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丛义时不时装傻,会提出一些问题跟大叔讨论,好似筹建新军之事全无章法。讨论到最后,大叔忍不住就要骂他太笨,按他的想法建军,建起来的军队,都是中看不中用,全是花架子,拉出去只会跑,不能打,简直是把军士的性命当儿戏。最后直接建议他,还是不要做监军了,免得害人性命,误人子弟。
杨丛义趁机劝道:“大叔,要不你下山帮我练几个月吧,现在都招募的差不多了,拉到明州练三五个月,就要出海,帮我们练三五个月就行,你一个人在山里待了这么久,估计也呆腻了,明州在海边,那里有许多海岛,风景秀丽,景色优美。住在海边,闷了就驾船出海,散心看风景,或者随便选一个无人居住的海岛住下,做一个逍遥岛主。海洋广阔无边,比大宋大了千倍万倍,要是不想见谁,望海上一走,找个海岛落脚,谁都找不到,你想想看,那可多好,比在山里可好多了。”
大叔笑道:“我就知道你回来有事,原来给我报信是顺带,让我下山给你练军才是目的。”
杨丛义笑道:“那大叔你去不去呢,这次军中招募的都是年轻人,十几岁二十几岁的人,你去了就是他们的先生,就是他们人生的领路人。关键是海边、海岛真的很好,要山有山,要水有水,保准你去了不想再回来。”
大叔道:“海里好不好我不知道,但我上山有些年头了,不想折腾,也不想热闹。还是不下山了,你要是有事,多回来几趟就是了。”
杨丛义急道:“大叔,这可不行啊,要是没你我这新军练不成,功勋也捞不到,有事儿回来找你,哪有我们在一起,随时问你方便。你藏在黄梅县大别山里,也不是秘密了,天柱山里那帮人知道你,他们有大阴谋,建了个忠义盟,我在跑进天柱山其实都跟他们有关,全是他们在背后捣鬼,忠义盟正需要人手,说不定什么时候他们就要来找你,拉你上山入伙做土匪,行杀官戮民之事,到时候你能推脱的开吗,山就这么大,他们有几千人,你藏哪儿他们都能找到你。跟我出海就能摆脱他们可能的纠缠,海外那么大,出了海,他们上哪儿找你,上哪纠缠你去。你要是呆在山里,就等着被他们烦,等着被他们算计吧。”
大叔听到这话就沉默了,他就是怕麻烦才藏到山里来,天柱山离大别山并不远,近卫军里的那些人是什么性子,他清清楚楚,他们不甘寂寞,弄出个忠义盟完全有可能。忠义盟,不用问也能猜到他们要干嘛,杀官戮民是轻的,报仇雪恨才是真,他们心里一时痛快,扰乱的却是更多的家庭,这种事情他绝对不会参与。
真要被昔日的同袍找上门来,想要拒绝,基本不可能,虽然他心里也有怨恨,但不是以他们的方式来消除,况且他们的方式也消除不了怨恨,到时候旧恨未消再添新仇,卷入旋窝之中,不得脱身,害人害己。当初离开军营,跟他们想法不同,才到山里来隐居,但毕竟是出生入死的同袍,真被他们找来,山虽大,却也无处可藏。
“让我想想吧。”大叔沉默许久之后如此说道。
杨丛义知道大叔内心已经动摇,便不再多说什么,自己独自出去,留大叔在家好好想。
这次再离开,以后就不会再回来,他留在山上的那本地图册要随身带走,这次出海还有用处。古代的海图他也见过,与后世用卫星高空侦测的制作的地图差距很大,有时候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特别是在海上,有精确的地图,出海就能少走不少弯路。
爬上山,找到藏地图的石洞,搬开石头,地图仍在,完好无损,只是落满了灰尘。仔细翻看着地图,每看到一个地名,就好似已经去行走过,粗略翻一遍,无数的地名从脑海中冒出,这天下便尽在心中,他自己似乎独立在这世界之外。
他小心翼翼的合上地图册,由于翻了太多次,有些书页已经陈旧破损。这本地图册陪了他两年半,还是上大学时买的,每次出去旅游远行,这是必带的一件东西。有了地图,在没有信号的地方,他才有安全感。
杨丛义把地图收好,在山上转了一圈,打了只野鸡才下山回去。
天黑了,吃完烧鸡,时辰还早,两人坐在屋外,看着繁星,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两人心里都有事,多数时候沉默不语。
大叔能感觉到杨丛义跟三年前不一样了,那时候的他,有吃有喝,就无忧无虑,现在虽然脸上有笑容,眼睛却有事,三年时间,他成长了。而他自己,一个人躲在山里避世,一个月也接触不到几次外人,面对的除了山石,就是树木,还有猎物,这生活确实足够枯燥。
看着满天繁星,忍不住要问问,此生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前半生为了抵御金贼,北复中原,跟随岳帅东奔西走十多年,那十年是人生辉煌的顶点,每天醒来都意气奋发,有事可干。等岳帅遇难,人生就变了模样,义气消磨,志气不再,生活再也没有激情,到最后烦闷的不得不离开待了十多年的军营,从此以后,他的生活里就只有空山。若在山里继续呆下去,不过是老死空山罢了。
这么多年,心里憋屈与怨恨渐渐的淡了,那些恨意随山风、随流水、随草木枯荣,慢慢消逝。
他也看开了,人终归有一死,化为黄土,能在世间留名便已足够,岳帅名传大江南北,声明远播金国边塞,这天下谁不知岳帅大名,谁不知岳家军!往日怨恨该放下了,该去这为之征战了半生的土地走一走,看一看,即使岳帅心愿难全,大宋只有半壁山河,可它不一样是精彩的?
“丛义,你先回太湖吧。”大叔望着朦胧的远山。
“大叔,你真不跟我一起走?”杨丛义有些失落。
“有些后事还要安排,迟几天去找你。”大叔心态平和,徐徐说道。
听得这话,杨丛义顿时欣喜:“大叔,你愿意下山帮我了?这可真是太好了,新军有望了!”他兴奋的站起身来,对着空山就是一声怪啸。
此时他是兴奋的,也是自由的,在山外的沉稳,回到山里便不复存在。
这个山间寂静的夜晚,改变了两个人的人生,也改变了历史的走向。这个夜晚是对还是错,多年后也难以分辨。
清晨,山间鸟儿的鸣叫将杨丛义叫醒,这一觉他睡的特别踏实,没有像往常那样,天不亮就醒来,因为这是一个安全的地方,不需要警醒,不需要设防。
大叔已经早早的起来,烧好饭,在收拾行装。
吃完饭,杨丛义将钱袋留给大叔,交代一番,便先行下山。
古人重信诺,既然大叔答应了,他就不担心大叔不来。
现在他担心的是营地里的情况,五六百人在一起,不要出事闹事才好。
下山之后,取了马匹便一路往太湖县急急赶路。
从黄梅县到宿松县,两县之间有六七十里山路荒无人烟,无茶铺无驿站。杨丛义来回已经走过两次,三年前步行,走了将近一天,前天回来骑马也跑了一个多时辰。
纵马奔驰间,忽见前边官道上黑影一片,隐约有叫喝之声传来,几息之后,便看得清楚,原来有人在官道上缠斗。
杨丛义三年前吃过一次亏,不欲多事,况且还要急着赶回太湖县,更是不想有片刻耽搁。
官道只有一条,别无他路,只能冲过去,或是等着他们分出胜负。但在一边围观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荒芜人烟的地方,谁知道他们为什么争斗,难免不会被殃及。
几息之间,念头急转,杨丛义决定催马冲过去,管他们有什么恩怨。
马鞭一挥,啪一声抽在马屁股上,身下的大马吃疼,一仰首奋蹄飞奔,沿着官道右边直冲过去。
几个呼吸间,便冲到打斗的人群身前。
在地上缠斗正酣的人,势均力敌,忽见一个黑影袭来,如何能不慌,瞬间闪开一条路,让过了急冲而过的大马。
在冲过人群的一霎那,杨丛义看清了缠斗的双方。一方黑巾蒙面,足有二十多人,一方是身穿道袍的三个道长。
成功避开危险,纵马飞驰间,杨丛义思绪飞转,又是道长。三年前在大牢里救他性命传他功法的是道长,两年前在天柱山里两次救命,帮他渡过难关的,也是道长,道长不求回报,但他不能不报。
杨丛义手上缰绳一紧,勒停身下大马,调转马头往回奔去。
正在道上激战不休的双方忽听一声大喊:“天柱山杨老五在此,快快住手!”
一黑巾蒙面人跳出战团,喝道:“老子管你是哪个,赶紧滚,不然顺手多杀一个也不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