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兴二年,南金正隆九年,正月初七,通许、杞县金军合力偷袭亳州不成,损失五千精锐轻骑兵后,在大雪尚未融化之时,忽然对杞县外的宋军大营发动攻击。
宋军有备,连续进攻半日,未得战果,傍晚时分,金军撤兵退走。
宋军主将成闵,先前几番在撤退之时损兵折将,此时见金军攻城不利,准备撤退,当即决定待金军撤退之时,出城追击,找回颜面,博取战功。
是时,金军撤退半里,宋军忽然打开营门,挥军向金军杀去。
不想金军并未向之前的宋军一样,闷头逃往己方大营,反而回身与宋军展开激战。
随着混战的展开,原本就不愿在冷天中出战的宋军将士越发士气衰落,从追击变为且战且退。
混战中,不知是谁大喊一声“撤”,宋军将士虽未听闻鸣金收兵之声,此字一出,便如同一道命令,迅速在战场中传开。
宋军撤退了,近万宋军很快退往大营门口,拥挤成一团,拼命往大营内挤去,完全顾不上不远处冲杀过来的金军。
最终,只顾逃命,不知抵抗的宋兵被围在大营门前厮杀。
大营内眼见情势不对,想要关闭大门,可在蜂拥而来的大宋将士不断冲击下,根本不可能将大门关闭。
当最后营门关上,营外战死的大宋将士已达到四五千人,而此时营外仍然有近千宋军。
回不了营的将士再一次被大营抛弃,他们想要突围,但为时已晚,数千人如何在数万人围堵下突围?
城外数千大宋将士望着近在咫尺的大营,在怨念中被金军一一杀死,他们临死前的喊叫声,穿透营门,传入大营之内。
营内将士,闻言无不悲痛心寒,全军士气,一时之间,低落到尘埃之中,全无半点士气。
金军得了便宜,又见宋军大营坚固,便撤军退走。
当晚,夜深人静,一支宋军从无人值岗的后营悄然离营,向睢县方向退走。
就在那支宋军离营不久,陆陆续续又有几支军队离营而去。
在一个时辰之后,成闵听闻有士兵逃跑,急忙聚将了解详情时,方才发现军中的统制官已经消失了十之六七,不知去处。
眼见如此,成闵脸色大变,当即下令全军撤退,撤回归德府!
宋军抛弃了一切粮草辎重,只穿着身上的盔甲,拿着手里的武器,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两个时辰之后,宋军大营成了一座空营,营内留下的是来不及带走,也来不及销毁的粮草辎重。
第二天正午,当金军探子抵近侦查,发现宋军营内悄无声息,也没人影走动之后,仗着胆子翻入营内,方知宋军大营已经是一座彻底的空营,营内四五万宋军俱已消失无踪。
探子将消息带回,金军将帅起初不信,以为是宋军设下的计谋,待派出骑兵仔细搜寻周边二十里,仔细查看营内一应事物之后,方才确信宋军确实已经撤离,撤回归德府。
但为防宋军营内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金军将粮草、辎重等一应有用之物全部搬走之后,一把大火,将大营彻底烧毁。
自此,杞县境内再无宋军。
成闵先在进攻通许之时失利,损兵折将,此时又退回归德府,这给了张浚极大的打击。
当初他在徐州指挥北伐,因邵宏渊与李显忠不和,致使北伐大军兵败济州城,导致北伐失败,退守盱眙,此后北伐迎来转机,接连收复多个城镇,不想成闵却是不堪大用之辈,不但在杞县未得寸功,还屡屡失败,短短四五个月时间,便损兵四五万人。
张浚是大宋现存唯一的老帅,皇帝、朝中上下以及大宋军中无不对他寄予厚望,全都指望他能统领大军,一举北伐成功,收复中原旧地,可如今怕是不能了。
张浚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他曾经是宰相,后又作为统兵将帅参与抗击金人,一生辉煌,虽然因主战与秦桧势成水火,不得赵构喜欢,赋闲在家二十年,可他那些辉煌的过往,注定了他是一个骄傲的人,能失败一次、两次,但绝不能有第三次。
兵败济州,朝堂上对他的弹劾之声,被主战派和皇帝赵昚联手压了下去,这件事他是知道的,后来皇帝和主战派再次让他统领北伐大军北上归德府,期间遭遇多少反对弹劾,张浚虽然并不是十分清楚,但也不是毫无耳闻。
第一次杞县溃退,损兵两万,朝中主和派便有弹劾张浚的声音,主战派依然将那些言论压制下去,通许之败,再损兵三万,朝中弹劾之声更甚,陈康伯都给他送来亲笔书信,让他务必小心,即使不胜,也绝不能再败,可见临安形势有多么危急。
这次成闵损兵,匆匆逃回归德府,之前收复的城镇又全部落入金人之手,若这个消息传回临安,不光是张浚,连主战派诸位大臣恐怕都要面临狂风骤雨般的弹劾攻击。
原本以为,能在暮年率军北伐成功,恢复中原,以青史留名,现在想来确实是功名蒙心,急功近利了!
张浚独坐帅府内院两日,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这个时代已经不是他的时代,大宋早已没有那么多能征善战的将军,也没有那么多悍不畏死的士兵,更没有多少一心支持北伐的臣民。
如今朝廷富裕了,而整个大宋却没了进取之心,朝中主战的,除了几个五六十岁的老家伙和新皇帝,根本就看不到年富力强的面孔,还有某些看似支持主战派的青壮官员,实则是投机取巧之辈,哪派强势,就倒向哪派而已,主战还是主和,其实他们根本就不关心,他们心里想的只是如何攀附上重臣,好平步青云,至于北伐还是不北伐,他们毫不在意。
张浚看清了,北伐注定不能成功,新皇帝也只是一时气血之勇,等朝中主战的老臣一退,主和派三言两语,就能马上消磨完他的所有斗志,更重要的是,目前看来,北伐并不是大宋朝野上下的共同目标,只是几个六十多岁的老家伙和新皇帝的梦想而已。
没有持久的新鲜血液支持,北伐谈何容易。纵使此时金国内乱又如何?大宋内部就一片祥和吗?
大宋内部从来都不是祥和的,主和派对主战派的压制和拖累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前方仗打得好还是打的不好,主和派都会想到攻击的办法,哪怕出卖大宋的利益,只要让他们用嘴与金人谈判,夺得朝中权力,他们什么都做的出来,谁让太祖欺负柴家孤儿寡母,得位不正!
经过几天静想,张浚已经明白了,大宋北伐不可能成功,因为要北伐成功就得要强大的军队,就得要战功赫赫、能统帅全军的将帅,但绝大的矛盾在于,皇帝和朝臣根本不会允许这样的人存在,如果有人有这个苗头,他们会第一时间扼杀,如果没能第一时间扼杀,也会马上想办法铲除,绝不会给他统帅全军的机会。
想清楚一切的张浚,决定放弃了,大宋的灭亡从太祖以武将之身欺负柴家孤儿寡母,黄袍加身时就已经注定了,几百年来,他们没有一天不害怕武将,在他们看来,能打仗的、会动脑筋的武将统统不能重用,蠢笨的、不会打仗的武将,才是他们想要的良臣。
临到老了,张浚才明白过来,他这一生的抗争毫无意义,一时之间,尽不知是为了谁,皇帝?百姓?还是自己?
他淡然了。
战报如实飞马送回临安。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张浚接连写了好几封信,一封给徐州李显忠,一封给襄阳吴拱,一封给新皇赵昚,一封给陈康伯,一封给兴仁府杨丛义。
而后他便等待朝廷的命令。
隆兴二年,正月二十二,临安诏令传至归德府,归德府北伐军交由京东、河北路招讨使、北伐右路军统领李显忠统领,令张浚回临安担任枢密使之职,成闵签书枢密院事,一个月内,赴临安任职。
该来的,终归是来了。
可张浚已经不想再掺和,于是当即向朝廷上书,请辞枢密使之职,直言年老体衰,身体不适,难堪大任,要回老家养老养病。
二月初十,连番催促之后,李显忠才很不情愿的从徐州赶来归德府,接管归德府八万兵力,接掌帅府。
李显忠聚将仪式上,北伐军原统帅张浚没有出现,主将成闵也没有出现,他们已经先后离开。
看着眼前的一众统制官双眼无神,李显忠根本不知道他将面临的是一帮什么样的人。
成闵一路赶回临安,欣然赴任,他终于再次回到临安了,当晚便包下了豪华的酒楼,宴请诸位新旧同僚。
张浚年事已高,一路走走停停,刚到盱眙,便接到朝廷的回复,他请辞之事,朝廷不接受。
但张浚心意已绝,不管朝廷是否接受,他都不会再回临安,于是再次上书请辞。
待到他来到扬州时,朝廷的回复又到。
朝廷同意他请辞枢密院事,改为出叛福州,张浚依然请辞不受。
五月初,张浚病逝。
朝廷赠其太保,后加赠太师,五年后,获赐谥号献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