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张员外在内,郡城所有富商对韩桢的态度出奇的一致。
不招惹,不得罪,当然也不会过分亲近。
只要不取我性命,夺我家财,你韩桢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商铺照开,税照交。
你不是想要保密嘛?
行!
我等绝不会透露郡城的任何消息,外出做生意的商队,该检查信件就检查,该交的保证金一分都不会少。
这番态度下来,不管今后是韩桢夺了天下,还是大宋朝廷镇压反贼,收复郡城,他们都不会有一丁点损失。
能在这个世道保住家业,并且成功做大的富商,就没有一个是傻子。
所以,在听到朱吉的话后,张员外第一时间婉拒。
张员外表态后,费继才等人也纷纷开口。
这些人拒绝归拒绝,但面子却给得很足。
俗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
朱吉本身就是个商人,自然晓得他们的想法。
只见他面色如常,把玩着手中精致的酒杯,轻笑道:“诸位别急着拒绝,县长入城也有段时日了,所作所为诸位也都看在眼里,心中有数。钱么,县长暂时不缺,前阵子刚得了三千万贯。”
“所以,并非是贪图诸位的钱财,而是真的有一场富贵相送。”
前阵子,韩桢运回数百车金银珠宝之事,他们或有所耳闻,或亲眼所见。
此刻听朱吉这般说,顿时觉得有理。
念及此处,费继才与张员外等人对视一眼,旋即问道:“不知元辰兄所说的是何富贵?”
“如今张万仙已被剿灭,寿光、昌乐二县尽归县长麾下,前两日的锁厅试,选出了六名官员,不日将会前忙寿光与昌乐上任。”
朱吉略微顿了顿,继续说道:“张万仙其人乃是一莽夫,攻入寿光与昌乐后,将县中大户富商屠戮一空。如今这二县,可谓是百废待兴!”
大家都是聪明人,没必要把话揉开了掰碎了细说。
而酒桌上的众人,此刻双眼一亮。
寿光、昌乐百废待兴,这个时候正是抢占市场的最好时机,没有之一。
同时,他们也明白了韩桢的意图。
这是想借助他们,让寿光和昌乐二县的商业重新运转。
商人逐利,只在乎利益,对家国意识淡薄,为了钱甚至可以通敌。
但一个地区,一个国家,没有商业偏偏又不行。
俗话说的好,无农不稳,无工不富,无商不活。
小到县城,大到国家,经济繁荣离不开商人。
对于一件事、一个人要用辩证的态度看待。
赵宋有不好的地方,但不可否认,也有做的好,值得韩桢学习的地方。
否则若真是一无是处,北宋也不可能持续一百余年,并且被金人灭后,南宋又延续了一百多年。
宋时商人地位有了明显提高,同时消除了坊市制度,街市成为了城市的主流,如此才造就了北宋商业的繁荣。
除此之外,优待士大夫从而导致涌现大量读书人,更是为繁荣的商业增添了一把柴。
要知道,账房、文书这些都需要识文断字者才能担任。
同时,文化氛围浓厚的情况下,也催生了科技大爆发,大量民间科学家活跃在历史舞台,为科技发展作出巨大贡献。
天文、水利、造船、农具、火器、印刷术、水力锻造……等等都有突破性的进展。
也正是仰仗以上这些,两宋才能在一众奇葩皇帝,及无数文臣的折腾下,硬挺了这么久,甚至耗死了辽国和金国。
光靠开荒种地,寿光、昌乐两县想要恢复元气,少说也得十几二十年。
但注入商业后,这个时间将会大大缩短。
张员外等人沉默不语,等待朱吉接下来的话。
仅凭这一点,算不得什么富贵。
就算朱吉不说,凭他们敏锐的商业嗅觉,以及信息渠道,同样能抢占先机。
果然,只见朱吉继续说道:“第一批开设工坊或店铺的商户,三年内商税减半。另外,县长打算整顿广陵盐务,届时将会扑卖精盐与粗盐的地区经销商资格!”
嘶!
话音刚落,雅间中立刻响起一阵吸气声。
三年商税减半,对他们而言没甚太大的吸引力,真正让他们心惊的,是扑卖精盐与粗盐的经销商资格。
虽然经销商这三个字还是头一回儿听到,不过按照字面意思,倒也能勉强理解。
精盐两三个月之前,便已经出现在郡城的市场上。
作为商人,精盐买卖他们早就想插一手了。
只是无奈这笔生意先是背靠常知县,接着又有赵知州与刘宓背书,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伸手,只能干看着流口水。
如今,机会终于来了!
费继才强压下心头震惊,问道:“元辰兄,不知这地区经销商是何意?”
朱吉解释道:“所谓地区经销商,是指某一区域的独家售卖人。举个例子,若费兄拍得京东西路的经销商资格,那么往后这一路的精盐,只费兄一人能卖。若是旁人越界了,则会被取消经销商的资格,再也拿不到一粒精盐。”
“这样一来,能使诸位的利润最大化,避免恶意竞争。赚钱嘛,和气生财最重要,诸位哥哥觉得是不是这个理?”
韩桢从未想过,自己一个人将精盐卖往整个大宋,甚至是西夏辽国。
没那个必要,既费时又费力,还得担心下面的人贪污腐败。
倒不如卖代理权,既省心,还能赚两份钱。
话音刚落,就见先前婉言拒绝的张员外抢先道:“元辰兄高义,此番恩情,俺必当铭记于心!”
这种买卖,多犹豫一秒,都是对陶朱公的不尊重。
费继才也赶忙表态道:“俺最是敬佩韩县长,如今寿光、昌乐百废待兴,俺自当出一份力。过几日,俺便在两县开设车行。”
见状,酒桌上的其他富商也纷纷开口,表示会在寿光两县开分店。
“呵呵!”
朱吉面带笑意,拱手道:“如此,元辰代县长在此多谢诸位了。”
“元辰兄客气,都是应该的。”
张员外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而后问道:“不知这扑卖会,何时开始?”
朱吉答道:“诸位哥哥莫急,扑卖需过段时日。届时,凡是拿到寿光、昌乐两县县衙出具的减税文书,官府自会遣人通知。”
张员外点了点头,心中暗道:这韩桢还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
不过不得不说,韩桢这番手段确实高明,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入局。
接下来,酒局的气氛更加热烈了。
一顿酒宴,一直吃到日落西山才结束。
挨个将这些富商送上牛车后,朱吉揉了揉脸,强打起精神,走向府衙。
待到皂吏通报之后,他一路来到大堂。
“见过县长!”
朱吉拱手作揖。
见他面色微红,眼带醉意,韩桢吩咐道:“搬张椅子来,再给朱员外泡一壶茶!”
朱吉心头感动,拱手道:“多谢县长!” 很快,值差皂吏便搬来了椅子,恭敬的端上一杯热茶。
朱吉也不客气,他这会儿酒劲起了,脑子晕乎乎的,需得吃一盏茶,解解酒。
韩桢也不急,待到一盏茶吃完,才开口问道:“怎么样了?”
“禀县长,城中那些富商俱都答应在寿光、昌乐开设分店。”
朱吉答道,眼中闪过一丝敬佩。
韩桢这番手段,简直就是一石三鸟。
不但精盐卖了,还多卖了一份经销商的钱,并顺手解决了寿光二县的商业问题。
闻言,韩桢面色满意道:“辛苦朱员外了。”
朱吉打趣道:“俺辛苦个甚,每日与这些个富商吃吃喝喝,潇洒的紧。”
韩桢意味深长道:“有时候,吃酒也是一种罪。”
这话算是说到了朱吉心坎上了。
这段时日,几乎日日饮宴,都不知道喝吐了多少回。
略微沉默了片刻,朱吉微微皱眉道:“县长,商人唯利是图,如此早的将扑卖之事告知这些富商,说不得他们会私下暗通,届时故意对地区经销商和精盐压价。”
“无妨。”
韩桢摆摆手,嗤笑一声:“指望商人团结,还不如指望母猪上树!”
团结这个词,从来都与商人不搭边。
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别说队友,连国家都会出卖。
再说了,韩桢也并非没有后手,拉拢分化,再安排几个托儿。
正事聊完,韩桢问道:“小菘近日如何了?”
自从把朱吉调到郡城后,先前的渠道都交由谷菘一个人打理。
“小菘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如今混的如鱼得水,前几日来信,说是与南方一个富商谈妥了生意,往后又将多了一条粮食渠道。”
说起谷菘,朱吉一脸的欣慰与感慨。
虽跟在他身边只有短短一两个月时间,但学东西却格外快,而且人情世故这方面,一点就通。
“那就好。”
韩桢微微一笑。
两人又聊了一阵,眼见天色渐晚,朱吉便起身告辞了。
他前脚刚走,何隽六人后脚便走进大堂。
见到他们,韩桢问道:“折子写好了?”
“请县长过目!”
何隽说着,恭敬地将一份折子呈上来。
接过折子,韩桢仔细翻看起来。
看着看着,他不由流露出满意之色。
到底是胥吏出身,对百姓的认知很清晰,也很透彻。
就比如招揽山中逃户这一步,似是吸取了常知县的教训,没有选择派遣衙役去山中游说,而是以利诱之,用赏钱和粮食让乡间百姓去游说。
同时,关于逃户的安置,也借鉴了他在小王村的做法。
此外,关于田地以及税收的目标,也并未好高骛远,并且每一步都有详细计划。
虽然有些地方还是过于理想化,但终究是瑕不掩瑜,总体来说是一份合格的发展计划书。
合上计划书,韩桢开口道:“计划书还成,往后便以这两份折子作为你等考核评级的基准。”
闻言,何隽六人不由暗自松了口气。 шωш● TTκan● c o
为了这份计划书,他们六人可谓是绞尽脑汁,不惜请教了府衙中的一众官吏。
韩桢摆摆手:“回去准备准备,过两日随我一起上任!”
“下官告退!”
几人躬身作揖,转身出了大堂。
……
骑在战马上,韩桢想了想,打马朝着麻家行去。
来到麻家的时候,天色渐晚。
一名仆役,正将点燃的灯笼,挂在屋檐下。
见到韩桢,那仆人赶忙行礼:“见过县长!”
“嗯。”
韩桢微微点头示意,翻身下马后,将马缰递给仆役。
他的身份摆在那里,既是县长,又是府上小娘子的夫婿,所以管家并未通报。
跨过大门,韩桢沿着廊厅径直走向正厅。
此刻,麻彦民一家人正在用饭,见到韩桢,众人齐齐放下碗筷,起身行礼问候。
韩桢轻笑道:“不请自来,叨扰了!”
“都是一家人,哪里的话。”
麻彦民笑呵呵地问道:“县长可曾用饭?”
“不曾!”
韩桢也不矫情,摇了摇头。
闻言,麻彦民赶忙吩咐丫鬟上了一副碗筷,而后将韩桢请到主位坐下。
饭桌上的人并不多,除开麻允迪与妻子李氏之外,就只有两个孩童。
环顾一圈,韩桢问道:“怎地不见悠悠?”
“悠悠她娘喜静,所以平日里这丫头都在小院陪她娘用饭。”
麻彦民解释一句,而后便吩咐丫鬟去请麻舒窈。
见状,韩桢摆手道:“既然在用饭,就莫要打扰了,稍后我去后院寻她。”
“好!”
麻彦民笑着点点头。
韩桢疼爱麻舒窈,他自然开心。
似是韩桢的到来,让李氏以及两个孩子有些不自在,匆匆吃完饭后,便起身告退,将饭桌留给他们三人。
端起酒杯,韩桢问道:“进奏院的选址可定下了?”
麻允迪立刻放下筷子,正色道:“禀县长,下官……”
话音未落,便被韩桢打断道:“在家中莫要这般,一家人随便聊聊。”
麻允迪瞥了眼自家父亲,见父亲微微点了点头,这才用平常的语气答道:“吾与幕僚们商议过,打算将进奏院建在东城,那里较为僻静,夜间印刷邸报时不会扰民。”
韩桢赞同道:“嗯,东城确实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