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观三年四月十九癸巳。【西元09年5月20日】
昨夜所言赵瑜半信半疑。
士大夫被贼所俘没有自尽已是不该再为贼人卖力他就不怕日后千夫所指吗?只是回想起与章渝打过的几次交道赵瑜又觉得那个贪生怕死的贪官如果被刀斧架在脖子上的确是有可能会屈膝从贼的。不过为贼办事是一回事把事情办好又是另一回事。
赵瑜看了带来的一件是蔡禾的一件是以赵瑾名义出的。对比两道字体是一模一样当是出自同之手。但观其后者凝词炼句字高妙远过于前者且事理剖析甚明裁断极清非积年老吏不可为之。论能力章渝一榜进士、十年官宦说字出自于他也是合情合理;但被人逼着办事当是糊弄几句不出乱子便好又怎会如此尽心尽力。赵瑜想来想去难以断定。
若是有人看见章知县在赵瑾身边倒也罢了偏偏也仅是猜测他连签押房都进不去当然看不到坐在里面的到底是谁。只是南监的守卫都被撤走那章渝自是不会再被关在其中但他的去向却打探不到。使人问了几句却被冲了出来紧接着就被赵瑾找了个由头唤去一顿好骂。要说其中没有情敝任谁也难以相信。
章渝失踪赵瑾开窍把两件事联系在一起的确是能得出两人勾搭成奸的结论。但要如此断言证据仍显不足。主要是赵瑜无法相信他大哥会有如此头脑能想到把监狱中的废物利用起来。
‘这不可能啊……’整个白天在灵堂中赵瑜都这么想着。直到晚间后堂军议时赵瑜的心思依然放在这上面。
“二哥儿你看如何?……二哥儿……二哥”赵橹一声怒吼惊醒了赵瑜。
赵瑜头一抬便看到赵橹怒气冲冲地瞪着他而对面的赵瑾幸灾乐祸地笑着“二弟想什么那么入神?连爹爹的问话都不理会?”
“呃……爹爹”无视赵瑾赵瑜站起谢罪“这几日孩儿都没睡头有些昏刚才脑子里嗡嗡的爹爹的话却没听到。劳烦爹爹再说一遍……”
“身子可还好?”听赵瑜一说赵橹忙问道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尚撑得住。”
赵橹摇头“莫硬撑你二叔就这样生生累得。等军议后就早点去歇着有事明天再说。”说着就有些伤感起来。
赵瑜迟疑着“……但今晚孩儿还要守灵。”
“孝心不在这一晚。”
至善插话道“在灵堂后打个地铺也算是在守着。从权嘛二哥有知也不会舍得把自家女婿累坏的。”
“就这么办”赵橹拍板他转头对赵瑾道“大哥儿你把刚才的事对你二弟说一下。”
见赵瑜轻轻巧巧的就把老父的火气平掉赵瑾有些意外不过他也没把心情表现在脸上直说道“刚才也没说别的就是想把二叔出殡的日子定下来。二弟你素来跟二叔最亲所以爹爹想问下你的意思。”
“……出殡吗?”说是出殡也仅仅是把棺柩送到船上最后还要返回浪港老寨安葬。对于这等丧葬之事赵瑜也弄不清思来想去他觉得还是应该先听一下专家的意见。“……请的道士怎么说?”他反问道。
至善道“二哥是丙戌那日走的。按那鸟道的说法三七出殡阴阳五行正合四七下葬刚柔奇偶也配得上。俺看了黄历日子也都对。”
“三七?”赵瑜皱起眉头那要拖到五月初了。蔡禾的头七已过此时天气渐热虽然灵柩内放置了石灰、丹砂棺身又是樟木所制但昼间守灵时他在香烟中已嗅到一丝异味再拖延时日恐怕更为不妙。“不能再早吗?我怕二叔可能等不了那么久……”
赵橹想了想点头道“……说的也是。”
“我倒觉得这日子定得正合适”赵瑾突然道。
赵瑜道“怎么说?”
“二叔过世我已经派人去通知南面诸寨。算时日如果三七出殡的话那几家正好赶得及来吊唁。有外人守着二叔也能风光一点。”
赵瑜冷道“他们敢吗?”虽然昌国县中的各家水寨都被浪港海盗灭得一干二净但南面同属明州的象山县其外海的岛屿上依然还有五六家小寨。这些寨子过去是跟浪港有些来往不过现在这种情形他们躲都来不及如何还会再来吊唁?
“他们敢不来吗?”赵瑾针锋相对“所谓城门失火殃及……那个……鱼池现在官军连败数次为了向官家交差必定会拿其他寨子充数。有官军……那个虎视眈眈他们不投靠我们哪还有其他去处。”
‘他妈的那贪官果真投了大哥’赵瑜心中大骂。赵瑾一番话条理分明思路甚清偏偏说到成语时就一字一顿分明是转述他人之言。而且拿他人充数、糊弄朝廷这官场中瞒上不瞒下的伎俩赵瑜没做过官一时想不到;但赵瑾一样没做过官若无官府中人提醒如何能想到?
他盯着赵瑾的眼睛单刀直入“听说大哥新近收了个幕宾看起来倒真是有的。”
赵瑾闻言一愣但很快就冷笑道“的耳朵伸得可真长这事都给他打听到了?”现在赵瑜的亲信中能经常出入县衙的就只有一人要猜到却不难。
“怎么?章知县帮我家做事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赵橹大声问道他脸色黑着极是难看。
赵瑜一惊“爹爹知道?”
“这本就是你二叔的主意。”赵橹不耐烦地解释了一句又声色俱厉地问道“我是问你这事传出去了没有?”
“没有兄弟也不知道。”赵瑜一口否认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出卖。
如果赵橹认定有窃探机密的嫌疑他这个亲随现在的差事肯定保不住。到时本岛上就真的是由老大说了算了。
“那是谁告诉二弟你的?现在除了爹爹、三叔和我就只有关在签押房里的几知道政务是章先生在主持不是有人暗中打探通传二弟你如何得知?难道是二弟你掐指算到的?”
“用不着掐指算”赵瑜摇头“只兄弟见大哥近日所批不比二叔稍差以为大哥大进有些惊奇便交予我见识了一下。不想那些判词前些日子还在县中时我却看过不止一次……那贪官以为我寨中无人风都不改光明正大的就照样写了出来。但他瞒得了别人却须瞒不过我……不过我也只是心中存疑没有对他人说。”
赵瑾嗤之以鼻“那纸上又没写名姓哪可能看上一眼就知是谁所写。二弟你莫要再说谎。”
赵瑜道“大哥你有所不知这判词就像唱词一样柳郎中有柳郎中的味道士的有士的味道出于谁手就有谁的记号却比写了姓名还真。要是二叔还在他一样也能看出来。”他知在座三人皆不足竟放大胆子胡诌。
赵瑾冷笑摇头正待再说赵橹大吼一声“够了”他一瞪二子“这事就这么算了……二哥儿不论知不知道若是这事传扬出去我第一个饶不了他……大哥儿你也一样把签押房给我守好顺便提醒章知县把那个…字改一改莫叫人再看出来。”
“孩儿谨遵爹爹吩咐”赵瑜一弯腰抢先答道。赵瑾不情不愿但也不得不跟着应是。赵橹一摆手自顾自的端茶喝着不理二子。赵瑜、赵瑾呆站着你看我我看你好一阵子方悄悄的欠身坐下和在旁看热闹的至善一起都端起茶盏慢慢啜起了茶来。
冷了一阵场看着赵橹心情稍定赵瑜放下茶盏开口问道“敢问爹爹二叔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让那章知县心甘情愿的为我家做事?”
赵橹还没说话至善却抢先道“别人问倒罢了怎么二哥儿你也问?”见赵瑜茫茫然和尚笑道“你怎么让马林溪马大工为寨子里卖力二哥就怎么让那贪官卖力。……只可惜晚了点。要是早几天让章知县出来打下手二哥也不至于那么早就走了。”说着说着至善就唉声叹气起来。
“算了莫再扯远了”赵橹不耐烦说了半天话题都不知扯哪儿去了“二哥儿你二叔的出殡日子大郎说的你同不同意?”
赵瑜摇摇头“我没意见就这么办”
接下来的十余天正如赵瑾所言象山诸寨派来吊唁的信使一个一个的到了。祭拜、献礼人人礼数周全。
五月初二丙午。此日即为蔡禾三七。
出殡的队伍浩浩荡荡从县城南门鱼贯而出把蔡禾的灵柩送上了回浪港老寨的船。蔡婧跟着上了船她是未嫁之女得为其父服上三年丧。赵瑜也陪着接下来的葬仪由他全权主理。战事未了赵橹、至善等头领都脱不开身只得在舟山渡洒泪而别。
白色的布幡在桅顶舞动趁着南风灵船扬帆起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