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宫殿地下,四处打起亮闪闪火把。
这自在门祖师堂底部的空间,说是密道,实际上却仿佛地宫,十分庞大。
即便是要辨认去向也得一段时候,周斗元并不知具体出路,她只是知道有此暗道,但却从未来过。
赵柽分兵朝前,边搜边看,发现好大地窟,藏着许多粮食,简直够上千人吃喝许久。
又瞅见各种日常杂物,布匹鞋袜,消耗东西,也有成千之上万之巨。
再走些间隔,瞧到一旁有扇巨大铁门,铁链横缚,足足九道,每道都有大锁锁死。
赵柽叫人过来用棍棒撬起,使力推开,只见足足几十口大箱子摆放在里面,把箱子盖掀过,立刻光芒耀眼,竟全是黄灿灿的金子与白花花纹银。
赵柽摸着下巴点了点头,然后斜睨周斗元:“此处不但是逃生密道,更是储藏物品的地方,没想你们自在门竟有这么多的东西。”
周斗元颦眉道:“我只是知道这里,却从没亲身来过,不晓有如此多钱财物品,只怕并非门派积攒。”
赵柽笑道:“自然不是门派积攒,自在门又非豪商大贾,也没牧场土地,以前不过是清贫度日,哪里能积累这些东西,只怕没藏秋水入宫后赐下来的,以后再继为国宗,历代都有恩赏,更说不得里面还有西夏皇帝的储存,毕竟这几代皇帝都娶了自在门弟子为妃,在这里藏些钱财也有可能。”
周斗元闻言纳闷看向赵柽,不明白赵柽为何知道这么多,竟然还知道没藏秋水。
其实知道没藏秋水也没什么,虽然时间相隔久远,但毕竟没藏秋水曾是西夏的皇后、皇太后,他作为大宋亲王,倒也有知道可能。
但是还知道没藏秋水和自在门的关系,这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别说现在,就是当年西夏朝堂上不少臣子,也不知道没藏秋水的真正出身来历,如今已是近百年过去,这宋王又从何得知?
赵柽命人守好装金银箱子的密室,走出门外微微思索后,看周斗元道:“李凰珠是没藏秋水的下几代门主?”
周斗元闻言一愣,没想到赵柽会问这种事情,她略微犹豫便道:“家师乃没藏祖师下四代的宗主。”
“都四代了?”赵柽眯了眯眼:“这辈份够小的,没想到百年间竟然已经传出四代,那么说你是第五代了?”
“小女正是第五代!”周斗元道,不知赵柽说这些什么意思。
“别小女小女的,都三十多岁了,还自称什么小女?”赵柽负手向前走去,边走边道:“既然投了本王麾下,那就是本王的人了,要自称属下,或者……叫师公也行。”
“啊?”周斗元不由呆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什么叫三十多岁的人了,这么难听,还有什么师公?哪里来的师公?
她以为自己没听清楚,急忙道:“小女……不,属下我……”
赵柽打断她:“本王知道自在门的一条规矩,为了避免争权内乱,凡是新掌门继位,同辈亲传都要离开宗门于外自立,所以自在门里向来无师叔师伯,退位的长老之类,不过本王问你,以往这些人离开之后,可还会与门内再行联络?”
周斗元没想到赵柽连这个都知晓,摇头答道:“此事倒没有过,那些长辈都是争夺掌门位置失败,受制于门规才离开宗门的,怎么可能还回来联络呢?除非是想回来报复夺取门主位置,不过向来掌门都是皇帝支持,所以报复便也谈不上了,大多离开后,不是去了蕃鹘等地、就是远走辽国不知所踪。”
赵柽点点头,他是担心这些离开自在门的人还与门内走动,会对自家平复宗门造成阻碍,若是和李凰珠来往密切,此刻说不得就在身边帮忙。
这些人可都不是善与之辈,武艺会极高,本领会极强,倘若真的遇见,必然会对手下兵卒造成巨大损失。
不过既然没有这些人在,那便放心大半,毕竟这些积年的高手才真正具有威胁。
赵柽继续往前走,周斗元在后跟随,也猜出赵柽所思何事,若真有那些人在,必然会是个麻烦,她既然投靠了,就要站在宋军这边考虑,没有那些师伯师叔,总归好事。
不过师公什么的,她却还是不明白什么意思,只当自己听错了,但神色却有些不好,心中还在念念赵柽说她三十多岁的话语,脸色有些难看。
赵柽瞅她一眼,微微一笑,随着军兵继续向前搜查。
这地下通道是直达马兰峰中的,按照周斗元的说法,峰内有天然山洞,这密道过去那边就连接了起来,否则想直接把山峰挖穿,这么浩大的工程,就是自在门也承受不起。
越往前道路越开始收缩,不像祖师堂地下时那么宽敞,建设了些储藏密室,此刻走到最后则只剩下一条丈宽丈高的石道了。
赵柽令盾兵走去头里,后面跟着的军丁则平持手弩,一但发现人口踪迹,直接射杀,不必询问。
待又走了半晌,估计已经到了山峰之内,地势开始往上转移,这时有凉风从前方“呼呼”吹来,赵柽立刻命所有军兵停住,出口应该不远,开始小心整备。
待片刻后继续向前,有一丝亮光出现,但是亮光狭窄,丝丝片片,似乎被什么挡住。
武松紧贴墙壁上前,然后回来低声禀报:“王爷,前方出口被石块堵住了,不能通人。”
赵柽皱眉道:“堵住了?可瞧见外面什么地方?”
武松道:“属下从缝隙望出去,只觉风大,又顶着光,按时候此刻太阳将西,那出口该朝西南方向,只是前方瞧不太清,似乎此处地势很高。”
赵柽略微思索,道:“叫人将石块移开,后面弓箭掩护,速度要快,搬移动静太大,一但动作起来,若外面有人必然会发觉,要用最快速度。”
武松点头,随后再蹑步过去,接着言语几句,然后一声吼,众军兵齐齐开动搬起前方石头,人多力量大,只片刻光景,就把那堵着的石块全部移开了。
光亮刹那照射进来,后方军兵连瞅都不瞅,一波箭矢就直射出去,接着压起步伐慢慢往外移动,出去一看,却已经是马兰峰将近峰顶的坡上。
武松后面报告,赵柽带人出来,四下观瞧却是这马兰峰的西坡,可并不见什么旁的人踪。武松在清河时多上山打猎,熟悉山中事情,此刻查看地下痕迹,又远走了些看草木路径,再去向赵柽报道:“王爷,有大批人口下山痕迹,该是走的北坡方向!”
赵柽想了想,若真是李凰珠李干顺等人下山,唯一可走路径确实就是西北方,因为另外三处即便离了贺兰山,也无地投奔,东边是兴州等于自投罗网,南面也一样,至于西面那里直去过了古长城,就是两大片瀚海沙漠,极难通行,想要穿过不死也得扒层皮,唯有西北,可以去最近的白马强镇军司。
而白马强镇军司眼下并未单独挑旗,还是挂着西夏旗号,和在右厢朝顺军司的李彦仙部对峙当中。
其实这也是李干顺失策,按赵柽推测,原本李干顺进贺兰山的打算是等待四方来援,然后一举夺回兴州。
毕竟王驾不远移,一但他这个西夏皇帝彻底跑远了,离开了都城,那么几乎就等于对外宣告,西夏灭国。
而李干顺揣着这个打算进入贺兰山自在门,本来没什么大错,但谁料到这么长时间过去,四处竟然无一支军马来援。
包括此刻在灵州的李察哥部,都按兵不动,只做观望,别的军司更无人来,这就叫李干顺有些进退为难起来。
就算能走,便也有些不大敢走了,毕竟大势已失,谁知各处还认不认他这个皇帝,倘若过去直接将他抓住献给宋军,那可就是自投罗网。
其实李干顺此刻的境地和辽国天祚帝差不多,上京城失陷,耶律延禧跑进夹山内躲藏,也是抱着这样的打算,但同样没有等来任何一支援军。
非但如此,萧干、耶律大石、李处温等人还在南京析津府直接立了耶律淳为帝,把天祚帝给空了起来,让耶律延禧在夹山之内吐血三升,进退无门。
李干顺倒是没有这么惨,毕竟李察哥眼下没有称帝,但是却也一步错,步步错,当时没走,失去了最佳的逃亡时机。
这其实却并非李干顺愚蠢,相反李干顺这个人极其聪明,也有手段,不是那种庸君。
但是,做皇帝的人往往都会高估了自家地位,自以为万乘之尊,天下共主,得万民爱戴,一但出事,必有四方来救、八方来援。
而实际上你连民间市井都没有呆过,连百姓平常生活都没有见过,怎么就知道万民爱戴你?
你都没有听过黎民之声,怎么就知道有事了百姓一定就冒死来救,各处军镇拼了性命不要,也会支援?
都只是一厢情愿罢了,落了配的凤凰不如鸡。
李干顺近处只有白马强镇军司一地可去,这也是眼下唯一正途,至于去了如何,那就只有天知晓了,不然的话,就只有远走他方,再慢慢谋事。
可赵柽又哪里能放他轻松逃走,他可没有完颜吴乞买的好心情,捉了别国皇帝随意封个昏聩的名号,圈养起来。
李干顺是必须得死的,别人不死,这个西夏皇帝也得死,绝对不能留他在世上。
赵柽得武松禀告,只是思索了几息便即下令,叫队伍朝西北方向下山去追。
他估摸着山外的两万人已经包抄马兰峰差不多远,该是四处皆有,说不定此刻便将要遇到,适时两面夹击,就算李凰珠和李干顺带了些人,也断无逃脱的可能。
武松率兵立刻往西北而去,赵柽于后跟随,只是不过半个时辰左右,就听见了前方喊杀声震天,这时军兵赶回报告,说是远处杀起,应是自家人和自在门混战一处。
赵柽立刻眼睛一亮,急忙带人过去,却看好一场混战。
原本的两万人马早围到马兰峰这里,分了三四个方向,每个方向上峰都有五六千人,装备精良,弓弩齐备,带长枪短刀。
而眼下正是北面上山的军兵,只见一地箭矢死尸,显然之前用弓弩对敌杀了一波,这时凑到近处,步战起来。
另一方则衣色较杂,部分布衣短袖小打扮,部分则是西夏虎卫军的装束,而就在后方正有一个人身穿白袍,身材魁伟,被侍卫围绕,神情专注观战。
赵柽脸现疑惑之色,望向旁边,周斗元这时肩头微微颤抖,嘴唇动了几动,最后还是开口道:“李干顺!”
赵柽淡淡一笑,瞅她道:“周斗元,你此番不但立下大功,更可名载青史了。”
周斗元神色有些凄皇,默默低下头,一言不发。
赵柽不去管她,立刻命人吹起号角,这乃是军中信号,只要号角一起,对面立刻知道他们到来,好做夹击准备。
而这时前面的人也发现他们,身穿白袍的李干顺转过头来,只见他生得浓眉大眼,狮鼻阔口,一副相貌堂堂,不过却隐隐有忧郁神色浮现,此刻见后面来军,更是流露些许张惶。
这头里军兵摆了个叠阵,并不直接冲锋攻击,而是几排人轮流射箭,箭走飞蝗,顿时惹得对面惊呼连连,挥舞兵刃拨打。
就此刻,从那乱军鏖战之中飞出一人,周身上下做彩色打扮,头戴凤羽碧翠冠,身穿五彩罗袍裙,修眉凤目,高高鼻梁,薄薄嘴唇,神色寒凉似冰,手中持着一柄秋水般长剑。
这人直到李干顺身前停下,竟是名女子,不过乍看她容貌似有二三十,忽又似三四十,转瞬再仿佛垂髫儿童,又看像五十几许,竟让人无法辨清年龄。
这女子目光似冰,一眼就瞅到赵柽旁边的周斗元,蓦地开口:“好好好,周斗元,你真是我的好徒儿!”
周斗元吓得身体一抖,后退了几步,嘴里嗫嚅道:“师,师父……”
师父?赵柽闻言双眼微眯,紧盯女人,缓缓道:“李-凰-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