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半个时辰后,渡兰湖畔一片惨烈景象,尸横遍野,血流于水,那湖波都已经被染红,入眼处皆惨不忍睹。
赵柽兵分两路,一路堵在零波山下,继续拦杀山上逃出的西夏兵,另外一路直接压向敷川城。
之前城中出来的那支队伍几乎全军覆没,有幸运跑快的,回去敷川城下叫门,谁知城头根本不敢放吊桥,也只能落荒而逃,不知去向。
杜壆带兵在护城河外叫阵,那城上用箭羽乱射,他不由心头大怒,道:“拿弓来!”
旁边立刻有亲兵捧上一把大号的铁胎弓,又拿过三支比寻常箭矢长了几分的雕翎箭。
这弓箭是杜壆自家专用,骑马打仗带在身边嫌弃妨碍身体灵活,就一直让亲兵背着。
只看他此刻搭好箭矢,双手扣紧绷弦,这大号铁胎弓“嘎吱吱”一阵响,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嗖”地一声,直接射向敷川城头。
这个距离是不近的,毕竟敷川有护城河围绕,虽不够一箭之地,但从下往上射,往往会力乏跑偏。
可杜壆这一箭,竟如流火追月般迅疾,根本看不出半点中途力逮,直上了城头,不偏不倚,正中旗杆轴绳。
绳弦一断,然后“嘎嘣”声响,那面大旗随风扑喇喇地飘落城下,城上的西夏兵顿时吃了一惊。
杜壆身边军丁高声欢呼,城上鸦雀无声。
一名光着脑袋,只左右留出几根小辫的西夏将官脸色骤变,片刻才深吸口气道:“宋国什么时候有这种猛将了?”
他旁边亲随低声道:“将军,这宋将不但雄猛,就是下面的兵卒也……”
西夏将官点了点头,随即皱眉:“与以往西军大不相同,尤其骑兵,简直如同神助一般,这种战力的军队是精锐之中精锐,宋军不是把精兵都派去征辽了吗?怎么还留有此种队伍?”
亲随道:“将军,这支队伍来历诡异,占了卓啰后,明明知道我军攻打兰州,却不回援,眼下我军都已经去袭熙州了,依然不回撤救火,反而来打我西寿保泰军司,实在是匪夷所思。”
西夏将官思索道:“确实如此,尤其已经过去这么久,却还没有探查到宋军主帅姓名,这件事情我要亲自写信禀报晋王得知。”
亲随道:“将军,那会州城……”
西夏军官冷哼一声:“野力德不听我的劝告,非要把兵马埋伏在零波山内,又草率出城,乃至全军覆没,如实报给西寿监军司就是了,你现在就回去衙中,把密信和军情写了,趁着宋军立足未稳,全部传递出去,晚了的话怕是不好离城。”
亲随抱拳领命下去,西夏军官看了一眼他背影,这人是他小舅子,自然相信,否则给晋王李察哥写信之事,万万不敢假旁人之手。
西夏军官并非这敷川城的守将,而是枢密院直派下来的巡查使,负责巡查西寿保泰监军司。
这巡查使不是固职,只是临时委派的职务,级别并非特别高,但他本身乃西夏宗室,又为李察哥嫡系亲信,所以西寿监军司这边自然不好怠慢,由他四处乱走,而此刻敷川守将已死,便以巡查使身份接管了城池。
这名西夏军官叫做李昌硕,论起辈分其实比当今西夏皇帝李干顺还有李察哥要小上一辈,乃是西夏太祖李继迁弟弟李继冲的后代。
他此时望着护城河外的宋军沉思,倒未有什么害怕,敷川城坚,粮草军械充足,虽然之前城外损失了七八千人,但城内还有差不多数目军兵,想要守住不难。
他真正担心的反而是会州那边,此刻会州已经极度空虚,整个西寿保泰军司的兵力全在敷川,他是怕宋军会派一支兵马偷袭会州,所以才着急给李察哥写信。
西夏东南沿边的监军司,都抽调了人马过黄河进攻大宋熙河路,谁料想会有这么一支宋军突兀地杀了过来,所以他希望李察哥能协调那些监军司,多遣兵马过来防御,甚或派重兵直接消灭这支宋军,以绝后患……
赵柽看着打扫战场的兵卒,脸上露出笑容,这一战收获颇丰。
不但清除了零波山内埋伏,更是将一支冒然出城的西夏军队剿灭。
其中得到兵器无数,铠甲若干,没有太大伤损的战马两三千匹,至于受伤太重或者直接死了的,那就直接吃肉,充做军粮。
至于己方的损耗,还不到对面十分之一,可以说是一场大胜仗。
这时队伍已经在敷川西城门三里外扎下营寨,赵柽在马上往营盘处走,旁边徐宁道:“王爷,没想到一场仗下来竟得这么多东西。”
之前打盖朱和卓啰基本都是入城围歼,但那两个城池兵不多,加起来还没有这一场仗多。
而且那两边也没几匹战马,大多军资都支援过黄河打兰州了,所以得到有限,但眼下不一样,光是两三千匹战马就值了大钱,甚至在战时根本就是有钱都没处去买。
赵柽点了点头:“一但战况占优,战线拉长,便可以进行以战养战的策略了!”
以战养战!代表可以利用战争中获取来的人力、物力和财力,继续进行战争,以此来扩大战果。
往往在形势占优,前景光明,且做好长期战争准备的时候实行此战略。
至于小股绿林、反军,没有物资,靠着攻打掠取获来的东西维持队伍运转,那不叫以战养战,那叫抢一把就跑。
回去大帐,待外面打扫战场完毕,又开始挖筑工事,直至天色近晚,赵柽才唤众人前来议事。
这一次却不止杜壆、张宪、杨志、徐宁几个,而是把每军下面的各个卫长也都叫了过来。
这些卫长都管千兵,在军中算是中层的将官。
其中第三军一二卫的卫长周骁和徐年坐在头里,两个原本龙卫军第玖第拾指挥头领,跟随赵柽南征北战,按理说早当升职,但赵柽却迟迟未下此令。
因为这两卫的人马是按照亲军的作用培养的,两人虽然是卫长官职,可实际上的身份地位并不下于徐宁、杨志等人。
什么是亲军,就是主帅亲自出征迎战时,保护左右的卫队,这种卫队不但要有极高的战力,敏速的反应能力,更需要极度的忠诚。
所以周骁和徐年虽然没更高官职,可实际地位并不下于众人。
有他们两个领头的坐下,后面些卫长才都敢坐,但个个也是心情紧张,毕竟赵柽第一次唤他们这个级别进入中军大帐议事。
瞅了瞅众人,赵柽道:“今日叫你们来没旁的交待,都做好准备,明日攻城。”
众卫长闻言心里松了口气,攻城不算什么,毕竟想要夺取城池,无论硬打,围城,还是使用计谋,最开始总是要攻一攻的。
前者真的不计损失攻击,后者则是佯攻而已,装装样子。
赵柽看众人脸色,严肃地道:“眼下并没有什么巧取敷川的计谋,所以明日大抵不会做样,要真正攻上一轮,看看这敷川的防御力度!”
此言一出,就是杜壆张宪等也露出惊讶神色,他们知道赵柽爱惜手下兵卒,毕竟人少,容不得太多损耗,可此刻居然说真的强攻,那就是确实没想出妙计来。
赵柽双眼眯着,扫向下方:“边城不比内城,可用计策处极少,之前盖朱、卓啰那是机缘巧合,否则百余年来,西军英杰辈出,早就会想出办法打破这河西一线,灭亡西夏了。”
众人纷纷点头,一想是这个道理,边境城池哪里好下?不然前人岂不早就破掉了。
赵柽继续道:“敷川既然是边城,守城军械肯定不少,就是床子弩也会有,石砲等物更不在话下,若是强攻少有取巧,只能做到后方最大限度掩护,前面兵卒保护好自家。”周骁这时道:“王爷,这城竟有床弩?”
赵柽道:“都是缴获大宋的,党项自己不会制造,多少架不知,但一定会有!”
杨志道:“肯定不会比咱们军中的多,咱们可是有二十几架呢!”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随军八牛弩二十几架,双弓反背弩几十架,其它类型也有几十。
一部分是西宁陇右以及湟州等地多年来的存货,一部分则是赵柽在东京禁军中偷偷觅下的,然后用了几年的时间,拆卸了运过熙河,这次出征,几乎全让他给拉来了。
赵柽道:“这东西只是器,能增加作战攻城的威力,但不能决定最后的胜负,而且攻城之事,若当时没有十全把握,还是要防护好自身为主,但若得机会,才能不顾生死,势必拿下!”
众将点头称是,赵柽又交待了一些旁的事情,先行离去,剩下则叫杜壆交待完善。
他往寝帐走,这时天色已黑,各处打起松油火把,军兵守卫森严。
来到帐篷门口,刚想进去,看见旁边一座帐隐隐透出灯光,他思索几息行过近前,在门口道:“二十八,歇息了吗?”
里面传来元缨略显慌乱的声音:“师,师父,没歇息呢。”
赵柽伸手挑开帐帘,走了进去,看元缨正躲在一张简易木桌后面有些鬼鬼祟祟。
他纳闷道:“你干什么呢?”
“弟子,弟子在琢磨枪法!”元缨急忙站起身道。
赵柽瞅了瞅丢在丈外远的大枪杆,微微皱眉,他眼下已经把本门的枪法全都传给了元缨,大抵都是学会,只差熟练。
而那些在旁的地方,军中江湖上得到的则未再传,毕竟有时候会得多了不代表就好,除非像他这种打算融合百家,造就新武艺除外。
可元缨只是一流的手段,何谈融合百家,创造武艺?就算她成就宗师,能够创立本领,赵柽也不觉得她会造出来比绝艳枪法更厉害的枪道手段。
他此刻见元缨眼神闪烁,边向前走边道:“伱在琢磨什么枪法?”
“弟子在琢磨,在琢磨……”没等元缨话说完,赵柽已经到了桌子近处,往那边一看,地上丢了把木剑。
他眉毛扬了扬,这还不死心学剑呢?居然拿着木头剑在偷练!
“啊,弟子知错!”看赵柽发现,元缨急忙跪在地上,讷讷地忏悔道。
赵柽看她片刻:“在琢磨剑法?”
“啊啊……弟子绝对没想元家本来武艺,弟子就是自己没事瞎琢磨。”元缨忙道。
赵柽不语,心中轻轻一叹,看来总是堵不如疏,强行禁止似乎用处不大啊,他道:“你起来吧。”
元缨不敢起,赵柽又道:“起来把你自己琢磨的剑法练一遍给我看。”
元缨爬起,期期艾艾道:“师父你懂剑?”
赵柽脸黑道:“不懂!”
元缨不敢再说话,急忙拾了木头宝剑,然后将自家这些日创造出的几招演练一遍。
赵柽看完后没有任何表情,元缨立刻低头:“师父,我,我再不练了,这几招肯定太普通。”
但她心中却想,师父这是故作高深模样呢,既然不懂剑,又能看出甚么名堂?
赵柽沉默片刻,道:“既然你这么喜欢剑,为师也不能一直阻拦,但你记得,在达到小宗师之前,我不想再看到你碰一下剑,木头的也不行。”
“啊?”元缨闻言顿时惊喜道:“师父你说真的,弟子倘若成了小宗师,就能接着练剑了?”
赵柽道:“不错,但是到时依旧要以枪道为主!”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元缨忙道。
赵柽伸手:“拿来。”
元缨乖乖地把木头宝剑递上去,赵柽掂了掂,然后剑尖拖地走出帐篷。
元缨望着赵柽背影,心道师父果然不会剑术,从他拿剑的姿势就能看出来。
赵柽回去自己寝帐内,想起刚才元缨耍的几下,神色有些凝重,然后举起木剑瞧看,别说,削得还挺精致,中间居然挖了血槽,像模像样。
他随即手腕轻抖,挽出个诺大剑花,然后一剑朝着牛油大蜡斩去。
顿时一片剑影出现,但也只瞬间就消失,木剑依旧在他手里保持刚才模样,那牛油大蜡似乎丝毫无损。
赵柽笑了笑,走到蜡前仔细观看,只见胳膊粗的大蜡上隐隐有着一道道到白痕。
这白痕环形,似乎蜡烛已被从中间切断,但却不倒,细数之下,白痕共有一十二道……
第二日,杜壆指挥军兵打敷川。
护城河没用多久便已经抢过,两旁的壕沟之内也都用圆木搭好,这种地方不能拿木板架着,因为要拉抬过一些军械,木板易断。
过了没一会儿,军卒开始架起云梯攻城,城下中军擂起战鼓,咚咚咚震天价响,呐喊声惊天动地。
西夏兵在城头放下滚木顽石来撞云梯,大部分云梯都被撞坏砸毁,攻城军击死跌伤上百,都被下面接应的背着从城河浮桥上跑了回去。
城上的西夏军放下挠钩,把撞坏的云梯钩上城去,砸烂劈碎,看样子是打算晚上在城头烧火照亮。
杜壆看到此种情景,顿时浓眉倒竖,心下觉得这普通的竹木梯子不行,回头要打造些坚实夹铁云梯,数量越多越好。
不过眼下却不能就此罢休,他再度指挥进攻,却不料城头骤然放起了飞砲,大小不一的石块砸下,密集如雨。
攻城兵躲在盾车后方,好半天那砲才停歇,就在杜壆要继续攻击时,后方传来了鸣金锣声,原来是赵柽下令撤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