极其恐怖的事情,以至现在仍心有余悸,一行人甚至为此放弃从那个入口逃生,寻找其他出口。
“你们掉下之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如果事情如我猜测,要弟弟回想当时的情况是非常残酷的,可我们进来的洞穴已经倒塌,弟弟他们掉进来的洞口可能就是我们离开的唯一出口,我不得不问清楚。
弟弟的情绪有些激动,身体不禁微微发抖,过了一会才咬牙无限悲伤道:“掉下来时我们惊醒一个东西,邓秉师兄断了腿,李离师兄没了。”
同窗三年,常常一起陪同教授外出考察的同学忽然没了,弟弟的心情我能理解,同时也明白了那洞口存在的凶险,便没再问他什么,跟在他后面继续往前走。
石洞弯弯曲曲,遇到坡度较陡的,我和弟弟要弓下腰手脚并用才能爬得上,幸好这样的地段不多,爬了两次,转了个弯,我们就走出石洞,到了一片石林。
弟弟对我道:“这里离你说的那道石梁约有半公里多,出了这片石林就到了。”
石林名副其实,目光所及,尽是密密麻麻大大小小高矮不一耸立的石柱,只是这的石柱多是多,直达洞顶的却少之又少,在电筒光照耀下,我看到的只有四五根。地萤虫也少了,不过光线却似乎较在石梁那边亮了很多,就算没有电筒,亦能模糊看到面前几米外的景物。
“这距离你们掉下来的地方应该不远了吧?”我问道。
弟弟带着我在石林绕来绕去前行,在这昏暗地下世界很难分辨东西南北,若不是弟弟带路,只怕绕几圈我就会迷路。弟弟道:“大概一公里左右。”
一公里的距离不是很远,我们打着电筒这样大模大样走着,那惊醒了的东西会不会发现呢?这个问题我没有问弟弟,因为这个时候我远远听到一声惊呼,那声音甚是熟悉,是方丽清发出的。
听到惊呼,我心头一紧。弟弟当然也听到了,脚步加快。我们几乎是快跑前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