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御街之上,一群骑兵正在狂欢的人群中艰难地前进着,他们身上残破的盔甲见证了他们的历程,盔甲上被弓箭射出的小洞和被长刀划破的甲片注解着他们的英勇,但街头狂欢的人群并没有在意这群勇士,他们依然叫着,喊着,丝毫没有为这些勇士让开一条路的意思。不但如此,偶尔还会有几个书生和士大夫对这些勇士投射来鄙夷的目光。
这让我很快就想到了临安与边境百姓的差异。临安百姓相对于边境的百姓来说,重文轻武的思想实在是太过明显了。边境百姓由于长期受到敌人的侵扰,生活得苦不堪言,他们自然对那些拿起刀枪杀敌卫国的兵士,心存着感激和尊敬。但临安的百姓却是不一样,他们生活得很富裕,从来就没有衣食和性命之忧。他们只尊敬那些“以半部论语治天下”的文人,而当兵的军士对他们来说,无非就是游手好闲的地痞和被充军的罪犯。所以在临安的街头上才会出现这样具有讽刺意味的一幕,百姓们为勇士取得的胜利而感到高兴、骄傲和自豪,但他们却鄙视为他们带来胜利的勇士。
这些正在街头遭受白眼的正是我所领的新兵营军士。面对着临安人的眼神,他们并没有太多的反应。或许是他们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又或许是因为他们成熟了。毕竟对于经过生、死考验的人来说,这些小事根本就不足以挂在心上。
新兵营的军士自从经过蔡州之战后,能够活下来的只有跟在我身后的七百余人。虽然人数少了,但他们的力量较之以前却更加强大,因为经过这次血与火的洗礼,他们终于认识到了战争的残酷。同时也正是经过了这场战争,他们才称得上是同生共死的兄弟,明白了相互之间配合和团结的重要性。所以在这段时间里我很清楚地在他们身上感觉到了另一股力量,那就是他们相互之间的默契。
我在经过了近一个时辰的折腾后,终于从烦人的早朝中摆脱出来,想到以后每天早晨都要去早朝一次,我不禁打了个寒颤。早朝无疑是那些口若悬河的文官们的天堂,他们在那里可以尽情地发挥他们的口才,尽情地描绘属于他们自己的战争。虽然有时赵昀也会问我一些有关蒙军的情况,但是我很无奈地发现,原来我对战场的了解还远不如那些从未上过战场的文官深刻。他们总是用巧妙的语言和高超的口才将我的问题转化成不是问题。
比如我说到蒙军无粮晌之忧,出战便烧杀劫掠以战养战,甚至还可以吃人肉,这使得他们可以毫无顾忌地深入敌境作战。而众文官们很快就会以“得道者得天下,失道者失天下”,“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等将我一棒打死,这使我不得不再次惊叹他们敏锐的思维和事物的两面性。
蔡州之战中,宋军一直处于主攻地位和两次率先攻上城墙的事实,恰好成为文官们所认为的“宋军军力高于蒙军”的论据。他们依此在赵昀面前描绘了一幅十分美好的战争前景,更重要的是,赵昀显然已被这种美好的前景吸引得无法自拔,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他那受万人景仰的中兴王朝,以至于到后来他已完全将我撇到一边了。
更加可怕的是,原来陷于这种盲目乐观情绪中的,不仅仅是皇宫里的那些人。当我走上御街时才发现,整个临安的百姓都被这次的胜利冲昏了头脑。蔡州之战中,宋军的神勇和蒙军的窝囊是他们津津乐道的话题,他们四处奔走相告,满街都是蔡州之战的只言片语。在他们的口口相传之下,宋军已在不知不觉中被神化了,现在的他们已经达成了一个共识,那就是只要朝廷肯出征,那么收复汴京已不是问题了。
而对此我却毫无办法,我摇头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临安作为南宋偏安政权的中心,生活在这里的人都好像生活在梦中。边境打败仗时,他们便沉迷于声色犬马之中麻醉自己,过着能享受一天是一天的生活。而如今打了一个胜仗,他们又迫不及待地勾画着另一个梦。
不过临安的消息还真是灵通,我们只在襄阳休整了两天,便马不停蹄地赶往临安。本来我还以为临安的百姓没有这么快得到消息的,却没想到蔡州之战的情况早就由商人从水路传到这里了。
“咦,那位骑在马上的将军好像是郑言。”不远处一个略带疑惑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朵。
在临安有人会认识我我并不感到奇怪,毕竟我在这里也呆过一段时间。虽然上次我在临安的几个月里,大多数时间都呆在骁骑军军营。唉……不过像我这么英俊潇洒的人,有见过我面的人应该都不会忘记吧。
不过……不会再来一次吧,我在心里滴沽了一声,上次我和史开山一起时,被临安的书生追得满街跑的情景再次闪入我的脑海。但在我心中也有些期待,这样的事情虽然会给我造成一些麻烦,但这也会很好地满足一下我的虚荣心。
呵呵,我正好也可以凭此在新兵营的兄弟面前炫耀一番,他们就老是说我长得不够威风,没有大将风度。
“怎么可能。”我的美梦很快就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了:“像郑言这样的人物,自然是稳坐帐中,运筹于千里之外的翩翩公子,又怎会和这些粗野之人同伍呢,你定是看得眼花了吧。”
“也对……”
闻言我差点从马背上跌了下来,身旁的王坚和几个军士显然也听到了这一番话,他们个个都憋着笑,胀红着脸苦忍着……
“想笑就笑吧。”我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
我话音刚落,四周已是笑倒一片。
“翩翩……公子……哈……”有些军士已是辛苦得捂着肚子扒在马背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