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才跪什么。”桂王和杜九言站在马车旁,和疏散的人群打招呼,弯腰给她揉膝盖,“膝盖疼不疼?”
他没有想到杜九言也会跪下来。
“我肉厚不疼。”杜九言将他拉起来,“没事,该跪就跪真男儿。”
桂王白了她一眼。
跛子从人群一侧走过来,低声道:“先去王府吧,把怀王的事情理清楚再说。”
“好。”桂王颔首,今天看跛子很顺眼。
他们三个人在一起时间久了,就算他和跛子互相看对方不顺眼,彼此毫无想成兄弟朋友的欲望,但不得不说,他们之间是有默契的。
做事的时候,根本不用多解释,已经能做到通达意思。
“继续努力。”杜九言和二位拱手,道:“事情,恐怕还没有完。”
桂王道:“怎么说?”
“不知道。”杜九言开始分析对方的脉路,和通过一件件的事,来揣度那个人在想什么,他的目的是什么。
此刻,她还没有通透,但隐隐觉得,事情还有后续。
“先不管了,反正咱们的能力就是这样,等再出事就再说吧。”
孟郊迎过来,杜九言道:“孟都督,恐怕要劳驾您走一趟知府衙门了,听说死了不少人。”
“还有事情的拉拢去买,您找个刀笔吏写一下,贴在墙上。”
“至于这些女孩子,暂时安顿在王府,派个人将她们的姓名和来历登记造册,然后慢慢找他们的家人。”
“好!”孟郊颔首,杜九言和跛子道:“你去审苏掌柜,让他将昨天晚上,所有在明月坊出入过的人名写出来,一家一家走动,找到所有的孩子。”
杜九言道:“顺便将所有人都抓了。”
按照情况量刑。
“好。”跛子去办事。
大家各自去忙活。
杜九言和桂王带着孩子们进了王府。莫冈上前来见了礼,桂王让韩当和他一起,将所有孩子的名字登记了。
他们去了怀王的书房。
怀王被捆住在椅子上,嘴里塞着布,人被打过,鼻青脸肿蔫头耷脑地靠在椅子上。
桂王抽了他嘴里的布,咳嗽了一声,坐下来。
怀王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看着桂王,渐渐看清后他神情一顿,立刻露出了恐慌之色,“果然是你。”
他知道桂王来了,可是却没有想要和桂王见面。
“有什么可稀奇的。”桂王冷沉着脸看着对方,“几年前,你我每天见面,吃喝在一起。”
怀王嘴角嗫喏了几次,神色萎靡,双眸浑浊没有神采,黑色的眼袋挂在眼下,状态和精神根本就不像一个二十五岁的年轻人。
“墨兮,”怀王开始掉眼泪,“你来这里,是、是圣上让你来的?”
桂王嗯了一声。
“我、我没有任何不忠的心,我对圣上忠心耿耿。”怀王道:“你帮我圣上求求情行吗,看在我们昔日兄弟的情分上。”
“墨兮,我不想死,我一点都不想死。”
“我也不想关在宗人府,那个地方冷冰冰的,我不想待在里面终老。墨兮,求求你了。”
怀王嚎啕哀求着。
桂王看着他,目光渐渐飘远,他想到怀王受封来吉安前,他们一起在王太妃的春华宫里喝酒。
王太妃这个人素来清冷,父皇去了以后,她更是足不出户,若非节庆她一定要露面,大家都几乎要忘记她的存在。她也不常笑,可只有他和怀王去的时候,才会露出笑容。
那天王太妃拿出一坛子酒,说是先帝十多年前存在她那边的。
那个酒特别的香,所以那一顿他和怀王都喝醉了。他拿出琴席地而坐,弹的什么曲子他已记不清了,但依旧能记得怀王一边拍着手,一边围着他跳舞。怀王喝酒上脸,整个人像是一只煮熟的虾子,穿着白色的长褂,跳动着,真的像一只虾,他觉得特别好笑,笑倒在地上。
怀王也不生气,也跟着躺在地上大笑着。
怀王的脾气有点像王太妃,平日虽不至于不苟言笑,但也绝非闹腾的人。
难得看到他这么放得开的玩闹。
王太妃也坐在一边跟着一起笑,拉着他们的手叠在一起,柔声道:“看到你们兄弟感情这么好,我真是高兴。”
“墨兮啊,你以后多照顾怀王好吗?”王太妃道:“宁王和安山王的母妃性子好强,九江王有厉害的外家,只有怀王什么都没有。”
“好!”他当时点头了,拍着怀王的肩膀,道:“这辈子,我们都是好兄弟。”
怀王上来抱着他,哈哈笑着,“对,兄弟!墨兮是我最好的弟弟。”
“那当然。”他道:“我有不好之处?”
怀王冲着他摇头,道:“没有,墨兮是完美无瑕的人。”
他们又笑在一起,这次换怀王弹琴,他起来跟着节拍乱舞。
那个笑容干净的怀王和眼前这个眼睛浮肿目光浑浊的怀王重叠、那个骄傲清高的怀王和这个鼻涕口水眼泪混在一起的男人重叠……
“发生了什么事?”桂王问他,“你不该是这样的。”
“这七年在吉安,你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变成这样?”
怀王看着桂王,努力想着这几年他的不容易,可他想不出来……在封地里,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见不到自己的母亲,不能轻易回京。
“我想我母妃,我想你。”怀王答非所问。
桂王道:“想我?”
怀王道:“想你。你知道的,你我感情最好了。在所有兄弟里,你对我最好。”
“想我,所以让你的家将包围苏庄庄,要将我射杀?”桂王道:“这是你对我的想念?”
怀王摇着头,“不、不是,你误会了。不是我要杀你,是、是闵然举,他要杀你。”
“他要杀你,我拦不住啊。”怀王道。
桂王不想在和他说这些没有用的东西了,实际上,他也不该和他聊着这些,早就没有意义了。
“闵然举什么时候跟着你的,谁推荐给你的?”
怀王想了想,回道:“他是我自己找的。为了请他,我、我非了不少力气。”
说完,他觉得这和他刚才将所有责任推给闵然举的话有些不符合,就立刻又补充道:“但,但是我没有想到,他秉性如此之坏。”
“王爷,”杜九言看到桂王眼中的失望和不耐烦,她上前抚着桂王的肩头,看着怀王问道:“怀王爷,您为什么要办明月坊?”
怀王摇着头,“不、不是,明月坊不是我办的,真的。”
“可所有人都说是你办的。”杜九言道:“你觉得他们都在冤枉你吗?”
怀王一怔,接着摇头,“我真的没有,我是无辜的。墨兮了解我的,我这样的性格,是不可能做这种事的。”
“是他办的。”门外,怀王妃进来。
她约莫二十四五岁的样子,人很清瘦,穿着一件素白的衣服,脂粉未施。第一眼看去,还以为她在孝期,为哪位长辈守孝。
“这一切都是他做的。”怀王妃站在门口,看着桂王,“墨兮,眼前的怀王,早就不是你认识的哥哥了。”
“这几年他性情大变,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
杜九言扬眉打量着怀王妃。
“阿楠,你不要胡说。”怀王道:“你可知道,你说这些话还有什么后果吗?”
“我们全家人都要丢命的!”怀王吼道。
怀王妃忽然给桂王跪下来,咚咚咚磕了三个头,直挺了腰杆,和桂王道:“我和怀王有一子一女,女儿今年七岁,儿子五岁。”
“稚子无辜,请王爷饶他们一命。”
“其他的人,”怀王妃看怀王,目光里是嘲讽和冷漠,“能杀的,就都杀了吧!”
“千刀万剐,一刀刀凌迟都可以。”
怀王妃说完,起身冲着桂王行了礼,转身欲走,忽然杜九言出声道:“王妃娘娘稍等。”
“杜先生,有何吩咐?”怀王妃看着杜九言。
杜九言拱了拱手,“吩咐不敢担。我只想问王妃娘娘,怀王爷什么时候开始服用五石散的?”
“你看出来了?”怀王妃无奈地笑着道:“难怪人人都说杜先生厉害,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他服用这个药,大概是从五年前。他有一段时间手臂钻心疼痛,每每疼起来都生不如死。大夫开了许多的药剂,也试过很多的方子。”
“可是都无济于事。后来,来一个云游的道士,见他疼的痛苦,就给了他一方药。”
“他每次疼起来,都要吃一点。那药吃了以后,就不疼了。”
“都知道这不是好东西,可是他疼的那么厉害,我就没有拦着他。却没有想到,半年后他的手臂已不再疼了,可他却再也离不开这药了。”
“他的性格开始阴晴不定,有时候暴跳如雷,有时候冷若冰霜。”
杜九言微微颔首,道:“这种药,不但使人性情大变,还会让人变的迟钝,蠢笨!”
“是啊,”怀王妃道:“不但蠢,还残忍!”
“杀了吧,有的人活着已毫无意义了。”话落,她拂开袖子渐行渐远。
杜九言回头看着怀王。
“怀王爷。”杜九言将门关上,坐在怀王面前,“你有没有想过,你走到今天这一步,是有人故意引着你的?”
怀王浑浑噩噩,闻言眉睫动了一下,睁开眼看着她,目光露出一丝清明,像死溺水的人拼命去打破水面的屏障,想要冲出来,“引导我,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