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如血。凄厉地北风呼啸而来,卷起一阵风沙,打上,让他几乎睁不开眼睛。皇陵上刚劲挺拔的柏树,也竟然似受不了北风的威力,不得不弯下笔直的身躯。连神道两旁的石翁仲,似也感受到来自北方寒意,在风中瑟瑟发抖。
江逐流从甬道中出来,才蓦然发现天气已变。经历了一整季的暖冬,到了初春时节,竟然忽然寒潮侵袭过来,感觉上竟然似比隆冬季节还要寒冷。
但是无论天气怎么寒冷,都冷不过江逐流内心的寒意。刚才他躲在暗处,看到邢中和发现了“商”位的磁石,当时冷汗就下来了。所幸的是,天色已晚,下宫出入甬道即将封闭,邢中和来不及去勘测其他四个方位有没有磁石。但是,这也仅仅是为江逐流争取到一夜的时间,假如今天夜里他不解决掉这个危机,那么,到了明天早上,他所做的一切都要暴露出来了。自从江逐流来到宋朝之后,所遇到的危机以此次为最!一个处理不好,他丢失的可不仅仅是自己的性命,冬儿、江母、江村江氏族人、李金宝一家三口甚至李金宝的族人,成百上千条性命,都会被株连进去。
江逐流抬头看了看西边,血红的落日已经被远处的北邙山挡去了一半,天色马上就要黑下来了,他再不做出决定,就没有时间了。
死!邢中和必须死!江逐流下了决心,他必须于今天晚上想办法干掉邢中和。只有邢中和死了。下宫中的秘密才可能被掩盖下去。虽然这种办法未免太残忍了点,但是与邢中和一条性命比起来,江逐流这边所牵连地上千条性命的分量显然要重的多。
与其千家哭,不如一家哭!况且,邢中和与雷允恭相互勾结,所做恶事甚多,也实在是死有余辜!所以,干掉邢中和。就当是为民除害了!
其实。这一切也不过是江逐流内心的挣扎而已。对他来说。自从当初李金宝父子禀告他下宫之下有水脉开始,他决定嫁祸邢中和与雷允恭开始,就已经判了邢中和的死刑。所不同的是,若是按照正常轨迹,邢中和没有发现下宫处磁石的秘密,那么斩杀邢中和的是朝廷。但是现在,邢中和发现了下宫处磁石地秘密后。江逐流不得不亲手杀掉邢中和。
借刀杀人,和亲手杀人是两个概念。听说一个人被杀,和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死于自己地手下,那种感觉是绝对不能相提并论地。自从江逐流当日在清化镇下手勒死江大眼后,他内心深处就患上了很严重的心理障碍。事后他在向冬儿哭诉时,就暗自发誓,以后绝不亲手杀人。可是,正如一位哲学家所说。事物的发展往往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的。现在,他不得不重新面对必须下手杀掉邢中和的局面。
那么怎样杀掉邢中和呢?江逐流心中还没有主意。以他的身手,杀掉邢中和并不难。难得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掉他,而且事后还不能让任何人怀疑到自己。在这皇陵下宫冒水地关键时刻,假如邢中和忽然被杀,必然会惊动朝野。别人不说,监工使夏守恩和江逐流两个人首先就是重大的怀疑对象。而且邢中和被杀还会提醒丁谓和雷允恭,这背后一定藏有玄机。那么他们首先会怀疑谁?当然是承事郎江逐流,因为监工使夏守恩本身就是丁谓和雷允恭的自己人。
江逐流一旦惹上丁谓和雷允恭的怀疑,下场还会妙吗?雷允恭虽然是个笨蛋,但是丁谓却是个老奸巨猾的人,若是他要用心来查邢中和的死因,恐怕江逐流做的如何干净,也逃脱不了丁谓抽丝剥茧般的追查吧?
退一步说,即使江逐流杀邢中和地时候没有留下一丝线索,丁谓虽然怀疑江逐流,却是拿不出任何真凭实据,可是,这个时候丁谓会不会抛开邢中和死去想另外地问题。那就是,邢中和为何被杀,这背后的玄机究竟是什么?假如丁谓派人用心勘察,难保不发现下宫出的磁石,如此一来,即使邢中和被杀,江逐流还不是一样会暴露出来?若真是发生这种情况,杀死邢中和还有什么必要,还有什么意义吗?
江逐流心中来回思忖,觉得最稳妥地办法就是让邢中和自杀,或者是他杀死邢中和后,伪造一个邢中和自杀的现场。如此一来,所有问题都会有一个合乎情理的解释:
第一,邢中和有自杀求死的动机。当初正是他的提议,山陵都监雷允恭才向刘太后上本,力主把皇陵下宫改造为地宫,让宋仁宗的灵椁移放于此。现在,皇陵下宫掘出水脉,邢中和当然又惊又惧,选择畏罪自杀也不足为奇。
第二,邢中和有倾向自杀的表现。昨天他得知皇陵下宫掘出乱泉后,当时就吓得精神失常了,监工使夏守恩请来杏林妙手,为他开了几副安神补脑的汤药,他喝过两副,精神这才恢复正常。这就难保他到了皇陵之后,见到下宫处的水脉,触景生情,又被吓得失心疯了,选择了畏罪自杀以逃避太后与皇上的责罚。
总之,只要能让外人看来,邢中和确实是自杀,江逐流就不会惹起嫌疑。而他面临的危机也就会随着邢中和的死去迎刃而解。
可是,怎么样才能让邢中和自杀,或者杀掉邢中和却伪造成一个让任何人都不会怀疑的自杀现场呢?这对江逐流来说,又是一个相当艰巨的难题。
首先,让邢中和自杀是不可能的。若是在邢中和没有发现磁石的秘密之前,或许能通过别的方法,挑起邢中和内心的恐
他在精神崩溃之下选择自杀这条路。可是现在,邢磁石的秘密。内心中重新燃烧起熊熊地求生的之火。若是明日在下宫内他的推测得到证实,那么邢中和甚至可以将功折罪,保住头顶上的乌纱。试问在这种情况下,江逐流如何让邢中和自杀。
那么,剩下的唯一一条道路就是江逐流干掉邢中和,然后伪造成邢中和自杀的现场,让别人相信邢中和就是自杀的。可是,这也面临着一个问题。拿就是江逐流、邢中和、夏守恩以及山陵使司别衙的其他官员晚上都住宿在帐篷内。这十数个帐篷就扎在神道旁地空地上。每个帐篷彼此之间距离不过两三丈之远。外面还有兵丁把守,在这种情况下,江逐流如何去神不知鬼不觉地去杀掉邢中和,而且还要布置出他是死于自杀地现场呢?
江逐流苦思无计,闷闷不乐地走进了自己地帐篷。好冷啊!江逐流跺了跺冻得发木的脚,双手放在嘴前呵气取暖。奶奶的,这鬼帐篷竟然一点保暖作用都没有。帐篷之内冷冰冰的,还外边并没有什么区别。
“来人!”江逐流喝了一声。
立刻有个差役跑了进来,躬身说道:“承事郎大人,有何吩咐?”
江逐流不悦地说道:“这帐篷内怎么如此寒冷?让本官如何居住?”
那差役连忙道:“承事郎大人,这帐篷仓促之间搭好的,室内用具尚未配齐。刚才监工使夏大人已经吩咐人到工匠处拿几个火盆过来。这帐篷密封性很好,只要生起火盆,一会儿就会暖和起来。”
说话间。有差役拿着一个火盆进来。还背着一大筐碎木屑。这皇陵工地用木材的地方甚多,散碎木块木屑到处都是,正好可以用来取暖。
两个差役为江逐流生起了火盆。随着熊熊的火光,帐篷内逐渐有些暖意,再不象方才那样寒冷了。但是,由于帐篷密封很严实,里面也充满了木屑燃烧地烟雾,熏得江逐流连声咳嗽,眼睛也感到有些辣辣的。
差役看了看火盆,又对江逐流讨好地说道:“承事郎大人,你的帐篷太过于巨大了,一个火盆恐怕不行,不如小的再去给你拿一个火盆。有两个火盆一起烧柴,这帐篷就会非常暖和了。”
江逐流一边咳嗽一边摆手道:“算了算了!这一个火盆的烟雾本官就受不了,你若是再拿过来一个,本官岂不是要搬到帐篷外边去住?”
差役连忙躬身道:“是是!承事郎大人责怪的是,是小的考虑不周。可惜这皇陵之上都是木块木屑,没有石炭,若是能燃烧些石炭取暖,就没有这些讨厌的烟雾了!”
一听石炭两个字,江逐流心中蓦然一动。对啊!石炭,我为什么就没有想起石炭呢?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有了石炭,一切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江逐流心中狂喜,脸上却不动声色地说道:“那你还不去永安城内买些石炭过来?难道说今天晚上就打算用这些木块木屑地烟雾熏死本官、熏死监工使夏大人和司天监少监邢中和大人不成?”
那差役连连告罪,口中却说道:“承事郎大人,没有监工使大人地手谕,小人无法出的皇陵啊。”
江逐流淡淡道:“无妨。你就去找监工使大人,说本官嫌木块取暖烟气太大,让监工使大人写道手谕,派你进永安城买些石炭回来取暖。”
“是!小的这就去!”
那差役跑到夏守恩地帐篷内,对夏守恩禀告了江逐流的话。夏守恩也正被满帐篷烟雾熏得眼泪直流。听了差役的禀告后,对江逐流的主意也甚为赞同。他提起笔来,正要为差役写一道手谕,忽然间又停了下来。这江逐流此时派差役出去,会不会有什么是借这个差役出去传递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啊?
想到这里,夏守恩就放下了笔,对那差役说道:“好了,你且回去转告承事郎大人,说本官知道了。这帐篷刚刚搭建好,承事郎大人也是刚刚入住,跟前还离不开人,你就先去侍候承事郎大人。至于去永安县城购买石炭的事情,本使另选他人去办理。”
那差役回到江逐流的帐篷,转告了夏守恩地话。江逐流听后知道监工使夏守恩在防备他。可是他却不在意,他的目的就是购买好石炭,至于谁去购买,都不干紧要。
皇陵距离永安县城不过十余里路程,差役快马而去,很快就购买来石炭回来。用过晚饭后,监工使夏守恩、司天监少监邢中和,当然还有承事郎江逐流。帐篷内都生起了石炭火盆。至于其他官吏。因为官职低微。尚不够资格享用昂贵的石炭取暖。
晚饭后,江逐流找了个借口,来到邢中和的帐篷,他一进帐篷,搓了搓手,就呵斥门外的差役:“你们这些差役,都瞎了狗眼了?怎的少监大人帐篷内只放了一只火盆?就不怕冻坏少监大人?”
门口的差役连连认错:“是。承事郎大人,是小地考虑不周,委屈了少监大人!”
江逐流骂道:“既然知道委屈了少监大人,还不赶快去为少监大人添两个火盆过来?”
门口地差役被骂得狗血喷头,连声答应着,一路小跑地去找火盆去了。
邢中和在一旁微笑地看着江逐流地表演,也不言语。他心中道,当日因为雷允恭和李金宝父女的纠葛。江逐流甚少主动来拜访他。今日江逐流不但主动来帐篷内拜访他。并且还呵斥差役,让差役为他添加火盆,这其中主动讨
味甚是浓厚啊。这可与邢中和所熟悉的江逐流的一符。邢中和内心中越发断定,下宫处的巨大磁石一定与江逐流有关。否则江逐流绝对不会如此做贼心虚。
但是,这毕竟还只是邢中和的推测,他手中还没有拿到确实地证据,邢中和决定,暂时先把心中的怀疑压下来,与江逐流虚与委蛇,以免打草惊蛇,让江逐流有了准备。只要邢中和明天能在下宫其他四处方位中找到磁石,那么就等于拿到确凿的证据了,到时候他再把这个消息向监工使夏守恩、向宰相丁谓和山陵都监雷允恭一禀告,看他江逐流还怎么狡辩。
心中这样想着,邢中和口中却向江逐流招呼道:“江老弟,真是稀客啊。自从当日在汴梁寒舍小聚后,江老弟还从未主动拜访过邢某人呢!”
“有么?”江逐流故作惊讶地拍了一下额头,连忙躬身向邢中和告罪道:“江舟俗务繁忙,根本没注意这些事情。今日听少监大人一提,还真是这么回事。少监大人,江舟这里向你赔罪了!”
邢中和赶快上前假惺惺地扶起江逐流道:“江老弟,邢某人也只是发发牢骚,没有一点责怪江老弟的意思,江老弟万勿认真。”
两人各怀心思自说自话,看起来相谈甚欢,可是彼此都明白笑语欢颜背后,都隐藏着刀
光剑影。过了今夜,就是你死我活的境地。
这边差役拿了两个火盆过来,为邢中和又生起了两盆石炭。这样邢中和的帐篷之内,熊熊燃烧着三盆石炭,虽然外面寒风呼啸,可是帐篷之内却暖意浓浓,如阳春三月一般宜人。
石炭虽贵,但是邢中和身为五品司天监少监却还是用得起的,平日里在汴梁、还有平日里在别衙内,都是用的石炭取暖。当时地建筑高大广阔,门窗密封性又远不如后日那么好,所以宋人根本不知道石炭会产生一种毒气。
江逐流来自现代,自然明白燃烧煤炭会生成一氧化碳这种有毒地气体。每逢冬日,总要有人死于一氧化碳中毒。因此,江逐流即使是在高大广阔、四处漏风的宋式房屋内,也不轻易用石炭取暖。但是现在,他却要用这一千多年后的生活常识来对付邢中和。试想,这当时这样地情况下,有什么会比一氧化碳中毒杀人更来得神不知鬼不觉呢?
邢中和望着三只熊熊燃烧的石炭火盆来说,心中非常满意:真是太暖和了!但是,即使你江逐流再让我的帐篷内暖和十倍,也无法挽救你的身价性命。只要明日,只要明日邢某人再到下宫去一趟,你江逐流就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邢中和根本没有意识到,他在算计江逐流,江逐流同样在算计他。以他的几十年的任上经验和江逐流来自后世上千年的科学知识来对决,这本来就不是一场公平的斗争。
江逐流从邢中和帐篷内告辞,又来到监工使夏守恩的帐篷内。
夏守恩在帐篷内愁眉苦脸地在帐篷内坐着。真是倒霉啊,当日为何要应下邢中和来干此等差事。本来想是一个光宗耀祖的机会,没有想到却惹上了一身麻烦。这皇陵下宫冒水,夏守恩身为监工使,虽然不必象力主把皇陵下宫改造成地宫的山陵都监雷允恭、司天监少监邢中和那样搭上身家性命,但是毕竟是下宫改造工程的负责人,负有监工之责,这么大的事情出来,岂能一点罪责都不承担?总之,他的仕途就到此为止了。唯一的补救机会就是看看山陵使丁谓和山陵都监雷允恭能不能想出办法,把这件事情给压下去。这样雷允恭和邢中和不用送命,他夏守恩也不用丢官。
在正胡思乱想之间,却听棉帘一响,承事郎江逐流从外面进来了。
“监工使大人,何苦这么愁眉苦脸的?”江逐流微笑着劝解道。
夏守恩暗骂一声,你江逐流在别衙负责钱粮供应,正好把自己择个干净,自然不用愁眉苦脸,但是,你也不要来我这里幸灾乐祸啊!
“承事郎大人,这皇陵下宫冒水,难道你就一点不为先帝山陵忧虑吗?”夏守恩笑里藏刀反问一句。
江逐流连忙道:“监工使大人,你误会了。江舟也是为先帝山陵忧虑啊。只是江舟对山陵修缮所知甚少,帮不上大人什么忙。但是江舟心中又担心大人忧虑过度,愁坏了身体。这皇陵修缮目前全靠大人维持,若是大人病倒了,谁又能来主持这皇陵事务呢?”
夏守恩听了江逐流这话,面色稍霁,不管江逐流说的是真是假,有了这句话,总比没有强啊。在他最苦恼的时候,正需要人来宽慰呢。
夏守恩请江逐流坐下,两个人相对而坐。江逐流又宽慰了夏守恩几句,然后道:“监工使大人,你我聊来聊去都是皇陵之事,徒自增加烦恼。不如你我找一些别的消遣,以暂时忘却这些忧心烦虑的事情。”
夏守恩苦着脸道:“承事郎大人,这里是皇陵之上,既不能让教坊中人过来唱曲,又不能饮酒买醉。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消遣?”
江逐流点头道:“也是!皇陵之上规矩众多,想找些消遣也是不易。”
他沉吟了一下,又说道:“监工使大人,下官虽然是文人出身,但是也粗通技击之术。不如叫上一两个兵丁进来,下官与他们之间演练两路刀法,让大人指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