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意料,让夏时意现在心里有些五味陈杂,她转头看正认真开车的顾决,欲言又止。
顾决自然觉察到她的目光,面无表情地开口:“有事?”
夏时意摇摇头,喝水吃药。
却不料顾决继续说道:“如果想谢我就不必了,我只是不希望今晚再有第二个人的车遭殃。”
夏时意顿时被矿泉水呛了一下,猛烈地咳嗽起来。
这位商界最受欢迎的精英难道毒舌胎里带吗?把人当猴耍这样做真的没关系?
半个小时后,车已在夏时意的公寓前稳稳停下。
夏时意下车后俯身,望向车内的顾决,嘴角含笑:“顾总不进去坐坐了?”
顾决那张完美犹如混血儿的脸扬起似笑非笑的表情:“夏小姐一般都是这么邀请男人的吗?”
被对方取笑轻浮,夏时意也不恼,落落大方地和顾决对视:“世间千万美男眼前过,而能让我看得上的却很少。”
顾决眼底难得有了些真实笑意:“夸赞我收下,但邀请我拒绝,并不是夏小姐的魅力不够,只是顾某人一向洁身自好,向来只接受未来妻子的邀请。”
言下之意,你我之间并无任何关系。
如此信手拈来的拒绝说辞让夏时意终于微微叹口气,只得说:“那顾总可愿意陪我走最后一段路吗?我怕黑。”
顾决望一望她身后灯火通明的路径,不戳破她的小心思,微微笑:“好。”
顾决风度翩翩地将夏时意送至门口,也不急着离开,只双手插裤袋随意往那里一站,看夏时意低头从包里找钥匙,唇边隐隐有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夏时意低头找钥匙已有好一会儿,顾决终于等不下去,好心地出声询问:“夏小姐的钥匙丢了吗?”
夏时意再抬眸的时候,声音里不复以往的笑意,只剩下些许难过,柔弱得让人动容,“我想或许是今晚掉在某一处了……顾总,真不好意思,白白浪费你送我回来的时间。”
夏时意蹙眉看顾决,表面看上去因钥匙的丢落不知如何是好,殊不知她在心里却笑得有多欢畅,顾决,你终究还是没办法拒绝我的。
“不算是浪费,因为——”顾决慢条斯理地开口:“我知道夏小姐的钥匙在哪里。”
夏时意瞠目结舌地看他,来不及做反应。
顾决从披在夏时意身上的西装口袋里拿出钥匙,在她眼前晃一晃,微笑:“很意外是吗
?其实从调酒师那里接过钥匙的那一刻我也很意外,夏小姐居然舍得愿意用无家可归的一晚赌顾决会不会对她心软。”他收起笑意,嗓音淡淡:“夏小姐这样大费周折,倒真让我有些受宠若惊了。”
夏时意顿觉手脚冰凉,她神情僵硬无比,声音里有种被揭穿后的羞辱和难堪:“顾总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顾决将钥匙重新丢进他的西装口袋,语气轻描淡写:“有些话说得太明白了就不怎么入耳,我想夏小姐也一定明白这个道理,对吗?哦,对了,吐脏我车的事情我自然不会追究,西装也不必再还我了,这怎么也算是夏小姐努力了一个晚上的成果,我也不忍心看夏小姐这一晚上空手而归。”
夏时意听明白后,呼吸瞬间一窒,脸色尽是空洞的苍白,如提线木偶般站着不动。
他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她,不要对他存有心思和目的,否则最后难堪的人,一定是她。
从始至终,今晚的一切都被他看在眼里,他不说,是因为他笃定她逃不过他手掌心,他愿意陪她玩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她以为他是她的猎物,殊不知,这场局,从一开始,她就已经一败涂地。
好一个顾决,好一份耐心。
直到此刻,夏时意才真正认识到,她不是顾决的对手。
这世间的事情,一定要到最后一刻才让人真正透彻醒悟。
原来顾决对一个不爱的女人竟然冷漠无情到这个地步,这种程度。
想到这些,夏时意忽然打了个冷颤,终于明白那些凡是追过顾决的女人最终为什么无一不对他死心彻底放弃,也终于明白那个模特为什么很久后对她幽幽地说出一句,顾决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原因无二,如果顾决有心要为难一个人,那么这个人的下场必定不会好看哪里去。
呵,顾决顾决,你对女人,可真够决绝。
话说到这份上,其实已无话可说。夏时意定定神,重新对顾决扬起瑰丽璀璨的笑靥,以至于不让自己输得太难堪:“如果顾总言语再这样刻薄下去,相信有不少女人会就此对男性失望的。”
顾决神色坦然:“不过就有女人喜欢这样一针见血的我,不是吗?”
“也对,我怎么忘了,顾总最不缺的就是女人。”夏时意扬眉:“但愿和顾总以后还有再次见面的机会。”
顾决笑了下,叫人辨不清那是真情还是假意:“我很期待。”
夏时意一直目送顾决离开后才收起唇边
早已冰凉的笑容,手掌心传来阵阵有痛感。
痛如附骨之疽,消失不去。
在异国他乡的这五年,只令她学会一件事,如果遇到让她想要逃或者害怕的人和事情,那么就狠狠握紧拳头,用尽全部力气握紧,然后内心再催眠般地命令自己一定要坚持,坚持下去。
因为,她早就没有输的资格。
这漫漫一路,不管多痛多孤苦,她都一个人走过来了,不管风雪不管刀剑,行到尽头处,便是人间好时节。可是刚刚她和顾决交手的那一刻,发现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崩溃决堤的情绪似摧枯拉朽之势将她湮灭。
本想借故让他送她去顾家或是宾馆,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她都有的是办法叫他留下。可最后,偏偏却是这样的结果。
这一生的际遇是非,她已明白世界待她早就足够轻慢。天时、地利、人和于她而言,一无所有。就连命运都对她不闻不问,欲置她于死地,而她单枪匹马地去和顾决那一颗冷漠坚硬的心浴血奋战,谈何容易。
夏时意脱下身上的黑色西装,随手丢进不远处的垃圾箱,并在那里站了很长很长时间。她嘴角渐渐泛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冷漠地看着那件价值不菲的黑色西装,慢慢握紧拳头,力道痛且狠。
夏绫,你不可以输。
从你浴火重生再世为人的那一刻起,从你化名夏时意舍弃本名的那一刻起,从你刻意接近顾决的那一刻起,开弓再无回头箭。否则,夺爱之仇,毁容之恨,终究只是一场笑话。
能成全她的人,从来都只有她自己。
长风浩荡中,夏时意最后看一眼西装,转身离开。
她不怕他不动心,只怕他已不信。
不信这人间情爱,才叫人千万难。
……
……
进屋后,夏时意的胃部对她发号指令,直奔洗浴间。
酒热逼人,她半清醒半迷糊中,无端想起五年前深夜那场草菅人命的无妄之灾。
冲天的火舌带着死亡的气息一步一步逼近,向她狰狞诡谲地睁开血盆大口,惨如狱中之囚的她从未感到这样绝望过。烈烟、浓雾、灼热的温度、爆裂的物体都瞬间轻易成为泯灭人性的侩子手和阿修罗,她浑身无力,逃无可逃,沦陷在这一场地狱般的浩瀚屠杀中。
陆行彦,夏时意昏迷中叫的最后一个名字,一并葬在那场泱泱大火中。
而从此,她的人间死绝,再无眷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