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刚刚才夸赞过宿迁知县,谁料转头就遇见了这一幕。
不过徐存与刘勉之并非常人,在没有弄清事情原委之前,不会轻易妄下结论。
那补官正准备转身进去,见又有两个身着儒袍的人走来,立刻冷声道:“你等还不速速离去,否则三木加身之时,后悔都来不及。”
徐存拱手道:“吾乃徐存,受谢鼎之邀,来此任职。”
“逸平先生?”
补官显然已经收到了泗阳传来的消息,立马转变态度,笑道:“两位先生快请进,知县等候多时了。”
通报了身份后,两人跟随补官,一路来到县衙大厅。
“总算盼来了两位先生。”
一进大厅,知县便黎垒笑吟吟的迎上来。
他本是县中押司,因杀官开城有功,暂代知县一职。
所以,他并非读书人,之所以如此热情,不是因为徐存两人的名头,而是徐存极有可能会成为自己的上官。
“见过知县。”
徐存与刘勉之拱手见礼。
黎垒招呼道:“两位先生快请坐。”
双方寒暄几句后,徐存忍不住问道:“方才吾见县衙门前,围了不少士绅大户,似乎群情激愤,可是有甚么冤屈?”
“冤屈?”
黎垒冷笑一声:“县长推行摊丁入亩之国策,这些个士绅大户利益受损,自然不愿意。”
“何为摊丁入亩?”
刘勉之好奇道。
黎垒解释道:“所谓摊丁入亩,乃是赋税改制,取消了原先的丁钱,统一划分到田赋中,田多者多交,田少者少交,无田无地者不交。”
闻言,徐存与刘勉之顿时面露恍然。
若按照以前的赋税制度,田赋按人头收取,家里有几个成年男丁,就交多少丁钱。
士绅大户田产众多,动辄上万亩,可家中成年男丁最多也就三五个,按照一个人三百二十文丁钱算,他们每年的田赋只需交一两贯而已,与普通百姓无异。
此外,徭役也是如此。
但现在改制后,不按人头算了,按照名下田产多寡计算。
这些士绅大户名下恁多田地,每年所交的田赋,是先前的几十上百倍,他们自然不愿意了。
徐存双眼一亮:“摊丁入亩,好一个摊丁入亩,真乃强国之策啊!”
以往,百姓不敢多生,一方面是因为家中贫苦,养不起那么多孩子。
另一方面,则是丁钱。
一旦男丁成年后,家中每年就需多交一笔丁钱,三百二十文看上去不多,可对贫苦百姓来说,极有可能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摊丁入亩实行后,百姓负担骤减,可以预见,用不了几年,山东之地的人口将迎来爆炸式增长。
黎垒说道:“摊丁入亩乃利国利民之策,可恨那些士绅大户,平日里侵吞百姓田产,放印子钱,赚的盆满钵满,如今却不愿多交赋税,整日围在县衙闹事。本官忍无可忍,才吩咐皂班将其打将走。”
“打得好!”
想通这一层后,刘勉之拍案叫好。
先前他还有些同情那些被打的士绅大户,现在得知内情后,只觉得无比解气。
黎垒又说:“本官已经够仁慈了,徐州与沂州那边正在大开杀戒,胆敢阻挠,抄家灭族!”
听到抄家灭族,徐存不由皱起眉头:“何必这般急躁,可行春风化雨的手段,徐徐推进。只需数载,煌煌大势之下,那些士绅大户最终也只得接受。”
黎垒摇头失笑道:“逸平先生将那些士绅大户想的太良善了,就在前几日,下邳郡中的士绅大户们暗中勾结,煽动百姓,率领家丁护院冲击县衙。好在青州军及时镇压,才没有酿成大祸。”
“……”
徐存一阵默然。
就在这时,一名补官匆匆走进大堂,禀报道:“知县,渔沟镇数位地主联合闹事,抵制补官丈量田地。”
闻言,黎垒起身道:“本官还有公务处理,两位先生暂住在馆驿之中,明日本官会安排人手,护送两位先生前往益都。”
“吾等告辞。”
见对方有公务在身,徐存两人起身告辞。
第二日,在一队青州军士兵的护送下,徐存与刘勉之北上青州,朝益都而去。
……
……
宋时讲究厚养薄葬。
死后只一口薄棺,陪葬物品也极其简陋,哪怕是朝堂上的高官,也不过是多几个石人罢了。
与前朝的奢靡相比,宋墓要简陋太多了。
这一点倒是不错,韩桢觉得可以大力推崇。
韩家没有祖坟,或者说祖坟在哪,他也不晓得。
根据脑海中的记忆,父亲隐约说过,他们韩家是从别处迁徙而来。
到底是河北还是山西,记不太清了,他也没那个闲心思追根溯源。
族谱都没有,拿头找?
他若是公开寻祖,山东之地估摸着立马会跳出一大群‘族人’。
得知他要回来祭祖,刘勇准备大肆操办,却被韩桢一口否决了。
只带上赵富金与几名亲卫,简单祭拜了一番。 祭祖么,心意到了就行。
父母与大哥的坟头,在小东村西侧的半山腰上,三个坟包上长满了郁郁葱葱的青草。
纸人与纸钱被韩桢丢进火堆,熊熊大火,熏得他眼睛一阵酸涩。
“爹,娘,大哥,我回来看你们了。”
看着火堆,韩桢缓缓开口道。
穿越之时,这个时空的父母早已去世,并无交集,若非脑海深处有关于两位老人的记忆,他甚至连父母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自然也就没有多少感情。
此时的他,更多的是在与后世的父母对话。
“我如今成了亲,过得还算不错。”
韩桢转头道:“富金,来见过爹娘。”
赵富金上前一步,对着坟包行了个万福,柔声道:“儿媳见过翁翁、婆婆。”
韩桢喃喃自语道:“孩儿不孝,没能给你们养老。祝伱们在另一个世界,好好生活。”
赵富金没有听出他话中的言外之意,只当另一个世界,是代指九泉之下。
纸人与纸钱烧的很快,方才还是熊熊烈火,转眼间便至余下一堆余烬。
用泥土盖住余烬,防止引发山火,韩桢吩咐道:“走罢。”
大半年时间,小东村的变化让韩桢觉得有些陌生,村中人口与田地激增。
自打他鼓励百姓开垦荒田后,治下百姓就卯足了劲儿,但凡能种地的地方,全部被开垦成了田地。
赵富金好奇的看着下方村中的一草一木:“夫君小时便生长在这里?”
“是啊!”
韩桢笑着点点头。
山脚处,傅清漪三女正提着竹篮在采摘野菜。
作为妾室,她们是没资格祭拜先祖的。
而韩张氏大着肚子,舟车劳顿对胎儿不利,于是留在了益都,安娘则在家中陪着她。
见他们从山上下来,三个小丫头立刻凑上前,叽叽喳喳的显摆着成果。
江素衣扬起俏脸,喜笑颜开道:“夫君夫君,奴采了好多蘑菇,这些蘑菇颜色艳丽,想来味道定然十分鲜美。”
瞥了眼竹篮里五颜六色的蘑菇,韩桢眼角抽了抽。
老九转过头,肩膀一阵耸动。
一旁的傅清漪面色无奈道:“奴说过有毒,可素衣不信。”
江素衣反驳道:“你一个南方人,怎会认得北地的蘑菇?”
“……”
傅清漪不由语塞,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韩桢神色怪异道:“素衣,你有没有想过,这些蘑菇就在村外山脚,为什么却没有村民采摘?”
“好罢。”
江素衣念念不舍的将竹篮里的蘑菇倒掉。
相比之下,傅清漪采摘的野菜就靠谱多了。
一行人来到村中,早已等候多时的刘勇,领着一群补官凑上来。
刘勇提议道:“县长,是否需要将这座山头围起来,以防村中百姓惊扰先灵。”
韩桢摆摆手:“不用,这座山乃是小东村砍柴、挖野菜之所,若是围起来,村中百姓想要砍柴,需得绕道数里之外,颇为不便。在坟墓周围划一个十丈的区域就行了。”
刘勇拍了一句马屁:“县长爱民如子,微臣敬佩。”
“滚犊子。”
韩桢一脚踹在他屁股上。
“嘿嘿。”
挨了一脚,刘勇却笑的极为开心,这说明韩桢还拿他当兄弟,没有变得生分。
回县城的路上,刘勇似是想到了甚么,说道:“对了,前几日小王镇那边来人了,叫甚卢九,说石灰窑有了些进展,俺想着你寒食节定然会回来祭祖,便没有上奏。”
“石灰窑?”
韩桢双眼一亮,吩咐道:“派人去小王镇,将卢九带来见我!”
“好。”
刘勇见状,也不敢耽误,立刻吩咐手下补官,快马加鞭前往小王村。
回到临淄县,韩桢一行人径直来到原先的府邸。
他虽搬到了益都,可江四娘与方三三却依旧住在这里。
且为了保证火药秘方不外泄,府邸周围日夜都有三班补官巡视,一旦发现可疑人物,不需缘由便能拿下。
不多时,卢九被人带来了。
“见过县长。”
走进书房,卢九躬身一礼。
见他怀里揣着一个包裹,韩桢语气期待道:“可是水泥有了进展?”
闻言,卢九点头道:“禀县长,确实有了进展。去岁县长与俺说,要在生料中添加铁粉后,俺便一直在实验铁粉的配比,前阵子终于找到了合适的配比,烧出的水泥凝固后坚若磐石,尤其是掺杂了碎石后,可硬抗铁锤敲击数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