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观三年正月八日癸丑。【西元09年2月9日】
久违的阳光洒在海面上点点金光在浪头间闪现隔着还没完全消散的薄雾看去如鱼龙曼衍变化万千。冬日的朔风也不再如刀一般切割着肌肤暖暖的已经有了点春意。
几只海鸥在头顶盘旋着偶尔一个俯冲穿入海中叼起一条小鱼扑腾地飞到甲板上慢慢的享用起来。
赵瑜低头看着一只胆大的家伙从他脚边跳过船舷尖叫着拍拍双翅又飞回空中。
享受着迎面海风带来淡淡的咸腥味微冷而清爽。双脚甩掉鞋子的束缚十趾大张着牢牢巴住甲板——只有老跑船的才能这样轻松的做到——脚心感觉着杉木特有的温润“还是海上好啊”他感叹道。
风从西北面吹来。三根桅杆下各站着两个水手他们顺着风势转动着桅杆上撑起的扇形帆蓬把风斜斜地兜住。他们同舵手一起努力使船头的方向保持在正西。此行的目标是大浃江口候涛山【今招宝山】下的明州船场。
五天前的军议上赵橹采纳了赵瑜的提议定下了虚张声势、以攻代守的策略。不过为了二子间的势力平衡他把领兵之权交予了长子。赵瑾虽是有些不情不愿但父命难违只得依命领军出阵。当日晚间三十条大船就从县城南面的舟山渡扬帆出航。
三日后也就是前天赵瑾军中传来消息正月五日夜海盗战船经过两天的逆风航行终于进抵大浃江口。驻守在候涛山下定海水寨的明州水军不战自溃数百守兵连夜从陆路潜逃。不费吹灰之力那水寨连同寨中船只就被赵瑾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按赵瑾在军报中所言他将率部沿江上行近逼明州州城。
得知此事赵瑜大喜过望。他本来的计算中也仅仅指望几年来被海盗击败多次明州水军会守寨不出让海盗船队得以上溯明州城下却没想到那些水军竟然胆怯到把寨子都扔了。这真可谓是天上掉下了金元宝——要知道定海水寨不仅仅是扼守大浃江口、护翼明州府城、抵御海上来敌的第一道防线它同时还肩负着保卫明州船场的重任。
大宋海疆万里境内江河以千百计大小船场更是难以计数。但年产百艘以上的官营大型船场则仅仅只有十一座而明州船场正是其中最重要的一座。宋时海舶制造民间以泉州第一官中则是以明、温为上。神宗元丰年间安焘、陈睦先后出使高丽其所乘的‘凌虚致远安济神舟’与‘灵飞顺济神舟’两艘万斛巨型海船便是明州船场所造。
现在浪港海盗所用的船只多半是渔船改造而来也有一部分是劫掠来的商船。这些船只大小不一船快慢不等装载的兵力也有多有少作战时自然难以配合。赵瑜一直以来都有把战船型号加以统一的打算尤其是通过开辟盐田大横财之后更是如此。不过阻碍他计划实现的一是木料、二是人才。
昌国岛四海环绕其上大木难寻。要想造船木料必须外购。新砍伐下的木材价格便宜但要想用来造船先得在背光处晾个两三年等其干缩之后方能拿来使用。其法缓不济急赵瑜只好放弃。而干缩后的木料均为各船坊自备自用通常是有价无市。去年台州曾有一家民间船坊折了本将要倒闭所有资产都要出卖还债原本场中贮藏合抱大木有数百根之多。赵瑜一得知便连忙使人打听价格听得回报后却不得不放弃收购——那个价钱还不如直接买船呢。
而且就算有了合适的木料浪港寨想要造船还有一道难关——寨中没有会造巨型海船的大工。寨里能写会算的有十几人蔡禾还读过十几年圣贤赵瑜前世更是受过高等教育但说起木工他们最多也就是让造出的板凳不会变成五条腿。而寨中的船匠能修海舶能造渔船但想让他会建造千料以上的大型海船赵瑜估计至少先要往海里扔上三五万贯才有可能。
不过现在机会来了。明州船场从唐朝时便开始制造海船连鉴真和尚东渡日本所用的船只都是这里所造。五代时的吴越国往高丽、日本的通商船亦是打着明州字号。这船场里的工匠许多都来自传承了几百年的家族这些人世代造船为生就算蒙上眼睛都能把海船打造得像模像样。更别提船场中还有如山堆积的巨木赵瑜曾暗中估算过如果把船场内的木料都解开了造船以三千料战船为标准造出的船只足以在金塘岛和大陆之间连起一道浮桥。
这块肥得不能再肥的鲜肉让赵瑜垂涎了许久但安扎在船场入口不到一里的定海水寨让他始终无法如愿。但现在护着肥肉的恶犬被吓跑连狗窝都被烧了干净若不顺势夺取他却也没脸再自称是海盗了。
在收到军报的当天赵瑜便说服了赵橹连夜带着舟山渡中仅剩的四条大船径奔大浃江口而去。按他的估计等他到达船场时浪港军的战旗就该在明州城旁的江面上飘扬明州地面上所有的兵力都会被收拢到城中。而失去保护的明州船场就会像熟透的李子自然而然地落入手中。
幻想起两年后带着由几十艘三千料以上巨型战船组成的舰队把东海上的大小势力收拢于手赵瑜不由得失声笑了出来。‘终于有件顺心事了。’他想着。
是日亥时。
半轮上弦月挂在半空在水面上撒下银色的清辉深红色的参宿四在天顶闪耀。向北看去却不见北斗和北辰的踪影三十丈高的候涛山把北天遮去了一半。
借着候涛山的阴影赵瑜的船队悄无声息的停在在大浃江北侧沉重的石碇被绞盘放下把船只稳稳的钉在江水中。几个水手猿猴般攀上桅杆俐落的把扯上桅顶的帆蓬扎紧捆牢自从赵瑜使人在桅顶装上木滑轮后原本需要七八人的收帆工作现在只需三人就可完成而且更为省时。江水拍打着船帮船身摇晃着却远不及海上时的颠簸。
不远处的江边上还能看见定海水寨的残骸一圈残存的木栅围着几十间被烧得通了顶的大屋而深入江中的码头也被半毁的船只撞得残破不堪江风吹来木头烧焦的味道直扑鼻中。
“好一把火”赵瑜不由赞道“烧得真是漂亮。”
“那是因为守兵都跑了才烧得起来要是那水军指挥使胆子再大点也轮不到大郎立功。”
赵瑜回头看去赵武装束整齐笔直地站在他身后。嘴却撇着显是对赵瑾的功劳不服气。
‘这小子怎么越来越骄傲了?’赵瑜感觉有些不对这不是好兆头‘得找机会让他受点挫折把骄横之气及早打压下去才是。不能等到吃了大亏把命送掉时再后悔。’心中转着念头口里却道“管他那么多结果好才是真的好。我倒盼着敌人都胆小如鼠见了骷髅旗就望风而逃。”
赵武低声咕哝着“光欺负人那打起来还有什么意思。”
“又不是相扑要势均力敌才好看。敌人越弱自家兄弟不就死得越少?”赵瑜说着他心知这么简单的道理赵武不会不知现在不过是嘴硬但这已是危险的兆头。他抿着嘴让赵武栽个跟头的想法越得坚定起来。
十二艘小艇从四条船上依次放入江中六十人的队伍分坐在艇上。赵武的小艇打头领着船桨拨开江水向船场的入江水道划去。由于腿伤赵瑜不能随行只能在船上看着他们渐行渐远。
等待的时间令人煎熬。赵瑜看着半月渐渐升高江风也愈加凛冽但冰寒的朔风却压不住他心中越来越盛的烦躁和不安。胸口仿佛被石头压着他深呼吸胃却开始有些抽痛。
‘要冷静要自信。不会出问题的。’他在心中不断重复着。左腿的伤口又痒了起来阵阵瘙痒刺着神经虽然这是好征兆但赵瑜仍恨不得在伤口上再割上一刀。
就在这时号角声终于从船场的方向传来三长一短这是成功的乐音。赵瑜大叫一声心中欣喜难耐。四艘战船拔碇起航没有升帆全靠从船尾处伸出的长橹划着江水慢慢驶进船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