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赵柽起来,然后在府内转了一圈。
这座府邸并没有东京的王府大,虽然西宁州是雄城,但论城土面积却与东京远远无法相比,所以府邸也不好盖得那么广阔宏伟。
不过这府邸内该有的都有,前中后堂,书房后宅,演武场地,算是个缩小版的东京秦王府,约莫有原本五分之一左右。
但这在西宁州也是数一数二的庞硕地方了,也就西宁知州衙门和青唐寺能够相比,陇右都护府都没有此处宽敞。
赵柽散着步,周处在后面紧随,东京的侍卫只有周处吴小刀和钱文西跟来了陇右。
“差不多就把事情办了吧,我赐座宅子与你。”赵柽淡淡地道。
“王爷都知道了?”周处在后面有些不好意思。
“知道了,又不是没看过你二人眉来眼去……”赵柽停住脚步:“都好大不小,现在成亲还能抓紧要个娃娃,再过两年怕是想要都要不成了。”
周处立刻臊得老脸通红,他和梅娘本来之前已经商议好,要将二人的事情禀报上去,若赵柽允许,那就立刻把亲事办了,可恰巧不巧的赶上了搬迁陇右,所以便耽搁下来。
“属下谢过王爷成全之恩,属下感激涕零,无以为报,愿为王爷上刀山下火海,绝不犹豫分毫!”周处“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道。
赵柽皱了皱眉头,踢了他一脚:“起来说话!”
周处从地上爬起来,期期艾艾道:“王爷,那属下就和梅娘选个日子,然后报给王爷?”
“选吧,选吧!”赵柽其实心中很愁,这么多嫡系的手下,足足一两百人,可是成家的却不足十个。
他倒是没事就给这些人讲道理,可却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回头就忘去了一边,宁可日日打熬力气,耍些棍棒,论些武艺,也不愿成家。
其实他每月给这些手下的饷银不少,平时年节还都有红包赏赐,就算是在东京那种地方娶个小娘也完全不成问题,可就是没人将成家这事儿放在心上。
可不成家怎么能行呢?赵柽摇了摇头,又道:“你也别光顾着自己,有空开导开导府内几个,这西宁州的小娘虽然不比东京精致,但胜在性格豪爽脾性率直,趁早选个结亲,也好了结本王心事。”
周处闻言想了想,嘿嘿笑道:“王爷,小刀却是好说,他老爹去世前特意叮嘱他一定要成亲生子,他倒也有心成家,就是一直没遇见合适的,钱文西……王爷知道他,那是个怪人,至于雷三几个我又哪里能劝服得了。”
赵柽叹气,摇了摇头,除了府内的,还有碎玉楼那么多人,真是头疼的一件事情啊。
就这时,远处忽然有人小跑过来:“王爷,王爷……”
赵柽看去却是史进,道:“大郎何事?”
史进道:“王爷,熙河军杀来了,已经兵临城下,柳都护上了城头指挥,让属下报知王爷。”
赵柽眯了眯眼:“前方带路,本王也登城看看。”
片刻之后,赵柽来到城上,只见柳随云穿了盔甲,正在城垛处向外瞭望。
“下面如何了?”赵柽道。
柳随云看他过来急忙行礼:“王爷,对方应有三万多人,打着姚、辛的旗号,不过姚古没来,应该是他的侄子姚平仲和辛家兄弟。”
赵柽点了点头:“城外没有留下什么给他们吧?”
柳随云道:“没有,昨日王爷入城后,属下就叫马场的人将所有马匹全拉进城内,壕沟陷阱什么也都布置完毕。”
赵柽走到城垛前望去,只看约莫一箭之地外正有大军列阵,其中马步军皆有,约莫一五的比例,他道:“熙州的骑兵就这么点吗?”
柳随云点头道:“王爷,可不就这么多,按照人数计算,应该是除了震武军和兰州一线的边军外,剩余可以调动的军兵都派过来了。”
赵柽冷笑:“本来是想着守城,如今一看也并非吃不下,只不过这些人是要北上去打辽国的,让他们尝点苦头也就罢了,估计用不多久官家的旨意便会到来,他们全要撤走。”
柳随云道:“王爷所言极是,等他们攻城时叫他们知道些厉害。”
赵柽眼望远处,微微思索,此刻对面的兵马并无动静,也没有扎营的意思,他道:“未必等他们攻城,只要他们敢踏进箭地,就直接发动,不必在乎砲石箭弩,陇右最不缺的就是石头和羽杆。”
柳随云道:“是,王爷,我现在就做安排。”
看着他去传令,赵柽摸着下巴琢磨,这青唐城乃是旱城,四周并没有护城河,全凭城池高伟和地势险要守护,不过却十分易守难攻,比那些有护城河的还要难打,大宋两下河湟之时,都是带了十万以上的军兵才最后攻克,虽然眼下不比当初,可也不是三万多人就能来捋虎须的。
这时对方军中忽然跨出一骑向城下奔驰,看样子似乎想要喊话。
赵柽对身后史进道:“拿张三石弓来。”
史进转回身取来弓箭,就见那骑边奔行边大声喊道:“秦王可在城中?”
赵柽瞅了瞅,却并不认识,不过对方是从辛字旗下出来的,那么即可能是辛兴宗的兄弟族人。
辛兴宗是熙河路兵马都统领,又叫都钤辖,低于兵马都总管,而一路的兵马都总管都是由安抚使兼任,所以他在熙河路的兵权仅次于经略安抚姚古。
赵柽对辛家并不看好,辛家是熙河的地头蛇,当年辛兴宗的父亲辛叔献是跟随童贯王厚攻打陇右的将领,从那时起辛家就站队童贯。
后来陇右之役结束后,辛叔献又和西夏战过,积军功,改文资,任湟州知州养老,辛家就彻底在河湟扎下根来。
辛家于熙河这些年,可以说无孔不入,兼并土地,强占良田,垄断商事,渗透军伍,简直就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就算历来的熙河经略安抚也都让其三分。
虽然西北几路,都有将门军阀存在,但无论种家也好,折家姚家也罢,还有其他的刘、杨、高等等小将门,平日哪怕也嚣张跋扈,可都没有辛家做的过分。
辛家在熙河独大,不但对熙河本处的一些官员欺压呼喝,就是对别的将门来熙河为官者也进行排挤,简直把熙河路当成自己家的一样,许多事务,都不允许旁人插上一手半手。
辛叔献有四个儿子,还有一个侄子,全部在熙河任职,而儿子的儿子,侄子的儿子,还有不少族人都在熙河为官,哪怕上面有经略安抚使在,对很多事情也无可奈何,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以在赵柽心中,要控制熙河,哪怕只控制黄河以西的一半地盘,这个辛家都必须得除去,因为辛家的老巢在湟州,湟州是他必取的河西三州之一,辛家不可能投靠他,即便投靠,他也不会放心。赵柽这时接过史进递给的弓箭,搭弦就冲着远处奔来的骑将射去。
三石弓乃是大宋常规弓箭里最强的,一般来说平时只是摆设,象征意义的存在,比如武举之时,比赛开弓力,最高的就是这三石弓,但根本没有人去拉,因为不可能拉动,能拉动三石弓的自古以来都是声名赫赫,名传后世的猛将。
至于三石弓搭配的箭矢也和寻常不同,比普通羽箭要重,箭簇要大要沉,因为弓弦的推力太强,箭身轻了的话会失去准头。
但赵柽此刻却轻松拉开了这弓,然后一箭射出,他不管那从辛字大旗下奔过来的人是谁,辛家子弟也好,偏将也罢,敢进入一箭之地就让他有来无回。
只看箭矢恍如流火,快得令人发指,刹那就到了这骑将近前,可怜这骑将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这箭矢直接打到前胸下,什么锁子甲将官铠,在此刻仿佛纸糊一般,直接被三石强弓,鸡蛋大小的箭镞硬钻进铠缝里面,然后生生地撕裂开,那强大惯性直接推动着箭矢穿胸而过。
马上骑将甚至连叫喊一声都没有发出,便跌落了下去,那马犹自向前又跑了数步,才感觉不对停下来回望自家主人,看到主人倒地一动不动,跑过去发出了一阵“稀溜溜”的哀鸣。
对面熙河兵见此情景,队伍立刻躁动起来,就看那辛字大旗之下再奔出一人,却是穿着淡金色铠甲,披着大红斗篷,这人上前几步,却似乎惧怕箭矢,忽地停下,大声悲叫道:“秦王,何故杀我辛家子弟?”
声音虽远,但赵柽却听得清楚,他扬了扬眉,这语调有一些熟悉,再看这人穿着,心中已经判断了正是辛兴宗。
征方腊之时他见过辛兴宗,而且为了避免这人抢夺韩世忠功劳,还特地让折可存前往寻找,如果不是折可存恰好遇见阻止,韩世忠定然一点战功都落不下。
他心中对辛兴宗印象极差,因为正常历史上这人可不止是抢了韩世忠的功劳,甚至连宋江的功劳都给抢了。
正常历史发展,宋江带着梁山兵也参与了征伐方腊。
张叔夜当时招降宋江和梁山后,便禀明朝廷,将其安排进熙河军进攻杭州,当时杭州已经失陷贼手,方七佛驻守城内,有兵六万,熙河军久攻不下,最后宋江用计才破了杭州,活捉方七佛。
而中军统制王禀要记录宋江等人功劳,辛兴宗却说:“宋江等原系大盗,虽破城有功,不过抵赎前罪而已。”
王禀争不过他,又忌惮童贯,便只好作罢。
是以辛兴宗品质可见一斑,跋扈更是在西军将领中少见,于外如此,于熙河就更不用说了。
赵柽在城头上冷冷瞥了他一眼,随后看向已经传令回来的柳随云。
柳随云立刻领会,一扬手,守城军丁高声喊道:“前进者死!前进者死!”
声音嘹亮,震动云霄。
远处辛兴宗气得面沉如水,坐骑“哒哒哒”倒退了几步,他回头望向身后,只见后面马上众人也都神情难看。
这次的差事其实他根本就不想接,虽然说朝廷的旨意让扣押捉拿秦王,但并没有明确说明秦王到底犯了何罪,是造反还是旁的什么事,所以他心中一直打鼓。
秦王是什么人他太清楚了,以前只是闻其名,但江南方腊一战却是让他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用兵如神,而且在他心中秦王身为皇子,其实只要不是谋逆造反,那别的罪过根本不算什么,毕竟是官家儿子,官封亲王,说不定过阵官家消气,就赦免无罪了。
所以他不想领兵,但姚古却是要派他来,而且几乎调动了除了守城之外的所有军兵。
姚古这么做有自家的道理,从赵柽带着骑兵闯境,不计刀兵,八百里急报的圣旨上严厉措辞,他心中估计秦王十有八九是造反了,至于旨意上为何没有明说,那就是官家好面子,不肯直接讲出来被儿子给反了,他了解道君皇帝,所以才调重兵派辛兴宗和姚平仲过来。
但辛兴宗想不通此节,如今看到城上冷箭射死一名辛家子弟,不由心中怨恨起来。
“姚将军!”他冲着那边大声喊道。
姚平仲眼下乃是熙河路第二副将,虽然他得罪童贯,被童贯看不上眼,但好歹也是出身姚家,姚古又是他从父,所以这两年官职还是一点点往上爬的。
他闻言立刻拍马过来,道:“辛统领有何吩咐?”
辛兴宗道:“如今西宁城四门紧闭,城头又放冷箭伤人,我看秦王必在城内,眼下只有攻下城池才能擒拿。”
姚平仲咔吧咔吧眼睛,道:“那就攻吧……”他心中暗想,伱是统领,攻不攻城还来问我?莫不是想要我打头阵不成。
辛兴宗道:“那就劳烦姚将军先带人前往试探一番。”
姚平仲闻言把脑袋晃得如同拨浪鼓,瞅着那辛字旗下的众辛家子弟,道:“统领,这西宁城高雄伟,我手下只有三千人能抵什么用处?我看怎么也要凑个五七八千,才好试探,不然城前真有陷阱壕沟,这三千人都不够对方塞牙缝的。”
辛兴宗闻言皱了皱眉,姚平仲不像别的将官,他可以随意拿捏,毕竟是姚家人,还是姚古的从子,他没法以势压人,便冷着脸道:“好,那我就再派三千。”
说完他对着身后示意,立刻一名辛家子弟带兵出列,姚平仲看到后脸皮抽了抽:“行吧,那就过去试探试探。”
随后两队人马分了左右,便向着西宁城下而去,因为是旱城,不须搭建木桥,所以后面的人都抬了粗大树干,打算过去撞击城门。
可是这些兵刚刚进入城下一箭之地,就听城头响起鼓声,接着便看见无数砲石打下,仿佛遮天蔽日,更有箭羽如蝗,密集得简直都看不到天空。
“我地妈呀!”姚平仲吓的一缩脖,调转坐骑就跑。
那边的辛家子弟也没好去哪里里,也是拨转了马头,便往后撤。
辛兴宗在后方看得目瞪口呆,其余兵将也都傻眼了,哪里看过这般猛烈的砲击箭飞,这简直就是丧心病狂啊!
正常来说,既然是守城,就要突出个“守”字,不能随意浪费,所有的军械器物都要用得恰到好处才行,不然一但用没了又无处补充,那这城还怎么守?只靠着城头刀枪互搏吗?那可就离丢城不远了。
辛兴宗看着仓皇跑回来的两将,脸色铁青,就这几息之间,前头的军丁便被砸死射中一二百名,根本就冲上不去。
他咬了咬牙,心底暗暗运气,瞪着眼睛刚要开口说话,就在这时忽然“嘭”地一声大响,不知道从城上哪里射来一支弩枪,正中他马前三尺之处。
战马见状昂首嘶鸣,他在马上顿时吓得一抖,额上冷汗瞬间流淌了下来,急忙下令道:“向后撤退半里,向后撤退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