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弓当挽强,
用箭当用长。
射人先射马,
擒贼先擒王。
虽说是自古战场不变的道理,但也是极不容易做到之事情。
强弓长箭岂好用?非壮士不能行。
马岂好射?轻骑兵为何不主冲锋,而是主游弋收割?就是防备飞矢军械武器。
王焉好擒?若是好擒也就没有那么多连番大战,直接抓对方的主帅便好了。
吴用献上的麻毒方子共七味药草,其中闹羊花、鹅儿花、祖师麻、九里香、文天草、见血飞,六位辅药。
这六种皆有微毒。
而主药则叫做醉马草。
醉马草别名马绊肠、断肠草、醉马豆、勺草,有毒。
生于沙漠地区的河流滩地、湖盆、草滩及盐演化成的土壤上,黄河两旁犹多,河西、陕西、河东等地都有生长。
山东没有,所以皇甫端在梁山没有研制出这种麻毒来,直到跟随赵柽覆灭了西夏,在河西之地才创制出来。
而缺了这味醉马草,则立竿见影的药效便不存在,虽然也有些麻醉功效,可起效时间较慢,需要等待不短。
即便有了醉马草,如果配比数量不对,炙煮方法不妥,那也是起不到立刻就麻痹的效果。
赵柽捏着这张方子,心中泛起涟漪,这乃是重器啊。
用在治马上,可以挽救许多战马的内里疾病,因为有了此物可以迅速开刀给马动手术。
用在战场上,除了重甲之外,别的类型骑兵都会受到影响。
虽说对垒时马匹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好射,毕竟除了重骑,大部分骑兵都是游击,但只要对方组成队形进攻,那就肯定能够射上。
宋军里有专门的弓兵,建制以来就是为了对付北方游牧民族骑军,可作用却并非那么大。
因为很多时候,轻骑不正面冲锋,而且即便马匹受点小伤之类,其实并不怎么影响战斗。
但有了这麻毒就不一样,只要擦破些皮,也会起到作用,尤其马腿上,那是会影响战马奔跑的。
退一万步来说,对方倘若知道了麻毒这个东西,真的骑兵谨慎不靠近,那麻毒也能作为震慑的存在,有了这东西会叫对方忌惮,游牧民族一但骑兵不行了,那实在便没了什么优势,战力直接腰斩都不足言道。
哪怕对方有什么应对办法,找到什么解药,可以事先喂马不至再中麻毒,那也没有关系,战争很多时候就是打一个时间差。
从发现麻毒,到震惊研究,到想出解决办法,说不定得多长时间,到那时候说不定打完了多少场仗,可能都将对方灭国了,想出来又能如何?就算不久想出,可也是有一个时间差距的,也会在战场上取得先机,一步先机,便极大概率决定战争的胜败。
赵柽手捏麻毒药方,看着吴用道:“此方可曾泄露他人?”
吴用躬身:“陛下,微臣从未泄露与旁人得知。”
赵柽瞅他,半天没有说话。
吴用几息后仿佛醒悟般又道:“微臣,微臣其实也没仔细看过这方子,只是当时观瞧皇甫端尝试有效,心中好奇,才叫他写出保留,已经……已经不记得一点内容。”
赵柽点了点头:“加亮啊,你此番与皇甫端算立下大功,等战事完毕回朝,自当论功行赏,加……官晋爵!”
吴用闻言顿时大喜,他这时身上并无职当,赵柽虽然于河西开天策府,但并没有置入哪些官职,包括宋江等人,虽然都以将军等名头称呼,实际全仿佛幕僚般存在。
而此番则不同,此番赵柽回朝接位,摄政天下,真要封官,可就都是实职了,是要着袍服挂鱼袋,造印信录吏部的。
赵柽离京之前,只封了六人,柳随云左相,卢俊义枢密使,谭真侍卫亲军司都指挥使,杜壆殿前司都指挥使,加封李纲北方诸路廉访使,黄觉南方诸路廉访使,除这几个之外,没有再封其他人。
虽然没有再封,但所有人都明白,这是要等靖边结束,一但和女真大战完毕,把对方驱赶出国境班师还朝,那就要论功行赏了。
可此刻他提前许了吴用和皇甫端的功赏,看在众人眼中可就不一样了。
因为虽然观看情形,是要大胜回去再论功行赏,但道理这般说,实际却未必人人都能得到,因为战场无算,若是吃了败仗的人呢?贻误战机的人呢?恐怕不受罚就不错,哪里还来赏功?
吴用和皇甫端提前得到许诺,就不会再有什么变数,哪怕犯些错误,但官也是当定了,功也是记定了,所以人人艳羡。
宋江看吴用的眼神都变了,吴用可不是武将啊,当官肯定是文官,文官地位高名声大,在朝中更有话语权。
他自是个仗义疏财的,不去想文官贪墨机会要更胜武官那般事,只想文官显赫,光宗耀祖,光耀门楣,流传后史。
一念及此,便下意识将腰中佩刀往后推了推,后悔怎么带这么个劳什子,带也带剑啊,文官哪里有带刀的。
吴用“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脸色激动谢恩,赵柽摆摆手叫他起来,随后思索片刻,提笔写了封信,唤来白战,令其紧急送往河西马场给皇甫端,接着继续议事。
再议却是为做麻毒准备了,先要采摘那些野草,都不是太希罕,军中人多,不少兵卒就出身河东河西,对于草木野药基本认得,由他们牵头往四处去挖。
至于配量和炙煮则分开来做,每项分做十几队,以保不会有人知道真正的方子内容。
也是不得不这么做,否则战场上被女真俘虏的军兵,审问下难免泄密,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一番分配之后,各人领命出去准备,赵柽又拿起方子瞅了瞅,然后手掌轻捻,那方子顿时化为纸屑,散落于地……
忻州城北十里,万军诛杀阵内,张宪正站在阵眼箭塔上向外观瞧。
他手中拿着单筒望远镜,轻轻转动,高处水雾较淡,能看见远方景象。
朱武在旁道:“少将军,如何?”
张宪眉头微锁:“这完颜娄室确实有些本领,竟然想出这么个法子试探。”
朱武疑惑:“少将军,什么法子?”
张宪放下望远镜,语气低沉地道:“他竟然……”
完颜娄室看着前方上百匹卸了鞍蹬的战马,点头道:“将马尾涂上火油,驱赶进宋军阵势,看会如何。”仆散合达道:“将军真乃好计谋,到时就可探得这所谓阵势的虚实。”
“权且一试,左右这次带的马多,一次看不分明,接着可以再试。”
他这军五千骑,指的是人,马可不止这些,足足近万,几乎每名骑兵都有辅马。
就看那百来匹战马,被女真兵点燃马尾,然后猛抽鞭子,立刻向前冲跑。
战马虽然久经训练,不易受惊,但是火烧屁股这种事情谁也受不了,跑出没几步,后面灼痛难耐,就尥起蹶子加速前冲,没片刻,便冲进了白雾里。
张宪站在箭塔脸色凝重:“这完颜娄室真好算计!”
朱武不语,似在思索。
张宪又道:“少量马匹倒是无碍,就怕他那边驱赶大批战马冲进,到时阵内虚实难免会被女真探得。”
朱武从张宪手中接过望远镜,观看几息后道:“临时改变阵型不易,那些陷马坑,马沟之类,就当少挖一半了。”
张宪叹息:“也只好做此想法……”
那边完颜娄室双眼紧盯着马匹去向,然后侧耳倾听,那些战马冲进白雾内就仿佛泥牛入海,没有一匹回来,而锣鼓声音之下,隐隐传出惨烈嘶鸣。
待了片刻,他淡淡地道:“阵内肯定不少马坑马沟的陷阱。”
仆散合达道:“将军,白雾障眼,瞧不见陷阱,要如何进攻?”
完颜娄室冷笑一声:“那就先用战马填平再说,这次赶五百匹过去。”
前面女真兵立刻准备,没多久五百匹马再次冲入大阵,却也是有去无回,一匹都不见影踪。
完颜娄室观察一会,眯起眼睛再次下令:“再放一千匹!”
一千匹马不比之前少数,奔跑起来地面“轰隆隆”作响,声势极为浩大。
张宪观看阵外情景:“对面又驱赶战马进入了,完颜娄室这支队伍乃是轻骑,怎么会配如此多辅马?”
朱武道:“轻骑极少配辅马,即便是配,也最多不超兵数,如果他们有五千人,那么辅马最多也就五千,若是不错,该放出三成左右了。”
“放出三成左右……”张宪思索道:“那下一步……”
“下一步就该全放出来冲撞,后面军兵随马冲阵了!”朱武重重地点了点头。
“该是如此。”张宪说着拿起一面红色大旗,冲天高举,打起了旗语。
随着他大旗摇动,箭塔下方军兵仿佛潮水般变化,且这种变化向着四周扩散开去,大阵加速转行起来……
“将剩余战马全部驱赶过去!”看着居然有两匹马尾巴冒烟从大阵内逃出,完颜娄室立刻下令:“全军随战马入阵!”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有马匹从阵内跑出,代表着阵中前方的一些陷阱都已经被马匹填平,不然不会有转回来的。
五千辅马这时还剩三千四百匹,简直等同于一支骑军队伍了,这么多马开道,大阵前面的陷阱已经被填平,那么这些战马势必会扰乱大阵。
只要能深入阵内一半,那么横冲直撞起来,阵势必然不稳,而这些马又不怕折损,就是给后方骑兵做挡箭牌,先锋军用的。
几千匹马瞬间奔行,完颜娄室一挥手上铁枪,带领军兵紧随其后,向大阵之内撞去……
夕阳西下,赵柽在帐内吃饭,折寒梅坐于一旁。
菜很简单,只有两样。
一样是鲤鱼焙面,一样是羊骨头煮野菜。
鲤鱼焙面是东京名菜,名气甚至比那种套五宝更为出名。
这菜并非后世所创,实际宋初就有了,而且民间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皇袍加身,其实就是暗喻陈桥之事。
此处距离黄河近,鱼自然是正宗的黄河大鲤鱼,至于面和后世做法不太一样,不是那种干脆的细面,面条这时候叫汤饼,只是稍稍一煮,好似浇头一般,盖在鲤鱼身上。
羊骨头炖野菜里的野菜,是宋江带人挖麻毒草药时叫小兵顺便采摘的,军中吃不到青菜,野菜就成为好物,并不因为赵柽身份就不能吃,否则宋江也不会送来。
“宋公明还是有心了。”赵柽边喝羊骨汤边道,这野菜不错,他也认得名称,军中没有蔬菜更勿论水果,嘴里干得可以,此刻倒是舒服许多。
“殿下,宋将军可是之前的梁山头领?”折寒梅好奇问道。
“就是梁山头领,前半生安稳平静,后半生颠沛流离。”
“哦……”折寒梅想了想:“听说当日梁山声势浩大,与王庆田虎方腊合称四大寇,但最后招安的只有他一家?”
赵柽摇了摇头道:“出身不同罢了。”
“出身不同?”折寒梅面带疑惑。
赵柽道:“王庆泼皮无赖根脚,是在开封府做过一段排头军,但时间很短,说穿了由来都是匪类,田虎猎户出身,其实也并非什么良民,上山下山遇到落单的商旅直接劫杀,方腊则是个神棍,家中倒不短吃喝,却总想着大事,天生反骨,至于这宋公明……”
说到这里他放下筷子,拿过丝帕擦了擦适才吃羊骨染上的油腻,继续道:“这宋公明自小家况是要比那三人强的,读过多年的书,但限于天资才学没得功名,不过倒也因为读书多了坐上山东郓城押司的吏位。”
“押司?”折寒梅道:“既然是吏非官,想来并无什么权柄。”
赵柽道:“你可不要小看这押司一职,这是专为主官打下手做事的,地方事向,皆能洞察,论起如鱼得水,交友广泛,便是一些官员都不好相比。”
折寒梅道:“原来如此,宋将军前为府吏,想来哪怕上山落草,也是心向朝廷的,读书多年,肯定想要做官,不想为什么吏,难怪最后招安了。”
赵柽摸了摸下巴,微微一笑:“自是这样,丈夫生于天地间,岂可郁郁久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