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口边的百姓渐渐散去,长歌抬起脸来,煦煦日光下,她脸上现出一抹坚定——她要去找苏行!
是的,无论那些斑驳错落的片段是真是假,她一刻都不能再等了,她要见到他,立刻,马上!
在那之前,长歌先去寻了师父。师父告诉了她这些,她……要去同师父告别。
长歌走到那熟悉的庭院当中时,太阳又要落了山。
师父告诉她,这里是曾经的他与她,共同生活过的地方。
怪道这般熟悉呢!
长歌吸吸鼻子,入肺腑的是沁人的茶香。
这一股芬芳好似有一种魔力,瞬间打开了长歌记忆的阀门,往事如流水一般涌入她的脑海,挤得长歌想哭~~o(>_<)o~~
这一回,长歌看见了秋收的田园。
一望无垠的天地里,庄稼几次秋收,麦田几次成熟。
长歌觉着自己发现了一个艰难的事实,原来,她不是什么公主,而是村姑。
村姑就村姑吧,日子还是照样得过。
长歌脑中两股记忆的片段不自觉在做着比较,她悲催得发现,她似乎更适合做村姑一些。曾经的曾经,作为村姑的她,是很快乐很快乐的。
同苏行成亲的时候,长歌心中有一个未说出口的梦想,她希望自己住的院子外头有一片农田,种些小菜,捉几只小鸡,再放养几只大灰小灰。
原来,这个隐匿的梦想,早就实现了。只是,她自己将它们遗忘了。
长歌拿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愈发坚定了要去寻苏行的念头。
过了中庭,她唤了一声“师父”,师父就从房内走出来了。
师父换了一身清爽些的长袍,负手于后,于门边,灼灼将她望着。
长歌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她歪头去看师父,总觉得师父的眉眼间,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奇怪意外。
门边的师父朝长歌招手。
长歌不疑有他,几步便去到了师父的身前。
“师父……”谢谢你告诉我的这些事。
长歌的话没能说完,被她师父打断了。
师父掏出一颗药丸,“吃了它。”
那是黑乎乎的一颗小药丸,闻着有些淡淡的腥味。
长歌抬头,不解看师父。
“这是为师特意为你研制的丹药,吃了它,可保三月不食壮男血。”
长歌惊讶地将师父看着,“有这样的好东西?!”
师父点头,“接下来的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你可能都不容易直接接触到壮男。且你那取药的法子终究不够安全,很容易被有心人识破了去。”
长歌敏锐地抓住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几个字,她待要出口问,师父却让她先服了药再说。
长歌想着自己的身体状况,就咽下了小药丸。
这药丸有一股莫名的幽香,又有血腥的气息,入喉即化。
长歌感受着身体里的变化,脸上渐渐现出惊喜来,“好像同我吃了壮男血的效果是一样的!”
师父满意点头,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精致小瓶,“三月服一次,不可怠慢。”
长歌欣喜捧过。
师父垂眼,正好能看见长歌欢欣跳耀的脸。
师父又从袖间摸出了什么东西。
这一次,入到长歌眼皮子底下的,是一封信,“尧旭太子留给你的。”
长歌脑子里迅速转换公式:尧旭太子=苏行=她男人
可是,苏行怎么会留信给师父?
长歌表示自己完全理解无能。
师父道:“看看吧。”
长歌狐疑对住师父没甚表情的脸,越看越觉着没谱,“师父,你怎么了?”
师父以眼神逼迫长歌拆信。
长歌低头看手里头的这封信,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吾妻长歌亲启。
好吧,长歌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落下来了。
此刻,他的亲笔在她手中,他的人却与她隔着重重江水。
“吾妻长歌:
不能立时许你一个现世安稳,对不起,我食言了。我可以在太平盛世毫无愧疚地离开,但国难当即,我不能走。
无论这个国家待我如何,国难当头,既然我在这个位置上,就有我必须要去承担的责任。
我会活着回来,等我,长歌。
记得想我。
夫:苏行”
“长歌?”见长歌久久未动,师父就试探着唤了她一声。
天色暗下来,冷风吹起来,吹乱了长歌的发。
长歌猛地抬头看师父:“信是他写的没错,可是、可是不应该啊……”
师父面露诧异,示意长歌接着往下说。
“我、我了解他,我就是觉着他不会写出这个样子的信来!”其实,长歌更想说的是——她完全不觉着苏行是个这么有节操的人!为了陈国的百姓去冒险?这根本不是他的风格啊!
这封信让长歌觉着很不对劲,最起码、最起码他不是在全无顾忌的情况下写的。
而且、而且这封信出现在师父手中,这本身就太不合理!
师父将长歌的忧心忡忡尽收眼底,半响,他道了一句:“果然瞒不住你。”
长歌惊:“师父你瞒了我什么?!”
师父面上现出愧色来,这是从未有过的,“对不起,长歌,师父利用了你。”说罢,不待长歌反应,师父就让开了身去,现出房内的场景来。
长歌的眼尚不能适应门内的一切,是以,在她看来,门内黑洞洞的一片,尽数都是莫测。
可这个房间明明在今早还给了她无比温馨的感觉?!
师父后退一步,令得外头的夕阳的光更多地洒入内室。
长歌就看见了韩王一张阴郁的脸。
师父仍在长歌的耳边说话:“为师不能看着陈国灭亡,更不能眼睁睁见着阿英去死。长歌,师父拿你的性命要挟了太子,太子方同意随军出征。长歌,是师父对不起你……”
长歌好似听见了师父在她耳边的说话,又好似从未听见一般。她觉得眼前的人与物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长歌又一次回到了陈宫当中,同她的师父一起。
当夜,她就被困在了一方小小宫殿里。
离去前,师父欲言又止,看着她面瘫着的一张脸,终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离去前,韩王看了她一眼。
韩王的表情莫测,较之以往大不相同。只可惜,长歌懒得去看。
厚重的宫门合上,静谧的宫殿内只余了长歌一人。长歌窝在锦榻上,双手抱膝,将脑袋深深卖进双腿间。
在某一个瞬间,长歌抬起头来。她眼内亮晶晶的,已找不到泪。
苏行在乎她,为了换取所谓的她的平安,甘愿去冒险。那么,她就不能给他脱后腿!她要逃出去!!
可是,怎么逃?
长歌瞬间又萎了。
陈宫当中的气氛越来越紧张,纵然被困在小小一方宫殿当中,长歌也能觉察得到。
要打仗了嘛,要兵临城下了嘛,要亡国了嘛……
这一日,长歌终于买通了一个伺候她的小宫女。
这一夜,月黑,风高,宫灯如血。
长歌乔装成小宫女的样子,跟着被她收买的那个宫女疾步在宫中行走。
毫无疑问地,她们被御林军逮住了。
长歌被关回了宫殿,那小宫女……怕是活不了了。
长歌最后看了那小宫女一眼,眼中有深深的自责。可是,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她没有办法。
伴随着深深的自责,长歌窝去了锦榻上,如何也睡不着了。
半夜时分,外头的风突然大作起来,“嘎吱——嘎吱——”的声响不绝,好似狂风在重重敲打着门窗。
终于,窗户好似经受不住狂风的肆虐,猛地被风吹开了。
立时就有枯枝落叶被狂风吹得直往屋子里窜,甚至有枯黄的叶直直扑上了长歌的脸。
长歌不闪不避,死死盯住窗口的方向。
突地,窗边的地方出现了一大团暗影。继而,有一团黑影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从外头扑闪进了窗内。
室内火光昏暗,昏昏暗暗间,就映出了那一团黑影的样貌。
不肖说,那是一个人。
那人缓缓抬起脸来,长歌毫不意外看见了一种阴鸷的脸。
“葛先生。”长歌自桌边站起,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出奇得平静。
自此,长歌的这一番冒险没有白费,她终于等来了她想要见的人。
这个葛先生当初抓了她来,既然为的是她身上的华情蛊,那么,他就不该会这么轻易放弃寻找她才对。她被留在皇宫当中,无疑是用来限制苏行的作为的。这般看来,与其被困在这里让苏行束手束脚,她还不如被葛先生抓走来的个自在。至少,葛先生只是一个人,而留在皇宫当中,届时她同苏行所要面对的,就是整个国家。
葛先生没有令长歌失望,他当即就带了长歌,熟门熟路自密道当中离了陈国的皇宫。
密道直通城外的一片杏子林。可惜了,这个时节是找不到杏子吃的。
他们入到杏子林的时候,天刚破晓,天边的鱼肚白无端端给人一种眩晕之感。
葛先生坐在一棵大树的背后,闭目养着神,他显然在等待着接应的人。
长歌坐在葛先生的身边,下巴抵着膝盖。
雾太大了,五米外的景都不能看清。
葛先生好似受了伤,正闭目调息的样子。他没同长歌说话,长歌也没主动找他搭话的意思。长歌瞬也不瞬望着杏子林里浓雾迷茫的某个角落,她在等……
突地,浓雾之中有响动,是动物,还是人?
长歌一下子坐直了,双眼炯炯,渴望得望着那未知之处。
葛先生也猛地睁开了眼睛,他警告地看了长歌一眼,站了起来。
长歌跳起来,双目更加有神,天知道她有多紧张!
待到足够近的时候,长歌能判断出,来的是一拨人。
浓雾之中渐渐凸现出一行年轻男人矫健的身形来。
黑衣人动作奇快无比,转瞬就将葛先生同长歌团团围住。
葛先生的眼猛地瞪大,显然地,来人并不是他所期待的。
长歌朝黑衣卫里的某个领头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认出她来。
黑衣卫不着痕迹点了点头。
长歌跳到嗓子眼的一颗心终是放下了一些些。
她不聪明,她赌的就是苏行对她的感情。她觉得,苏行不可能不留下寻找她的人马而独自离开。苏行身边的暗卫个个都是高手,长歌赌的便是,有一批暗卫正在寻她。而她只要一个露面,他们就会来救她。
显然,她赌对了。
至于葛先生这个意外,算是赌博的风险吧。
葛先生狠狠瞪着那些凭空出现的黑衣人,目眦欲裂。突地,葛先生阴险一笑,“怎么来得这么晚?”
他话音方落,杏子林里簌簌声响成一片。顷刻间,好似有无数人向他们涌来,转瞬便将黑衣卫们团团围住。
“识相点让开,饶你们一命不死。”葛先生对着黑衣卫们,吐出一句话。
黑衣卫充耳不闻,突地齐齐发难,他们的目的是长歌!
葛先生很快便察觉出了黑衣卫的意图,侧身一抓,便将长歌牢牢控在手中,闪身避开黑衣卫的一击,闪去了一棵粗大古木后。
同一时间,来接应葛先生的那些人疯了一般朝黑衣卫扑过来。他们占了人数上的大优势,又如疯狗一般凶恶嗜血,有相当一部分的黑衣卫被困住了!
有三两个黑衣卫找准时机,朝葛先生的方向扑了过去。
这个时候,长歌看见葛先生自袖子里摸出了一支短笛,放在嘴边吹了一口。短笛里就发出了一阵阵短促音响。
那声音刺耳,听在耳中叫人说不出的不舒服。
笛音响起,长歌就有很不好的预感,没有人会傻到觉得打架的关键时刻,葛先生会有闲情吹笛来助兴的。
长歌感觉小腿肚上,有细细长长的东西一滑而过。
她下意识低头,就看见了——
“啊——”这是其中一个黑衣卫痛苦的尖叫。他被毒蛇咬到,瞬间就毙了命。
是的,葛先生那短促的笛音是用来招毒蛇的!
顷刻间,地上密密麻麻铺满了毒蛇!细细长长的一条一条,蠕动,爬行,让人几乎找不到下脚的地方。
毒蛇高高翘起舌头,可怕的幸子吐出,凶狠地攻击着黑衣卫。
毒蛇的毒性极霸道,被咬到一口,几乎是见血就封喉。
一连几个黑衣卫吃了亏!
黑衣卫既要闪避毒蛇,又要同葛先生的人马火拼,一时间,他们明显处于了下风。更可怕的是,葛先生的人颇恶毒,他们不直接攻击黑衣卫,而是朝他们扔毒蛇!
显然地,葛先生的人并不惧怕毒蛇,毒蛇也不会咬他们。这是一批被驯养的毒蛇。
眼看又要三个黑衣卫中毒身亡,长歌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不要管我了!你们快走!”长歌喊出了声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的声音早已嘶哑。
场上厮杀中的两拨人马有短暂的停滞,而后,纷争又起。
“誓死保护主母!”
“保护主母!”
黑衣卫的声音不再齐整,却叫长歌想哭。她自以为聪明的计策,却没想害到了这么多人。他们都是忠于苏行的死卫,苏行待他们,绝非普通的主仆!这些黑衣卫之于苏行,是有特殊意义的存在的。
不!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
长歌急对葛先生道:“你的目的是我,我在你手里,你还不快带我走!”
葛先生转过脸来,眯眼打量长歌。
长歌赶紧道:“你就不怕夜长梦多吗?相信我,方才这点同这些人斗个你死我活的时间,足够你带我跑出老远了。你能保证,他们是最后一拨吗?”
葛先生重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又短促地吹响了一阵笛音。
长歌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他又使出什么恶毒的招数。
“算你们走运!”葛先生阴阴吐出这么一句,扯了长歌就走。
黑衣卫想追,奈何葛先生身后有一大批毒蛇相随,且毒蛇会猛然间跳起至半空,出其不意袭击施展轻功的黑衣卫。黑衣卫们根本近不了葛先生的身,只能眼睁睁看着长歌,他们的主母远去。
葛先生得以脱身,全凭占了毒蛇的便宜。但他的人马就没那么幸运了,被发狠的黑衣人消灭了足足四分之三。
葛先生并不心疼死了属下,他只是火大携带他们路上通行公文的下属被杀了。
如今战事起,陈国各条大道上纷纷戒严,没有通行公文,简*翅难行。
若换了往日鼎盛时候,葛先生等人是鸟也不鸟那些破烂规矩的。奈何如今他们实力不如往常,加之杏子林一战,他们更是损失惨重。死了人不说,负责他们路上银钱的属下也不知所踪。
无奈之下,葛先生等人抢占了城外一户有钱人家的别院,驻扎了进去。
长歌被强行看管了起来,她房门外有四个孔武有力的大汉把守,窗户更被钉死,她每天的活动范围仅在这一间偏房内。
好在还有个窝给她挡风遮雨,饭也管饱。
此刻,长歌只一个信念:她要坚持下去,等着苏行来救她。
她不能让自己这么悄无声息地在人世间消失,她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的话要对他说,她绝对不允许自己倒下!
陈国各处的形势越来越严峻,都城通往各方的行道已尽数被封锁。葛先生等人万分后悔,如今,他们更加出不去了。
长歌在这别院的阴冷偏房内,度过了整个冬天。她一天一天数着日子过,在墙上一日一日做着标记,不这么做,她怕自己会忘记时间。
终于有一日,那葛先生似乎是良心发现了,竟允许长歌出门散心。当然,长歌的活动范围仅限于房门外的院子里。
这对于被关了三个月的长歌来说,如蒙大赦。
她走出偏殿门的那一日,正好到了她服药的时间。看着那躺在手心的精致小药瓶,长歌一时间有些怔忡。这药是真有效,三个月期间,她没用国一滴壮男血,却能好好活到现在。这其中,师父的功劳不可没。
师父他老人家还真是神机妙算,是想到了她会有被困住的一天的吧。不过,师父怕是难料到,她最后会是被地下暗庄的人带走的。
她怪师父吗?
答案必然是肯定的。
长歌被关起来在这里,成日里最不缺少的就是时间。她不可抑止地胡思乱想,想苏行,想师父,想左左,想卫姜,想卫衍……
她更想到了那在遥远寒冷北方,被她遗忘了的记忆。
她的记忆渐渐复苏,她忆起了更多更多。
越是忆起,越是心痛。原来,曾经,她同他是过着这样安静的日子的啊!那样美好的日子是长歌一直一直以来的想往,却苦于不能实现。可惜了,那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她把今生此世同她相关,她疼过,爱过,恨过,怨过的人,通通想了一遍又一遍,不如此,她真的不知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果然,人最可怕的敌人是无所事事的空虚。
走出房门的时候,长歌猛地闭起了眼睛,只因外头的阳光太过耀眼。
原来,不知不觉间,陈国的春天来临了。
长歌闻见了满院子的桃花香。
这别院的主人是个颇享受的,这偏僻院中的景致一点也不比陈都里头的差。
院中有个人工凿成的湖,湖边垂柳依依,微风吹来,柳条在湖水中一点一点,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长歌坐在湖边的石头上,有一些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长歌猛然间惊醒,湖水中,她的倒影就乱了。
长歌转身,就看见了大步向她走来的葛先生。
此刻,葛先生的面上是带了笑的。
长歌心中突地就涌起了一股不好的感觉。
三月之中,葛先生没少折磨她,当然,只限于精神上的。葛先生逼长歌说出华情蛊的秘密,并且掩饰给他看。其实,对于华情蛊,葛先生表现出来的,已是知道了太多的样子。他不缺理论知识,他缺少的只是实际的操作。
每每对上葛先生贪婪的眼,长歌就感觉寒意自脚底心升起,一直窜到她的四肢百骸。
葛先生知晓华情蛊能续命,他便想出来要长歌给他某个下属续命这么个法子。
下属活得好端端的,想要给他续命,除非先把他打死。
长歌拒绝了葛先生的要求,理由是,华情蛊主要是用在施蛊人身上。而华情蛊管用的前提便是出自于爱,出自于施蛊人对受蛊人爱。因为爱,施蛊人心甘情愿献出在心头的血。也只有透过爱滋养的鲜血,才能催动华情蛊的母虫。
葛先生的那些下属个个都是穷凶恶疾的亡命之徒,他们懂得什么是爱吗?或者说,他们甘愿不计回报地帮助别人吗?
答案如何,光看葛先生的脸色,长歌便知晓了。
为了之事,葛先生没少给长歌脸色看。
可今次,葛先生却挂上了一张笑脸。这皮笑肉不笑的阴毒样子看在长歌眼中,真叫人头皮发麻。
但长歌知晓,面对了这种人,你越是怯懦,他便越是得意,越会想方设法折磨于你。这么想着,长歌就默默转过身去,对葛先生的出现,视若无睹。
葛先生走来了长歌身边,他心情似乎真的很好的样子,面对长歌的怠慢,脸上依旧是一派笑意。
“今天发生了一件大喜事。”葛先生突然开口道。
长歌面朝了大湖,面瘫着一张脸,没反应。
葛先生又道:“怎么说你也是我地下暗庄的人,我觉得这件喜事该和你分享才对。”
长歌面瘫着说出两个字:“我不是。”
葛先生也不生气,他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摸着下巴上那一把斑驳的胡须,眼内精光四射对长歌:“我好久没听过这样的好消息了。我来算算有多久了?哦,该是陈国太子带着你围剿了我地下暗庄那时候开始吧。”
长歌皱眉,怎么无端端提到了这个?长歌敏锐地捕捉到了葛先生面部神经的变化,在提到“陈国太子”四个字的时候,他面上明显绽放出了光。
长歌心中就是一个咯噔,但她面上并不表现出来,她要等葛先生自己忍不住说出来。
显然地,葛先生是在急于同长歌分享这个“天大的好消息”,他也就不卖关子了,直接道:“怎么也不见你关心关心你那太子夫婿的死活?”
长歌狠狠瞪他:“他活得很好谢谢。还有,请注意你的言辞。”
葛先生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不知是否因了笑得太过用力,天空当中立时就有片片桃花纷落,迷乱了长歌的眼。
“陈国太子在和谈途中遇袭,不治身亡。”
长歌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这个笑话太冷了。”
葛先生并不生气,“你不相信?”
竟然拿苏行的安慰来耍她,长歌都懒得高兴跟他说话了。苏行是这个世上最最厉害的人,谁出事也不会轮到他出事!长歌在心里使劲告诉自己,借以用这样的方式来压下心中升腾而起的强烈不安。
葛先生笑得笃定:“陈国太子确已遇害,消息明日便会传入陈都。我的人不过是早一天知道罢了。”
长歌一字一顿:“你说的我一个字也不会相信。”
葛先生并不意外长歌的反应,他双眼一眯,右手手掌一个翻转,他掌心当中就多了个什么东西。
莹莹绿绿的一块,在葛先生的手掌上泛着光。
那一瞬间,长歌连呼吸都要停止了。
那是……
怎么会……
葛先生捻起了那块于长歌来说意义非凡的玉佩,玉佩被他夹在指尖把玩,他嘴里不住说着恶毒的话:“这是他身上的东西吧,要不然怎会这么宝贝?不过,可惜了,临死前他也没能保住它。”葛先生手指翻转,玉佩上的“苏行”二字便暴露在了煦煦日光下。
长歌死死盯住那两个字,身体里一阵一阵的气血上涌。
“这玉佩也不能说明什么。”长歌咬牙道。
“不能吗?”葛先生靠近了长歌,“这是你送太子的信物吧,瞧他那贴身收藏的样子,一定是宝贝的紧。看你二人也不似情变的样子,若不是死了被人扒了个干净,你说,这玉佩又怎会落入我手中?”
长歌死死盯着葛先生,不,是盯着葛先生指尖的那一枚晶莹的玉佩。这玉佩曾被她一次一次置于掌心,贴于脸上,按于胸口,细细体尝它的温度。她又怎会认不出它来?
是的是的,确是那一块玉佩没错!
这样的认知怎能不叫长歌疯狂?
葛先生说得没错,他说得太好了,分析得滴水不漏。苏行珍视于这一块玉佩,绝不亚于长歌。他不会任由玉佩脱手,落入这恶心的奸人手中,难道说……
长歌小脸煞白,不敢再想下去。
她听见自己力持镇定的声音在说话:“他在战场,两军对峙里,发生些什么意外实属平常。这块玉佩……”
“你是说这玉佩是太子殿下不当心落下的?”葛先生刻意加重了脸上的笑。
长歌重重点头,这是唯一的解释,“纵然不是,也八九不离十!”长歌大声说话,仿佛在竭力证明着什么。
葛先生面上笑得嘲讽:“这个解释不错。那便只能待到明日,听听城中四散的消息你才能死心了。”
这一回,长歌瞪的是他。她恨不得瞪死眼前这个老头子!
“玉佩还我!”眼见葛先生要走,长歌赶紧抢步上前,拦住他。许是被刺激得狠了,长歌心中的女汉子因子被激发,她不怕这个老头子了!
葛先生看看长歌,又看看手中的玉佩,面上现出了古怪的神色来,“还?这个词用得可不恰当了。若我记得没错,这东西可是你当初从地下暗庄逃跑的时候,顺手捞的。地下暗庄的就是我的。”
长歌眼内闪着不可置信的光。
“小小姐,你可还记得我?”葛先生面上就现出向往的神色来,“时间过得真是快啊!想当初你刚来地下暗庄的时候,还那么小,只被你娘抱在怀里,一碰就要哭。没想到,都长这么大了……”
长歌哆嗦着嘴唇听他往下说。她脑子里疯狂叫嚣着骂人的话,这个老头是胡说的!他在胡言乱语蛊惑她的心!!
可是,脑中的另一个声音却告诉她,他说的这些,都是事实。
长歌的脑袋突然痛起来,一抽一抽得痛,好似痛到了她全身的每一条神经。
在疼痛当中,长歌看见了一幕一幕疯狂的景:她看见了地下暗庄里暗无天日的生活;她看见了暗黑的石室里,一个女人费尽心力保护着襁褓中的女婴……
长歌知道,那个女人,那个可怜的女人,是她的母亲。
长歌一步又一步退却,直至后背撞上了湖边的柳树,再也退不得一步。
长歌的脑袋重重磕到了坚硬的树干上,她的脑袋里回旋着一阵又一阵的眩晕。
她感觉身体里的力气好似被抽了空,四肢百骸都在叫嚣着伤心跟无力。
那样可怕的记忆如潮水般向她涌来,长歌已经支撑不住。
长歌的身子缓缓顺着柳树粗大的树干下滑,滑去了地上。
长歌的眼泪落下来。
闭上眼睛前,她看见了葛先生变色了的脸。
是怕把她刺激得狠了吧。
她才不会死呢!她还要等她的苏行回来接她。
长歌病了,整日整日得昏睡。她发烧,整个人烫得如烙铁一般。
在长歌高烧不退昏迷不醒的第三日,葛先生终于咬咬牙,找人去城中请了大夫。
好一番折腾下来,长歌病好醒来,已经又是三日后了。
这是一个不甚温暖的寒夜。
年迈的老大夫看完了最后一回诊,正准备收拾收拾包袱,回家抱老婆去的,却没想,自己的一条胳膊被床上的女病人的扯住了。
扯住的力道委实不轻。
这老大夫年轻时候是个风流的种子,对来自于女性的爱慕,有一种异常的执着。显然地,长歌的举动叫他误会了。
老大夫就有一些犹豫,虽然他喜欢漂亮姑娘没错,可他更怕家中那只母老虎。可姑娘都这么主动了,他若拒绝,会不会伤到姑娘脆弱的心?
老大夫正纠结间,就看见姑娘的薄唇轻启,开始说话了。
怎么办?他要拒绝姑娘吗?!
姑娘开口就道:“我问你一件事。”
果然是这样的!姑娘要问他同不同意了!!怎么办怎么办?要不要答应要不要答应?!
电光火石间,老大夫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他要维持住自己的忠贞!
此念一出,老大夫就听得姑娘道:“城中有没有太子的消息?”
额……
老大夫的脑子咔吧一下,懵住了。
望着姑娘满满都是求知欲的眼,老大夫羞愧地地下了头。同一时间,他自床边的凳子上站起,同姑娘保持距离。
老大夫的反应急得长歌要吐血。长歌也顾不上身体的虚弱了,她几乎是半个身子都挂在了床外。
“快说!太子到底怎么了?!”
长歌的一嗓子就把老大夫吼醒了。
老大夫懵懂道:“太子?太子不是在前线主事和谈吗?怎么,太子殿下要回来了?”说着说着,面上就现出喜色来。
好吧,这人什么都不知道。
长歌长长呼出一口气,这也就是证明,他是安全的,是吧!
躺在病床上,长歌又习惯性地掏出苏行的那封信。
吾妻长歌亲启
每每看到这六个字,长歌便会笑出来,会心的。
信已被她看了一遍又一遍,都皱了。也不知,当初他是出于了怎样的心情才写下了这么一封信。
你一定要好好的。
这一夜,是长歌勉强能下床的第二夜。
夜半,长歌自噩梦中惊醒。惊魂未定间,她起床去倒水喝。
冰凉的水还未入喉,便听得“砰——”的一声巨响,房门被人生生自外头踢开了。
长歌惊,一口凉水就卡在了喉咙里,咳得快要岔了气。
剧咳痛苦间,长歌就看见了门边,葛先生那一张铁青的脸。
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吗?
葛先生研判地将长歌看着,好似恨不得在长歌身上看出一个大洞来。
长歌完全不明所以。
最后,葛先生怒甩袖,“带上她,走!”
月黑风高夜,长歌跟着这一大帮亡命之徒,踉踉跄跄在林子里前行。
身后的喊杀声不绝。
不经意间,长歌回头,就看见了身后那一栋别院,火光冲天。
葛先生等人必然是遇见了劲敌。
长歌悄悄收紧了小手,她的手心里,紧紧握着一块莹莹的碧玉。
林子的前方突然起了大雾,浓重的雾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他们移动过来。
情况不寻常!
“不好!雾气有毒!”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先倒地的是长歌监视在长歌右手边的一个大汉,继而是左边。
长歌的眼珠子转动,就看见那一些个凶恶的男人,一个一个如被碰撞到了的积木一般,接连倒地。
最后,浓雾中只长歌同那葛先生相对峙。
看得出来,葛先生在硬撑。
长歌却没觉得自己有丝毫的不适。
怎么回事?
她什么时候百毒不侵了她怎么不知道?
葛先生大喊一声,猛地就朝长歌扑了过来。
长歌看见他五指成爪,直取她喉间!
要是被这一爪子抓到,她小命还要不要了?
葛先生中毒,动作明显迟缓,这才给了长歌闪身避开的时机。
葛先生对长歌穷追不舍!
长歌避去了一棵大树背后,她准备在葛先生向她袭来的时候,朝他撒去“半身不遂粉”!
这是致命的一击!
可惜了,长歌没能如愿。只因葛先生将将靠近大树,身体就猛然一顿。他面上的不可置信一闪而过,下一瞬,葛先生沉重的身躯倒在了地上。
葛先生的后背心上,赫然插着一根羽箭。
浓雾散去时,天都要破了晓。
晨光里,长歌看见一个人向她走来。
那人骑着高头大马,身着锦衣,手腕长弓,锐利的视线直直将长歌锁住。
迎着微微刺目的晨曦,长歌困惑地抬起眼来,眼前这个男人,同她记忆中,有那么大的不同。
有一个士兵奔至,跪倒,躬身道:“回韩王殿下,贼人已尽数伏诛。”
韩王殿下?
眼前这个马上的高大男人,确是陈国的韩王无疑。
韩王看着长歌,眼内是平静的无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