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昌满脸的不解和惊奇,这支宋军队伍莫非疯了不成?
经过之前北方数场大战,哪个不知道女真勇士威猛无敌?尤其骑军,更是所向披靡,怎么还敢对女真的骑兵发起冲锋?
他随即冷笑一声,宋国人多,不知好歹的送死鬼也多,既然如此,那便成全这些人好了!
他这里也全是骑兵,就无有什么排开阵势,弓箭拒敌的说法了,彼此都在马上,都可用箭,如果都使用不过是乱射一通开去。
可这又怎能显出女真健儿勇猛?互相射箭,不是叫对方占了便宜吗?何况此刻瞅宋军不过几千人马,一个冲锋就能全灭了对方!
想到这里完颜昌在马上向前一挥手:“前军出阵灭敌!”
他这边共两万人,前军五千,中军一万,后军五千。
派五千人出战他都觉得是牛刀杀鸡,女真勇士一个能打宋军十个,看宋军也就这些兵马,派出差不多的迎对,是不是太瞧得起他们了?
不过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二太子完颜宗望就从不小视敌人,哪怕明知对弱小,怎么揉捏都可,但还是从不给对方一丝一毫机会,不留下一点漏洞。
那边李逵挥舞着两柄板斧,眼睛都红了,他也不会看对方人多人少,只瞧全是女真兵,便兴奋大声呼喊起来,后面跟随的骑军不了解他底细,以为万夫莫当,就跟着怪叫往前直冲。
这头女真兵一开始仿佛看笑话般看远处宋军,个个露出不屑神情,但待近了,发现这些宋军非但不停,反而加速冲杀过来,原本的轻蔑立刻变成了满心怒气。
宋国蝼蚁应该惧怕女真勇士才对,此刻不惧怕不说,居然想要冲撞?这还了得!
完颜昌下令,这五千军立刻迎了上去,都恼怒无比,想要撕碎前方那些装腔作势的蝼蚁。
明明不堪一击,却做出这般声势,简直可恶至极!
“轰轰轰”,沉闷却又连续的碰撞声音传来,两军瞬间怼到了一处。
女真轻骑的兵器和辽军西夏大抵相同,弯刀或者钝器。
轻骑兵是少有冲锋的,但并非不能冲锋,轻骑大多是游弋收割为主,但有战马惯性加持,自身又有皮甲保护,也是可以冲杀撞击。
两军就这么硬生生撞到一处。
但是叫完颜昌惊讶的是,原本以为直接碾压的情景并没有出现,反而是……罕见的彼此穿透了。
他缓缓张大嘴巴,瞧着前方人喊马嘶,他这里是中军,只能瞅个大概,并非毫微入眼。
那真是宋军吗?完颜昌心中忽然有些怀疑,宋军怎么可能正面抵住女真勇士的冲锋?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啊!
在北地的连番大战中,他早就看清楚了宋军的战力,哪怕号称最强的西军,其实未必就强过契丹兵多少,而且宋军战法混乱,将官之间协从太差,配合完全失序,根本经不起悍勇的女真骑士冲杀。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宋军的马不行,宋军人员充沛,将领众多,盔甲其实也够得上使用,虽然和西夏甲比起来,似有不如,但已经够用了,惟独战马。
宋军的战马不但不如女真,也不如辽国,乃是周遭几国之间最差的。
大宋战马多部分购于西夏,少部分购于辽国,国内马场早些年就差不多荒废没有,无论河湟,还是庐州,最后只余下京畿一块地方。
但京畿郊区的马场培育战马不是给军队的,是给王公老爷们玩乐用的。
西军之内虽然自己也养些战马,可惜却不成规模,都是些小的马地,而且西夏和辽国卖给大宋的不是什么太良种马匹,几代下来,便自弱了。
所以大宋的战马谁都不如。
战马不行,就代表骑兵不行,骑兵不行,就代表无法制霸平原地带,延伸下去,那就是在草原之地也不行,甚至更不行!
那么在这京畿豫东,女真勇士该横行才对,怎么此刻竟然彼此杀穿?
完颜昌猛吸一口气,觉得脑筋有些不太够用,眼前这一幕绝对不应该出现才对!
就在这时,前方观战的令兵回来禀报:“副帅,对面宋军骑兵与以往所见不同。”
“不同?哪里不同?”完颜昌急忙追问。
“副帅,属下观战,看这些宋国骑兵不但战马高大强健,不逊色我大金,而且所穿皮甲要害处皆包裹铁皮,兵器中还有铁矛。”
“皮甲要害处包铁皮?还用铁矛?”完颜昌顿时愣了愣,战马暂且不提,可这样的装备算什么?这还是轻骑兵吗?轻骑兵巡游收割为主,虽然也配钝器,可极少用到,大抵要追求来去如风,机动灵活。
那这皮甲包铁皮是干什么的?还有铁矛,岂不是增加人骑重量?会减一些速度?不过倒是能增加点惯性……惯性?一想到惯性完颜昌立刻睁大了眼睛。
对方由远及近,奔驰不停,简直就是挟全势而来,多出一点的惯性,在不停的奔驰之中,会越来越大,而且这种形制皮甲,还有铁矛类武器……
完颜昌立刻脸色一变,对方不仅有相较己方不差的战马,还有这等装束武器,又不怕死,就这么直冲过来,自家这边岂不是要吃些亏?
就算女真不满万,满万莫可敌,但部族人少,便是一分一毫都不想损失。
可此刻,就看前方混战之中,莫可敌的女真儿郎们,正在一个个掉落马下,皮甲可以挡住一些力小的箭矢,但却绝对无法抵挡马蹄乱踩,毕竟并非铁甲钢铠,只是眨眼间,就有不少人骨断筋折,甚至被踏成了肉泥。
“不!”完颜昌一声大吼,他绝难接受眼前的情景,自与辽对立以来,十几年间,女真健儿南征北战,东讨西杀,哪曾遭遇过一败?更没有出现过这种惨状。
宋军竟然占了上风!
李逵此刻杀得手滑,今遭可是过了手瘾,自多年前在扈家庄内同顾大嫂杀人过瘾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公明哥哥便不再给他机会,时刻将他带在身边,都闷出个鸟来,二大王果真是好人。
他两只板斧上下翻飞,挨着死,碰着亡,虽然自身也受了些伤,却浑然不做在乎,反而激起凶性,越战越勇。
完颜昌这时脸色黑得仿佛要滴下墨水,他大喊一声:“全军冲锋,全军冲锋,灭了这些宋狗。”
剩余金兵早就急不可耐,看着前方袍泽吃了大亏,已经目眦欲裂,此刻闻令全部挥舞手中武器冲上前去。
满万莫可敌的两万女真轻骑,对阵只有五千的宋军队伍。
完颜昌这一刻懊悔不已,若是刚才就令两万人全部上前,包抄围攻,那么肯定会减少许多损失,说不定早就已经灭掉这队支古怪的宋军了,不至于眼下情况。
但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他心中暗下决心,一定要将这些宋军挫骨扬灰,一个不留,全部杀死为之前死伤的女真儿郎报仇。李逵正杀得爽利,忽听对面后方爆发出震天价的喊叫,乌压压望不到头的金兵堆了上来,他愣了愣,非但未怕,反而黑脸露出欢喜模样,舔了舔嘴唇上的鲜血,神情愈发凶残。
就在此时,他这边人马之后也传来了马蹄声音,大地震动,尘烟飞滚,竟是鲁达秦明索超三支队伍追了上来。
李逵见状立刻怒道:“三个厮鸟反悔,要与俺争功。”
他用力捶打马匹,似乎生怕被别人多杀个金兵一样,疯了般冲过去,手上两柄板斧乱舞起来。
鲁达三个过来也不多话,早便看清场中形式,女真骑军并不比他们人多,而且确实没有重骑,便立刻分为三路。
秦明左翼,索超右翼,鲁达直从后面接应李逵。
一场血战顿时开始。
轻骑兵极少进行这种正面大规模的冲撞,场上立刻混乱起来。
四万来的骑兵混战到了一起,可想而知战况有多激烈,场面有多磅礴。
这不比骑对步,或者步对步,都有缓冲进退余地。
骑兵对骑兵一但互相穿透,绞杀到了一起,简直就是进退两难,不死不休,退也退不掉,进就得杀死前方敌人。
随着骑兵的阵亡,有的坐骑跟着死掉,横亘于地,形成障碍,绊倒正常的人马,有的坐骑则失去主人,胡乱跑了起来,不分敌我都会撞伤。
更有的马惊了,直接把上面军兵掀了下去,然后尥起蹶子,乱踢一顿。
战马受惊情况其实很少见,不然怎么会叫战马,但是眼下这种混战的形态,就算是平时训练有素的战马,也不乏有惊吓迷厥的,若是没了主人还好,倘若上面还有军兵,那简直就是灾难,根本不听指挥,不是被颠下来,就是胡乱撞去,上面主人十死无生。
这场大战足足持续了半个多时辰,才见出分晓,而此刻战场上已经有如修罗地狱,尸首一望不见尽头,鲜血恍如泉溪,分出无数岔道,汩汩流淌,空气中铺天盖地的血腥气味飘动,让人闻之欲呕。
而分晓就是女真兵败退,本来彼此骑军绞在一起,进退两难,但半个多时辰的厮杀,随着军兵的战死,人越来越少,战场就变得空旷宽敞起来,能够做出些撤退挪动。
足足少了一半人,四万骑兵一场大战后,只剩下两万余,其中鲁达几个这边剩下的是女真二倍。
也就是说,鲁达这边剩了一万四五的样子,而女真那边只有七千多人了。
完颜昌在后方身体筛抖,眼睛瞪得有如铜铃,他的手臂微微颤动着指向前方:“这……这不可能!”
身边的亲兵也都满脸不可思议,但无一人开口,因为剩余的那七千多骑兵正在溃败回来。
马蹄声响,焦如暴风之铃,终于有一名亲兵忍不住道:“副帅,撤吧……”
完颜昌猛地转过脸来,恶狠狠地盯着这名亲兵,“嘡啷”一声拔出腰刀:“你说什么?”
亲兵脸色难看,立刻闭眼做出引颈受戮状,女真不言败,敢言败言退者死。
“副帅且慢!”另外一名亲兵咬牙道:“战事不可违啊……”
完颜昌看着这两名亲兵,都是跟随他五六年之久,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可此刻……
他转头望向战场,只见前方败下来的骑兵越来越近了,已经是不可逆的局面。
脸色铁青地看了几眼,完颜昌手腕用力,将腰刀还归鞘中,随后沉默一二息,艰难开口:“撤回朱仙镇!”
这是他能做到的最大限度避让,直接往东京方向败退他做不到,那还不如战死在此地。
旁边旗兵立刻打出旗语,完颜昌艰难拨转马匹头,向着朱仙镇内而去。
朱仙镇是一座很大的镇子,在整个京畿路的镇子里数一数二,面积直追最小的县城。
不过朱仙镇没有城墙,完全是对外开放的,此刻镇内一个百姓都无,金军渡黄河之时,开封府就往各处发了警报,镇上的人都跑去了近县,不过可惜的是,所有县城最后都失陷了。
女真败军直接进入镇中,这镇足足有五条街道,都是大街,并非窄巷,都可以跑马。
完颜昌下令:“各自找地方掩藏,弓箭……”
弓箭拒敌的话还没完整说出口,那边“轰”地一声,李逵首当其冲率人杀了进来。
本来就是衔尾追杀,相离不远,哪里还能容得女真军找地方遮掩,再使用弓弩伏击?
何况此刻的女真兵个个神情恍惚,甚至都不如宋军每次败阵之时,哪里有什么反应直接去找掩体。
宋军这些年与西夏有胜有败,与女真更是连番失败,心理早便承受,败逃的也有章法。
而女真这些年哪尝过一败?乃是百胜雄狮,突然败北心里落差太大,一时难以承受,甚至战场之上都未曾后退过,此刻便是恍恍惚惚,连败都不会败了。
无敌的信心已经被打破,精气神一落千丈,此刻更来不及寻什么遮掩偷袭。
随着后面进来的骑兵越来越多,第二轮厮杀在朱仙镇内展开,这一场战比之前时间更要长。
因为朱仙镇虽然开放宽敞,可毕竟是个聚居之地,房屋障碍众多,打起来更加艰难。
直到一个多时辰之后,整座镇子,几乎被尸首填满,金军只剩下几十人,裹着完颜昌,直往北面逃跑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