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逐流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满脑子都是师父张震的话。师父怎么知道丁谓一定会拉拢他?又怎么会肯定刘太后会拉拢他?他现在不过是一介布衣,连芝麻大的小官都不是。朝堂上有那么多大员能吏丁谓和刘太后不拉拢,偏会来拉他这个布衣书生?这无论如何都说不通啊。
仔细想来,师父身上有太多疑点了。他是怎么得到丁谓的奏折的?他身后究竟隐藏了多少人供他驱使?他隐藏起来的实力究竟有多大?他为什么要选中自己做他的徒弟?真的如他所说的那样,将一身所学传授与自己,让自己挽救大宋于大厦将倾,拯救黎民于水深火热吗?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师父为什么不把他的一切都告诉自己,为什么对自己还保留那么多秘密呢?
如果师父对自己撒了谎,他选中自己是另有目的,那么师父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他为什么要选中自己而不是别人去实现他的目的?自己身上究竟有哪一点可以被师父利用的?
江逐流大脑高速运转,偏偏得不出一个合理的答案。即使他推理能力超群,可是现在已知条件太少,还不足以让他推测出张震的真实目的。
冬儿的小手从后面搂住了江逐流:“官人,睡不着吗?你在想什么呢?”
江逐流抚摸着冬儿的小手,柔声道:“冬儿,明天我就要和你分开一段时日了,你舍得不?”
“不舍得!”冬儿紧紧地抱住江逐流的后背:“可是冬儿不舍得又有能怎的?官人天生就是干大事的人,冬儿又怎么能把官人拴在家里呢?只是希望官人无论到什么多远的地方去,都不要忘记,娘和冬儿还在家等你呢!”
“不会!怎么会呢?”江逐流和冬儿十指紧紧相扣,“冬儿舍不得我,我也同样舍不得冬儿。即使我把一切都忘记了,也不会忘记冬儿!”
冬儿用发烫的小脸紧紧贴着江逐流光滑的后背,过了良久,才出言说道:“官人就会哄冬儿开心,冬儿不信。说什么忘记一切都不会忘记冬儿,上次官人来洛阳赶考,回家后不就不记得冬儿了吗?”
江逐流心里有咯噔一下。除了张震的真实意图没有弄清楚之外,还有存在江舟这个破绽。江舟究竟到哪里去了?他究竟会不会回来?他到底是死是活?假如他突然间回来,江逐流又该采取什么样的措施?这一切都是未知因素,江逐流不可掌控。而对于不可掌控的事物,江逐流内心中总是有些担心。
只有把一切都操控在自己手心,这样才是最安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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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迷迷糊糊中醒来,天已经大亮。江逐流梳洗完毕,和江母、冬儿告别,匆匆往码头赶去。从西京洛阳到东京汴梁,乘船经大运河汴渠段顺流而下,一日内就可到达。相比之下,陆路花费时间又长又不舒服。
刚到码头,就看见崔一虎哭丧着脸侯在那里,见江逐流过来,他连忙迎了上去。
“江老二,大事不好了!我那妹妹知道你为我编造假帐的事情,她现在要找你兴师问罪,你说这如何是好?”
江逐流苦笑,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理会假帐不假帐的。
“崔老大,小弟要跟随范仲淹大人到汴京去回番僧。等小弟回来,一定登门向你妹妹负荆请罪,如何?”
崔一虎摇头道:“若是等你回来,恐怕俺的一身好膘也饿成柴火棍了,我妹妹说了,假如不把你找过去,她就不让俺到账房支取银子。”
江逐流诧异道:“她是你妹妹?能做得了你的主?”
崔一虎叹气道:“她连俺的死老爹的主都能做!崔家的生意现在就是由我妹妹全盘打理,我老爹整日里养花遛鸟,不闻不问了!”
正说话间,那边一行人朝码头走来,为首两人正是王曾和范仲淹。
江逐流顾不得崔一虎,整整衣冠,向前迎了过去。
崔一虎见拉不住,眼珠一转,心中道,汴京?看来俺老崔又要出远门了。
王曾拉着江逐流的手,勉励了几句。随后鲁退之、燕赤霞等人也纷纷过来勉励江逐流。昨日术数选拔,除了江逐流,伊洛书院其他学子成绩惨不忍睹,自然入不了范仲淹的法眼。相比之下应天书院、太室书院都有八到十名学子入选,这让鲁退之、燕赤霞等在惭愧之余纷纷对江逐流寄以厚望。伊洛书院的名头,全靠江逐流一人来维持了。
一艘大船缓缓停靠在码头,范仲淹拱手和王曾、鲁退之等人作别。江逐流和昨日副主考一起跟随范仲淹上了大船。
大船分上下两层,能容纳五六十人,气派豪华、装饰精美。船上已经有二十多人在等候,范仲淹向江逐流介绍说,这些人中有一些是应天书院和太室书院的术数老师,剩下的一些,则是从应天书院和太室书院选拔上来的学子。
除此之外,汴京那边还有一些国子监的算学博士和算学教授,这些博士和教授将和范仲淹此次选拔上的人一起和西平王李德明派来的国师阿布杜进行论战。
好大的阵仗!江逐流心道,这真是集大宋之国力,建不世之奇功!看来这场论战朝廷是志在必得,不给李德明以任何可乘之机。
几十个术数奇才集中在一起煞是热闹,大家互相争论着术数疑难,并且明显分成两派,一派是应天书院,另一派则是太室书院。至于江逐流,人单势孤,大家自动忽略他的存在。
江逐流迈步走上二楼,向两边望去,只见千帆竞渡、百舸争流,好一派繁华的水运景象。可惜两百年后随着北宋覆灭,王室南迁,这条繁忙的汴渠终于被废弃,逐渐的被泥沙淤塞乃至最终从地表上消失称为人们记忆中的一条河流。
江逐流贪婪地望着窗外繁忙地河流,胸中大生今夕何夕之感。
“逐流贤弟,在想些什么?”
范仲淹不知道何时脱下官袍换上一身青色儒装,在江逐流身旁凭窗而立。
“校理大人!”江逐流连忙作揖。
“呵呵,逐流贤弟,范某一身便装,此时只有仲淹,哪里有什么校理大人?”范仲淹微笑说道。
恭敬不如从命,江逐流本是洒脱的现代人,又怎么会拘泥于古代的官场俗礼呢。
“希文兄,江舟方才见窗外千帆竞渡,百舸争流,恍惚间还以为回到了大唐盛世,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千。”
范仲淹目光一热,望向船外,仿佛看到大唐天威远播,万国来朝的盛世景象,又联想到宋室的积弱,一时间仿佛是痴了。
初冬时分,运河之上北风猎猎,范仲淹青衣飘飘,花白头发迎风乱舞。呆了半日,他忽然以手击棂,高声吟道:“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
江逐流也豪兴大发,接口吟道:“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逐流贤弟,你也有上阵杀敌之志乎?”范仲淹望着江逐流。
江逐流接口道:“古人云,位卑却未敢忘忧国。古人尚且如此,况江舟乎?当其时也,蛮兵东视,辽骑南顾,身为大宋男儿,不思报国,又当何为?”
“好一个位卑未敢忘忧国!”范仲淹本是性情中人,此时被江逐流一说竟然也热血沸腾,“若我大宋男儿都有逐流贤弟一般的胸襟抱负,何愁羌胡不灭哉!”
话说到半途,范仲淹忽然又想起,“逐流贤弟,这句‘位卑未敢忘忧国’是哪位古人说的?怎么仲淹从没有听说过呢?”
江逐流暗吐舌头。情绪激动之下他又剽窃了陆放翁的名句,好在他加了一句古人云。可坏也坏在这句古人云了,这古人究竟该是哪个呢?
“嗯,这句话乃江舟听家师所说,至于是哪位古人,当时江舟年幼,也记不大清楚了。”江舟信口胡呲。
范仲淹悠然神往。
“尊师不但是术数大师,而且对古人诗文也这般谙熟,此等神仙一般的人物,仲淹竟然无缘得见!”言语中甚是可惜。
这一日里范仲淹和江逐流几乎没有分开过,他和江逐流讨论着北宋时局,被江逐流不断冒出的新颖观点所吸引。他不见得就赞同江逐流的某些观点,但是他认为江逐流这些观点给了他很大启发。
奇才!难得的奇才!范仲淹见识过富弼、欧阳修的才学本来就引以为奇,此时他们俩和眼前的江舟比起来,几乎是萤火之光于之皓月一般。有了江逐流,范仲淹几乎可以忽视任何青年才俊的存在。
范仲淹打定了主意,这次无论江逐流在和番邦和尚的论战中表现究竟如何,他都要想办法把江逐流引荐给仁宗皇帝。虽然在范仲淹看来,江逐流的某些观点未免失之偏颇,但是范仲淹相信,只要假以时日,他一定会把江逐流这些过于偏激的观点改过来。年轻人嘛,本来就是锐气过剩,只要稍加磨砺,必然是一块上好美玉。
楼船顺流直下,快逾奔马,早上从西京洛阳出发,到了傍晚时分,已经到了东京汴梁城外。
楼船在西北水门码头靠岸。江逐流随范仲淹踏上码头,抬头望去,巍峨的东京城墙已在眼前,透过水门的巨大的木栅栏望去,汴京城内已经是华灯初上,人流如织,那繁华景象,甚至比西京洛阳还要胜过七分。
江逐流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西域番僧阿布杜,你可准备好了吗?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