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秋色已深,草木渐凋,赵柽也结束了禁足的日子。
但他并没有上朝,毕竟无特殊军事,他不必参加朝会,而且道君皇帝给的三个月假期,眼下连一半时间都未过去。
府内这日很热闹,尤其东厨那边,喧喧哗哗,因为中秋节就要到了。
中秋自古有之,即于八月十五庆祝,但正式确立下这个节日的,却是本朝太祖。
对宋人来说,中秋节是一个大日子,年里也就仅差除岁了,就是端午都不能够与之相比。
中秋节之前,东京城内各处地方便会开始布置,诸家正店皆卖新酒,重新结络门面彩楼,花头画竿,市人争相过来饮酒。
而且朝上也会放假,不是普通的休沐,而是正规假期。
这个时候宫中会设宴。
富贵人家会在府宅内搭建高台,或于停歇高处,畅饮邀月,听戏取乐。
一般百姓之家也会登上院内小月台,安排家会,团聚子女,殷实些的还会去酒楼抢占位置,奢侈一把。
中秋的节目,除了月下吟诗诵词外,其它的浪漫事物也有许多,如赏花、游园、放河灯、画舫观灯等等。
这天夜里,东京城内的买卖,会直做到五更天,游人赏月,婆娑于市,一整晚都不停歇。
而王府内的东厨,此刻就在忙着准备中秋的点心。
点心是烤制的月团小饼,又叫中秋饼,大抵就是月饼的前身。
小饼如嚼月,中有酥和饴,乃是中秋的节令食品。
赵柽为此,特意叫人去怡和坊挖来了两名厨娘,怡和坊是城内做月团小饼最有名的地方,但口味都是固定,没有他所喜欢。
两名厨娘花了重金,算府内东厨的人,平日里只做糕饼,节庆日则做时令的点心。
这时东厨那边的烤饼香气已经飘荡出来,小娘也在那边忙着,赵柽觉得该给她找些事儿做,既然之前就喜欢这些,那就把做点心的事情交与她管。
至于赵柽自家喜欢吃什么口味,都统统写明了让锦儿取单子过去,然后小娘研究了做法,再带着那两名厨娘布置。
中午时,第一炉月团小饼出来,锦儿抱着油木盘小跑着送到书房。
赵柽不喜吃那种松软的月饼,而是喜欢外皮稍稍有些焦脆些的,至于馅料,甚么最货真价实的果仁之类就算了,大抵还是糖酥水果。
下午后,随着出炉小饼渐多,逐次赏了下去,这烤制要直到中秋的前一天才封炉。
赵柽吃完小饼坐在书房喝茶,罗金水过来府中,献上一张图纸,正是这些天他摸索的明教之人住处。
此刻方腊未反,明教这个组织朝廷不大了解,也不知道已在民间流传极广,因此没有明令禁止,或是视为洪水猛兽。
所以,明教做事也不是那般隐秘周祥,且要宣教就得来往联络,想神不知鬼不觉概无可能。
东京这地方不同别处,毕竟天子脚下,百姓生活还算过得去,有宋以来,佛道两教昌盛,这些年道君皇帝又折腾了一番神宵教,百姓们对此见怪不怪。
故此明教的宣教不算顺利,而一但明目张胆起来,那被人注意到的可能就越大。
图纸上除了两个接引使的住址外,还有一个特殊地方被罗金水标注出来,应该是更高一级的使者住处,因为门上的记号等级远远高过接引使。
但罗金水却没见过里面的人,不知道究竟是明教哪一级的身份,毕竟他比不了朱小乙带的一群污衣,可以日夜监视。
罗金水道:“王爷,最近几日那两名接引使越发嚣张,居然敢在市井之中就直接宣教。”
赵柽点了点头,这应该是有些着急了,但即便这样估计朝廷那边也不会表示什么,因为京城施教布道的太多了,佛道两教的分支流派,五花八门,数不胜数。
而明教初时是打着佛教幌子的,里面又杂七杂八地掺和了波斯本土说谓,然后到回鹘又夹杂了西域些东西,如今进入中原,便是连着道家的某些说法都夹带进去。
所以这东西单从外表看,真看不出什么,乃至于才胆大到直接在市井宣播。
赵柽仔细看过那张图纸的标记,大多都是普通信徒,对于这些人倒好办,大不了他接手过来,或者铲除了那些宣教首领后,放任不管都没事,时间久了,没人主持,自然就淡了。
他了解明教经义,事实上这种东西对于安居乐业的百姓来说,吸引力并没有佛教大。
只是对于一些吃不饱饭,或者勇武有力,一膀子气力无处宣泄的人,诱惑才大。
所以这东西历来都是穷苦之地流传较多,真正到了京畿并不好发展。
他拿起羊毫,在图纸上圈出几个地方,把那两个接引使住处,还有那个高一级的使者住所都圈了起来,另外还有两个点,按照罗金水说的,是暗里聚会的地方,这两个也都圈上。
赵柽知道这聚会地方,其实就是讲解经义的场所,这种地方须宽阔,普通宅院,容不下那么多人。
先将这五个地方拔除,然后审问下来看看还有没有带头的,一并收拾便算完毕。
随后他将谭真唤来,这事大抵要以谭真的名头去做,他既然在家休假,名义上不做掺和。
去抓捕的时候要带上几名好手,毕竟明教之人武艺都不错,说不得就有高手隐在城中。
如今黄孤欧阳北两个有官职的不在,王府的人最好不出面,他便让谭真喊上卢俊义徐宁张宪,还有沈飞也带着,让他挑几个团里武艺能上台面的一起前往。
至于碎玉楼却不动用,毕竟算是官方出头,牵扯了江湖不好。
一切布置完毕后,那边让罗金水悄悄盯着,只静待夜晚来临就开始动手。
虽然地方有五处之多,但也不必兴师动众,赵柽的计划是从大向小了扫,罗金水说的高一级使者地点先来,随后两个接引使,接着才是聚会的地方。
吃过晚饭,天色一点点黑了下去,这时外面有人送信,赵柽取过一看,竟是两个接引使都出了门,奔着聚会地点而去,看样子今晚要讲解经义。
赵柽琢磨了一下,这样倒更是简单,五个地点直接变成了三个,只要派人看住那聚会的地方,到时候一锅端了就是。
看眼时间,他觉得差不多,便带着沈飞出门。
沈飞在团里共挑了十名少年,大抵就是回东京时一起去揽霞镇闲逛的那些,算是都拳脚纯熟。
出了内城东面的旧曹门来到外城,前方是朱家桥瓦子,随后走斜街,这里却是热闹的很,买卖兴盛,青楼酒肆林立,大有追赶州桥之势。
一行人再往东去上了牛行街,来到牛楼酒店前,罗金水说的特殊地点就在此附近。
这牛行街是外城东面最大的一条街,繁华是繁华,但人员来往复杂,治安由来不好,而大宋又不宵禁,所以每日里都会有事情发生,向是让开封府头疼不已。
赵柽掏出罗金水所画图纸瞧了眼,那地点在牛楼酒店的东南方向,那边有一片民宅,虽在外城,但住的多为商户,所以建造得还不错,也够宽大。
带着人寻去之后,没多远就看见徐宁来接,原来谭真已经将这片地方撒网式的团团围住,但凡进出都收在眼下。
赵柽过去一看,谭真卢俊义两个正扮做酒鬼,在一家宅院门前争吵不休,而张宪燕青则装成各自的家仆,主人争吵,他俩也相互瞪眼较劲。
他不由哑然失笑,这破绽也实在太过明显,如果不是明教之人觉得东京没什么危险,心底松弛,哪怕稍有些警惕都会有所察到。
谭真见赵柽过来,刚要打招呼,赵柽用个眼色,谭真便住了脚步,接着旁边的燕青直奔那宅门而去。
这倒是早就计划好的,不用那些偷偷翻墙的举动,直接走正门就是。
燕青“哐哐哐”的敲门,里面半天也没有动静,燕青喊道:“过路行人,酒醉口渴,讨碗水喝。”
他连喊了几声,里面却依然没有应答,谭真这时皱眉上前喝道:“有人吗……官人我口渴了,弄碗水喝,又不白喝与你。”
里面还是没人说话,谭真装成醉醺醺模样,怒道:“敲门不开,岂非瞧不起官人?莫不知我在这牛市街上的字号!再不开门,我踹碎进去自家取水!”
他说着抬脚就踢,里面忽然传出个女声:“哪里来的浑汉,居然闯门到姑奶奶这里!”
说着脚步声响起,到了门口处就听木拴“咣当”一声拉动,然后两扇门左右展开,露出一名女子身影。
只见这女子生得虎背熊腰,甚为魁伟,两道乱糟糟的扫帚眉,一张黝黑的饼子脸,若不是穿着女装,肯定会被误认成男子。
谭真看这女子模样也有些傻眼,他算是个见多识广的,京城繁华,恁样女子没有见过,但眼前这黑塔一般的倒真是头一遭。
女子也有些愣神,没料到外面竟这么多人,不由皱眉道:“你们是哪里来的……到此何干?”
谭真甩开膀子耍泼道:“说了官人要喝水,如何半天不开?眼下把官人渴坏了,你这婆娘说要如何赔偿?”
女子看他出言不逊,脸上立刻现出怒意,冷冷地道:“好耍泼,居然讹诈到姑奶奶家门口来了!”
谭真哪里管这些,嘴上嚷嚷道:“丑婆娘也不去市口上打听打听,敢得罪我牛大官人是何下场,还不赶快拿银来赔。”
他说着就往门里迈去,女子气不过伸手便去关那两扇门,谭真用胳膊一推,这门年久腐朽,便是“咔嚓”一声响,顺着两旁的木轴子折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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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立刻后退一步,随后瞪眼看谭真:“你这泼才找死不成!”
谭真哈哈大笑,冲后面道:“都进来瞧瞧,有甚么值当的东西,搬走再说,全算赔偿官人我渴坏的银钱。”
女子气得脸色铁青,一只碗口大小的拳头紧握,看着谭真咬牙切齿。
这时院外的人“呼啦”一声走了进来,配合着谭真喊道:“赔钱,赔钱,赶快赔钱!”
女子一看人多势众,个个都不是副好惹模样,便向后退了几步,接着转身就要往里面跑。
赵柽怎能让她跑掉,喊了句:“贼婆娘休想赖账,不拿银子别走。”
卢俊义两步上前,那女子似是要摸兵刃,却哪里有卢俊义快,便是从后面来了一招春燕剪水,直接将她两只胳膊扭在一起。
女子心中大惊,拼命挣扎,哪晓得玉麒麟手段,只见卢俊义把她胳膊一抬一拽,竟然全部弄的脱臼,随后喝道:“老实点,拿了钱就放你走。”
女子疼得怒骂:“你们这帮泼皮,胆敢入宅抢劫?”
谭真嘿嘿笑道:“抢什么抢,本官人敲了半天门没人开,都怪你们这户人家无礼,须赔偿官人我无礼钱。”
“无赖,你们就不怕官府吗!”女子骂道。
“官府?”谭真闻言大笑道:“你是说开封府吗!”
女子被推推搡搡到了门前,神色不由有些慌张,嘴里却依旧喊道:“我要去开封府告你们这些泼皮无赖!”
谭真嘿嘿道:“官人我的小舅子就在开封府当差,倒时看是信你还是信我!”
说完之后,他瞅了一眼前方房门,眼里流露出疑惑神色,按道理来说,院里已经这么折腾,屋内有人的话就算不出来看,也会弄出些声音,但此刻那房子里却毫无动静。
他冲旁边几名穿着普通衣服的禁军递了个眼色,这几名禁军立刻上前一脚将房门踢开。
房内正堂点着不少灯烛,却是空无一人,几名禁军冲进后,又去两边房间检查,依旧是没一人存在。
这时一名禁军在里面忽道:“这供的什么佛,怎从未见过?”
众人闻言走过去看,只见那里屋中供奉一座石佛,身周雕刻光线,表情既威严庄重又慈祥悲悯,迥然不同的态度竟出现在同一张面孔之上。
在场众人除了赵柽外,没有谁还认得这尊石佛,都皱着眉头露出疑惑表情。
赵柽这时脸色沉下来,这分明就是明教供奉的摩尼光佛,又称明尊。
他转过头看向女子,冷冷地道:“来人,仔细审问此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