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桢暗自点了点头,问道:“两位爱卿所来何事?”
何栗答道:“臣是为恢复京师民生而来。”
“说来听听。”
韩桢微微后仰,靠坐在宽椅上。
赵鼎朗声道:“此事还需陛下帮忙。”
韩桢来了兴致,问道:“怎么帮忙?”
赵鼎答道:“请陛下出宫饮酒作乐,修建宫殿,暂且当一段时日‘昏君’!”
闻言,何栗先是一愣,旋即露出恍然之色。
韩桢轻笑道:“你是想让朕效仿范仲淹旧事?”
皇祐元年,杭州灾荒,百业凋零。
商铺俱都紧闭大门,时任杭州知州的范仲淹,带头花天酒地,大兴土木,甚至还大肆筹办龙舟赛。
下面官员与士绅见了,纷纷效仿。
而龙舟赛,也吸引无数周边城镇的百姓参与。
一时间,杭州城迅速恢复了往日的繁华与祥乐。
所谓上行下效,不外如是。
赵鼎点头道:“特殊之时,行特殊之事。商人逐利,百姓盲从,只需陛下做出表率,京师百业兴矣。”
“好,我就当几日昏君。”
韩桢站起身,吩咐道:“将赵霆、谢鼎唤来,随我出宫逛一逛。”
刘昌得了吩咐,立即去文华殿请人。
……
上午时分,艳阳高照。
韩桢骑在战马之上,两侧是百十名身着玄甲的亲卫,身后则是一众文武官员。
谢鼎等人俱都没乘坐马车,就这么骑着马,浩浩荡荡的这么漫步在街道上。
这番招摇撞市的场面,立刻引得不少城中百姓围观。
韩桢的第一站,来到了相国寺。
寺中主持早早得了消息,率领一众弟子在寺外接驾。
“拜见陛下。”
见到韩桢到来,主持双手合十,深深一拜。
韩桢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打量着主持,问道:“你是院中主持?”
主持答道:“贫僧法号圆空,受封相国寺主持。”
相国寺是皇家寺庙,主持都是由皇帝指派,所以才能在宋徽宗灭佛崇道的过程中,才没有受到波及。
而且,经过百余年的发展与扩建,相国寺俨然成了东京城的商业中心。
正是出于这个考量,宋徽宗才没有对相国寺动手。
“这相国寺朕还是头一回来,带朕逛一逛。”
韩桢翻身下马,大步踏向寺门。
圆空和尚赶忙跟上前,在一旁讲解。
一众官员紧随其后。
相国寺占地面积极大,一共三道寺门,每一道寺门之间,都是一个巨大的广场。
“本寺每月开放五日,供城中香客游玩。寺院大门前,是售卖飞禽、猫、狗等牲畜之所,常有西域、海外商客来此摆摊,珍禽奇兽,无所不有。”圆空和尚小心翼翼地讲解,时不时打量一番韩桢的表情。
可得把这位爷伺候好喽,否则一怒之下,全寺上下都得去西天见如来佛祖。
韩桢在山东干的事儿,他这个业内人士,再清楚不过了。
让寺院、道观补交自建隆元年至今的税款,这他娘的是人能干出的事儿?
“第二、三道门卖的则是日常需要的百货,届时会架设彩色帐幕,保持摊位整洁一致。寺庙大殿两旁的廊下,有各寺院的师姑们在此出售绣作、领抹、花朵、珠翠、头面、帽子、绦线等,换取米粮,补贴寺庙之用。”
韩桢似笑非笑道:“摊位费不便宜罢?”
圆空和尚心头一惊,讪笑道:“寺中弟子众多,人吃马嚼的,耗费甚多。”
韩桢并未说话,迈步走进大雄宝殿。
负手站在殿中,环顾着大殿中金碧辉煌的佛像,他缓缓开口道:“我说一个数,八千万贯,连同寺院名下僧田账目,三日后一齐送到户部。”
“这……”
圆空和尚正欲哭穷,想以此讨价还价。
就在这时,他的余光瞥到一旁的老九身上,见其右手虚搭在刀柄之上,立马惊出一身白毛汗,赶忙应道:“陛下宽心,明日定会送到!”
韩桢继续说道:“既是方外之人,就该老老实实吃斋念佛,印子钱停了罢,此后每月香火钱和摊位费上缴八成。”
“贫……贫僧遵旨。”
圆空和尚都快哭了,却只能强行挤出笑容。
又在相国寺中逛了一会儿,韩桢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去。
目送韩桢离去,一名长老哭丧着脸道:“主持,寺中哪来的八千万贯啊!”
八千万,不是八千贯啊!
虽说相国寺这么多年赚了不少钱,可也经不起这么敲诈啊。
圆空和尚满脸苦涩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俺敢说个不字么?”
长老满色焦急道:“可寺中账上,没这般多钱啊。”
圆空和尚环顾一圈众僧,正色道:“这些年,你等一个个赚的盆满钵满,该往外吐一些了,就算是砸锅卖铁,也得凑出八千万贯。别怪俺没提醒伱,这位官家和上一位可不同,是实实在在的杀星转世。”
见众人神色各异,他冷哼一声:“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你们自己掂量掂量,届时屠刀架在脖子上,就不体面了。”
……骑在马上,韩桢问道:“以往佛道寺观由谁负责?”
吴敏答道:“回禀陛下,由在京寺务司及提点所负责,掌诸寺葺治之事。”
韩桢又问:“主官是何人?”
“端明殿学士,黄裳!”
哦!
无师自通,独创九阴真经那个。
念及此处,韩桢吩咐道:“明早让他来垂拱殿见我。”
“是。”
吴敏应道。
上次进城,韩桢只是沿着南熏门的御街,一路到皇城。
今日索性四处逛逛,熟悉熟悉城中环境。
出了相国寺,沿着东大街一路出了旧宋门。
东京城人口稠密,不管是内城还是外城,几乎看不到一丁点空闲的地方。
尤其是街道两边,哪怕是块巴掌大的地,也得想尽一切法子用起来。
走着走着,一片片窝棚出现在视野中。
窝棚连成一片,骑在马上竟一眼望不到尽头。
韩桢指着窝棚问道:“此处是何地?”
“回陛下,此处是城中难民聚集之地,有进城务工百姓,租不起房子,住不起客栈,便在此地搭个窝棚落脚,平日里白天务工赚钱,夜晚有个栖身之所,不至于风吹雨淋。”
何栗顿了顿,继续说道:“起初只有数千户,后来进城百姓越来越多,且这些年赵佶大兴土木,外加蔡京等六贼强占百姓居所,导致许多百姓没了住处,也汇聚在此地。如今,此地难民不下十万余。”
韩桢下令道:“乱糟糟的有碍观瞻,都拆了。”
“这……”
吴敏正要开口劝诫,却被何栗一个眼神制止。
见状,韩桢轻笑道:“怎地,朕难得当一当昏君,不做些天怒人怨的事儿,好似也说不过去。”
赵鼎笑呵呵地问道:“呵呵,不知陛下将这些窝棚拆除后,准备建些甚么?”
韩桢说道:“京城人喜欢蹴鞠,就建个蹴鞠场,隔三差五举办几场蹴鞠大赛。”
“陛下英明!”
何栗双眼一亮,旋即皱眉道:“可蹴鞠场用不了这般大的场所。”
“既然要建,就要建最大最好的,能容纳上万人同时观看。否则扣扣索索,显得小家子气了。”
韩桢说着,脑中不自觉冒出了体彩。
实在是这玩意儿,似乎跟球类运动牢牢绑定在了一起。
而且,就算他不弄,民间也自会弄。
索性不如一齐由朝廷官方来搞,也更加正规。
届时,安排监察院介入监督,保证其公平性。
吴敏等人毫无意见,甚至面露欣喜。
如今国库不缺钱,是真的不缺钱,何况官家刚刚又从大相国寺敲诈了八千万贯,这么多钱与其放在国库生锈,不如以工代赈。
修的越大,应召的百姓就越多。
谢鼎问道:“陛下,难民该如何安置?”
闻言,韩桢问道:“城中可有空地?”
空地?
这个问题,可把何栗等人难住了。
京师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想找块能安置十万难民的居所,着实有些难为人。
思索片刻,何栗忽地双眼一亮:“臣想到一处地方,可用来安置难民。”
韩桢好奇道:“何地?”
何栗答道:“禁军军营。真宗时期,京畿禁军足有四十万之众,仅是城中就驻扎了二十万,因此真宗皇帝在西城划归了一片区域为新军营。后来虽削减到了十万,可军营却没变。”
“高俅掌管禁军后,明目张胆的吃空饷,禁军人数缩减到两三万,而空出的军营则被高俅圈禁起来,视为禁脔。”
韩桢笑道:“好,就选在西城军营。”
他本就不准备将军队安置在城中,拱卫皇城的亲卫,人数才三千人,哪怕算上亲眷,也不过万余人。
敲定好安置难民地点后,韩桢心情大好。
眼见时间临近正午,他打算先用饭,下午再去西城军营巡视一番。
就在这时,难民营中忽地涌出一群百姓。
这些百姓来到街道上,纳头便拜,一边磕头,一边高呼二郎真君爷爷。
这一幕,韩桢已经见过一次,所以并不显意外。
人群中,一名面色憔悴,神情枯槁的老妪仰起头,颤颤巍巍地问道:“二郎爷爷,敢问俺家秦三儿是生是死?”
秦三儿?
韩桢目光一凝,问道:“你是秦三儿何人?”
老妪答道:“俺是她母亲。”
闻言,韩桢面色一沉,转头看了一眼老九。
老九心知不好,咽了口唾沫,赶忙解释道:“陛下,秦三儿当时伤的重,一直昏迷不醒,后来几天醒了也是迷迷糊糊,连话都说不清,加上御医叮嘱要静养,末将也不敢问。”
“等回去再跟你算账!”
韩桢瞪了他一眼,而后翻身下马,快步走上前,将老妪从地上扶起,面含笑意的温声道:“老太君莫要担心,秦三儿受了伤,如今正在宫中养病,用不了几日就会康复。”
秦母诚惶诚恐道:“二郎爷爷使不得,老身怎担得起老太君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