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朔已经不记得那天具体的情形了, 他脑内一片的红,连同眼内也是带了颜色,整个房间都是旋转的, 手上沾了血, 拽着略胖的中年男人, 拖着头发与胳膊一路从房间拽到走廊, 那人脸皮上一片青肿, 血水从口内溢出,酒店走廊了站了两旁的人,他就那样拖着他走进走廊, 却不知道要拖去哪里,两旁的人都惊恐的看着。
保安和酒店经理都围了上来, 拉扯他的胳膊和身体, 他甩开那人一拳挥了出去, 不知是谁发出尖锐的惊叫,保安们纷纷迎了上去, 他被所有人困在中间,听身后的方欣言说:“你闹够了没有,她不过是一个小说里的人物罢了,你难道要拿他来偿命,那你不如直接来找我好了。”
言朔回头, 方欣言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言朔会恨她, 他眼内迸发出浓烈的恨意, 似乎如果不是那些人困着他他就会上前来撕碎了她, 他一句话都没有对她说过, 可她觉得他真的恨了她,这辈子都没法再原谅了。
方欣言眼睛也看着他, 眼内蓄满了泪顺着面庞往下淌,她看《蜀思》时曾经看到言朔写过这样一句话,“如果不能爱,恨着也是好的,起码这种感情会很久,你自不能平淡了忘了我。”方欣言慢慢跌坐在走廊的地毯上,低了头,眼泪顺着腮往下掉,“这样也好。”她轻轻喃喃的说。
言朔被酒店里的保安送去了派出所,言朔在讯问中一语不发,言朔得了一场大病,言朔被送进了医院。
那天阳光正好,这转眼已经到了到了三月初,九色早早关了他的宠物小店,在隔壁王二哥的花店里买了束打折的天香百合,拎了袋苹果就往医院的方向走,到了言朔病房前还不忘和小护士打趣一番,那小护士也是刚来,被一个正当魅力的大叔搭讪,尽说些风趣无边的话。
九色隔着病房门朝里面看了眼问道:“美女啊,我兄弟他现在怎么样了?怎么看这气氛都不对啊,跟死了爹妈一样。”小护士也向言朔的方向看了一眼说:“你不知道,他刚进医院的时候都吓着我了,表情特别痛苦,据他家人说好像是身体哪个神经疼的厉害,连站都站不起来。大夫说带他去检查吧,根本就不让人碰,谁都不让碰,好像一模就特别疼的厉害。脸上一点颜色都没有,白的跟张纸似的,连嘴唇都白了,咬了一圈的血印子。我们大夫看不下去,就想着给他打个止痛针什么的,所有止疼药都用遍了,你知道杜冷丁吧,止疼效果特别好。”小护士摇摇头,“没用。”
“我们大夫一看,得,这儿接待不了,直接转到精神科,可那边大夫也没办法呀,你这位朋友,一句话都没有,两只眼睛瞳孔都跟散了似的。那边大夫就想着下重手。不知从哪拿了台银色笔记本,据说是你朋友的。这刚拿到手里给你朋友看了下,你猜怎么着,你朋友上手就揍,打的那大夫请了一个月的病假家里养伤呢。”
“你朋友抱着那电脑,不知哪又疼了,没直接疼晕过去。后来精神科那边一看,谁也不敢留这位爷,又把他送了回来。”小护士招了招手让九色靠近,“你是他朋友所以才告诉啊,我们大夫说了,这没治,搁我们这儿也是浪费钱,我好心劝你,带他回家说不定能好一点。”九色依然嘻嘻哈哈,可面上已没有了那份轻松自在,站在护士站里看着言朔父母忧心匆匆的离开,这才和小护士告别,拎着鲜花水果朝言朔房内走去。
他只有四个多月没有见他,可他已经瘦到形销骨立,青色的臂腕上一溜的针眼,一根白色的软管带着透明的液体一滴滴冰冷的流进他青色的血管里,他头发很黑,长长软软盖住眼睛,靠在靠枕上样子很乖,削瘦的身体套在宽大的病号服里几乎看不到以前身形玉立的模样,那时候九色其实很嫉妒言朔,人到中年难免发福,可他身体保持总是很完美,经常锻炼身体很能撑得起衣服,是那种削瘦却肌理分明的类型。可现在他几乎虚弱的只剩下一把骨头。
九色忍住眼中干涩,一把推开门,大叫道:“看谁来看你了,你小子生病也不说一声,都这么长时间了也没出院,老子以为你快要去见圣母去了。”言朔没有看他,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一下,九色自顾自的的完全没把这里当医院,吵吵着找花瓶,接过拿了言朔的水杯去灌了些水直接把花插了进去,摆在窗台前看兀自琢磨着,一连摆了好几个位置才终于选定地方,“这可是爷的心意,必须得重视不是,想当初我追老婆的时候都没送过花,一个大男人手里拿花那得多矫情才干的出来呀,你看,我老婆都没享受到的待遇给了你,咱们这算什么?”
搁以前的言朔,肯定直接上手揍的他哭爹喊娘,可如今的言朔只是乖乖的坐着,他的眼睛被头发覆盖,削瘦的脸颊上只露出秀挺的鼻子和淡白的嘴唇,他不说话也没有搭理他,仿佛这世界上没有什么再能惊扰到他,他是如此的安静。
九色坐了下来,从自己袋子里掏出苹果和苹果刀,自顾自的开始削,一边削一边碎碎念,“你看这苹果,漂亮吧,今天我去了水果店,那里摆了好几十种,什么反季的草莓,脆甜的西瓜,菠萝,石榴,蓝莓,芒果的看的人眼花,单单说这苹果,就有四五个品种,你知道为什么我就要了这一种?”
言朔不理他他也不介意,一个人自说自话,“我啊,在水果店里一眼就看中这苹果,就只看中这一个品种,这叫什么,梦里寻它千百度,老板看了后也夸我眼光好,说这苹果可是国外运过来的,一个咬开,果汁能溢满口,不是纯甜它微酸,是草莓的淡酸,甜可是刚刚好的,一个果子能榨出一杯果汁来呢。”
苹果在他手里转动着,他手指灵活,那皮一溜的往下滑没断一下,不一会儿就脱了外衣光秃秃的被九色拿在手里,透出白嫩的果肉和苹果的清香,他将果子递了上去言朔没有接,他又把果子拿了回去叹口气说:“您就是爷,我啊就是侍候的命。”
说着把果子切开,再切成月亮般的小瓣,掏去果籽,再递到他面前,“我媳妇都没这待遇,大爷你倒是吃一口啊。”言朔依然没有动,那覆盖的眼睛被藏了起来,九色不确定他到底有没有看他,知不知道他是谁,于是放了水果擦了手上前去拨他的刘海,“头发都这么长了也不去剪剪,遮了眼睛怎么看东西。”
手刚碰到眼睛处,言朔猛然惊醒,避了下,身体剧烈摇晃连吊瓶和插在脉管里的针都晃了起来,九色赶紧护住言朔的胳膊防止他乱动,可他没有料到的是言朔的整只胳膊都在颤抖,全身都蜷在了一起,脸上的表情纠结在一起像是承受巨大的疼痛和挣扎,九色更是惊慌,抓着言朔另一只手大喊:“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
听到动静的护士赶过来,好几个人上前拉住九色把他拉开,大夫赶过来时很严厉:“已经告诫过你不要碰患者你听不懂吗!”九色真的听不懂,他站在那里愣愣的看着言朔被一群人围着,他疼的在床上翻动,伴随着不断的干呕,针因为挣扎走动错位,带出的血液循着管子往上爬,一抹的红在透明的管子里刺疼了九色的眼睛。
那些护士围着他,不断的劝说要深呼吸,放松,慢慢的他才归于平静,仿佛全身力气都被耗尽,他在床上大喘气。九色以为这样就完了,他的疼就这样退了下去,可只是一瞬间的事,站在他身边的四五位护士一把上前拽住言朔的手臂,将他固定在床上,言朔忽然发出急促的惨叫,剧烈的挣扎开来。那年长的护士高喊:“按住他别让他动。”她拔出言朔手臂上的针,寻着那青色的血管再次沉稳的扎了进去。
言朔的疼几乎忍耐不住,等护士固定好针管才慢慢放了手,一个个慢慢的离开,只剩下惊怔的九色,呆在病房的空地上,看已经没有力气的言朔蜷缩起全身。或许他没有经历过这些护士所经历过的不停的面对伤痛和死亡,所以他没有这些护士在经过了刚才惨痛后依然不改的淡然和麻木。
仿佛那已经是个习惯,针错位,她们抓住患者重新插好针,然后淡然离开,那这中间言朔所承受的痛呢,似乎没有一个人在乎,疼痛又死不了人,疼痛也不能让一个人的身体变好或者变坏。
九色站在那里,一个近三十多岁的大男人没出息的落了泪,他把苹果全扔进了垃圾桶里,把花也直接扔出了窗外,开了病房衣柜,拿起包把挂在衣架上的衣服一件件的拿了出来塞进包里对言朔说:“他妈的!这不是人呆的地方!咱不在这呆了,咱回去。”他只是简单收拾了下衣物,再把所有的东西都扔进了垃圾桶里,给言朔他爸打了个电话,退了病房,找人搬了整张病床把言朔抬出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