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二白帐白袍,在点缀着殉丽花朵的原野上纵马狂奔黑色大氅随风狂舞,不时露出紧系背后的两把横刀。
在他的身后,方小儿一袭黑袍,长发拨散,削瘦身躯随着奔腾健马上下起伏,嘴里不时发出厉叱之声,手中马鞭更是在空中“啪啪。”作响,一张犹带几分稚气的脸庞上写满了焦虑和不安。
当日如愿以偿回到河北,回到高鸡泊这个“家。”之后,就如想像中的一样,受到了英雄般的欢迎,但很快,高士达和窦建德等义军首领对他们的态度就转变了,高士达把谢庆和几个随其一起回来的兄弟囚禁了起来,窦建德还算是顾念几分兄弟之情,把乔二和方小儿等几个人禁足于老营,置于自己的“保护。”之下。高士达对窦建德的“袒护。”大为不满,甚至为此与窦建德发生了激烈口角。谢庆也罢,乔二也罢,对其中的缘由心知肚明,即便是少不更事的方小儿也隐约猜到了原因,只是无法宣之于口罢了。
谁也不怨,只能怨自己的命不好。想像一下,河北叛逆被抓了,被流放到西陲戍边,活下来的可能性有多大?就算在边疆杀虏立功了,活下来了,回家的可能性又有多大?现在他们不但顺利回家了,而且之前还曾一跃飞天做了帝国的禁兵,一只脚已经踏进了仕途,人生的命运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但匪夷所思的是,他们竟然放弃了过去连做梦都不敢想的而且是已经到手的利益,请问谁相信?既然大家都不相信,那么就要思量他们回来的原因了。如果以恶意去揣测他们的动机,那也很简单,他们背叛了义军,卖身求荣,这次回来的目的是做“内间””要欺骗和出卖义军”配合西北人剿杀义军。
没有证据没关系”只要掌权者产生了怀疑,不再信任他们,那么他们的厄运也就来临了。
在今日帝国复杂局势下,事情就是这样的顺理成章而又不可思议,这由不得那些日夜思念家乡的河北人,也由不得河北义军的首领们。人都要生存,一旦生存面临威胁,那么忠诚和信任也就成了奢侈,兄弟手足拔刀相见、反目成仇也就不以为奇。
乔二和方小儿几人被困老营期间,也曾动摇过自己的信念”但对家园的热爱超过了一切,即便死,也要死在这片生养自己的土地上。
义军首领不信任他们,那是因为利益至上,而义军里那些曾与他们生死与共的兄弟却一如既往的信任他们,利用一切机会给他们传递讯息,正因为如此,他们知道龙卫统到了白沟,到了平原郡,并迫于形势向豆子岗义军联军发起了攻击。
在河北人的眼里”这是一场没有任何悬念的战斗,但乔二和方小儿曾在天马戍亲眼目睹伽蓝的神勇”曾在紫云天目睹西北人的彪悍,曾在菩提寺亲身经历了一场血腥厮杀,他们知道龙卫统的实力,更知道义军的武力。如果正面对决,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但问题是,河北任何一路义军都不会把自己有限的实力拿来与西北人誓死相搏,更不会抱着以命搏命的决心与西北人进行一场同归于尽的厮杀,而西北人却没有退路”非死即生,唯有舍生忘死一往无前方能杀出一条血路,所以,激战的结果,极有可能是西北人创造奇迹。
乔二和方小儿等人盼望着奇迹的出现。当初在西土那等艰苦的生存环境里,伽蓝曾带着他们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的奇迹,今天”在河北,他们相信伽蓝和西北人同样能创造奇迹。唯有伽蓝创造了奇迹,扭转了河北局势,他们的命运才能再一次发生改变。
他们期待着”甚至祈祷着,突然间”他们接到了窦建德的书信。窦建德叫他们快马加鞭,以最快速度赶赴驻扎在白沟岸边的义军大营。
乔二始终保持沉默,尤其“禁足。”之后,尤其知道谢庆等人被高士达囚禁之后,尤其方小儿在他耳边念叨着高泰、西门辰等人在豆子岗不知近况如何的时候,他就愈发的忧伤,再一次恢复到当初那副病恹恹的“虚弱。”之态。
方小儿短短的人生可谓精彩纷呈,不断的遭遇剧变,而这种“剧变。”让他飞快成长,让他的心智不断成熟,早已超越了他的生理年龄。
这一路上,他数次想与乔二交谈,想把他的猜想说出来,但最终他都忍住了。乔二的沉默告诉他一件事,不管即将来临的变化是否对他们有利,他们在义军里的生存都将步履维艰,一个得不到首领信任的义军战士,是绝无可能安然无恙地活下去。
必须做出改变,不管是自己还是乔二,还有那些从西北回来的兄弟,都必须做出一个艰难的选择,是为信念活着,还是为理想活着,是为被无情现实打碎的鲜血林漓的忠诚活着,还是为利益活着,为自己的利益活着。
方小儿在马背上起伏着,长发在风中吹拂着,汗水不停地流徜着,心潮剧烈地波动,思绪就如汪洋中的一条小船,在汹涌的波待中挣扎着,渐渐的,他在黑暗和迷雾中看到一点亮光,那点亮光指引着他的方向,但朦朦胧脆,难觅其踪。
清河窦氏是河北的三流世家。
窦氏的历史可以追湖到西汉早期的窦太后。窦太后是汉文帝的皇后,汉景帝的母亲,汉武帝的祖母。文景之治和汉武大帝的崛起,造就了窦太后的显赫声名。窦太后是河北衡水东面的观津人,而自她之后的窦氏,在东西两汉都是荣宠至极的皇亲国戚,窦氏也就此形成了河北(清河)、河南(洛阳)和关中(长安)三大郡望。自汉之后,窦氏衰落,不过它与大汉国姓刘氏一样,凭借经学和财富,代代传承,虽然在南北朝的历史上没有出现什么名扬史册的人物,但依日是中土的古老世家之一。
关陇虏姓贵族中也有窦氏,但这个窦氏源自鲜卑大姓纯豆陵,鲜卑汉化时纯豆陵氏改为窦氏,虏姓窦氏与汉姓窦氏是没有半分关系。
窦建德出自清河窦氏。他与刘霸道的人生经历很相似”都是河北地方豪望”因为在仕途上没有出头之日,于是转而寻求财富,广交天下豪杰,巩固地方势力。一旦时机来临,便毅然举旗,行争霸天下之大业。窦建德以“然诺仗义、乐善好施。”著称,人称“长乐公””故他的军队就叫长乐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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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军的大营现驻于白沟岸边,隔运河相望之地,就是平原郡的长河县。帝国巡察使团的船队则位于下游几里外。窦建德把军队驻扎于此”虎视眈眈,不但是对巡察使团的公然蔑视和挑衅,更是对平原战场形成了威慑,有力策应了平原战场上的豆子岗义军联军。
乔二和方小儿飞马赶到辕门外。窦建德派人来接。两人大步流星,急匆匆进入军中大帐。
迎出帐外的是位三十多岁的魁梧大汉,白袍长须,稳健中透出一股刚毅之气。他就是长乐军的副统帅王伏宝,出自清河王氏。清河王氏在河北属于末流世家,而王伏宝又是庶出旁支,因此也就是一地方豪强。此人与窦建德自小相识”义结金兰,是窦建德最为信任的兄弟之一。
乔二与其年岁相仿”当年之所以能与窦建德、王伏宝、孙安祖等人结交,是因为他是久走河北水路的私盐大盗,手下有一帮兄弟,双方联手,可以获取更大利益。窦建德举旗后,乔二依日奔走水路为义军筹措军资。当时清河郡有两股最大的义军,一个是高士达和窦建德,他们盘驻于白沟以北的高鸡泊,一个是张金称张金树兄弟”在白沟以南活动。双方在利益上产生冲突,乔二首当其冲遭到“攻击””而把他卖给官军的正是张金称。也正因为这些缘由,窦建德和王伏宝对乔二产生怀疑后,并没有立即下手,而是犹豫观望了几天,结果河北局势突然风起云涌”骤然失控。
“刘霸道死了。”。
王伏宝语出惊人。乔二和方小儿呆住了,不敢置信地望着王伏宝。刘霸道死了?河北第一个揭竿而起,豆子岗实力最强的阿舅义军的统帅,死了?
“阿舅军在将陵城外突遭袭击”损失惨重。”。
停了片刻,王伏宝再爆惊人消息。
“杜彦冰和王瑞也死了。德军在撤往豆子岗的途中行动迟缓”结果被西北人追上,遭到猛烈攻杀,几乎全军覆没,其残兵被郝孝德和刘黑目所收。”。
“其他各路义军呢?”。
乔二脸色难看,语气郁愤,情绪十分复杂,说不出的百般滋味齐涌心头。伽蓝神勇,西北人彪悍,冥冥中还有天神的庇佑,河北人这下遭殃了。
“各路义军一夜间全部撤回了豆子岗。阿舅军因为溃不成军,难以支撑,李德逸迫不得已,只好率残余阿舅军归附了燕军,附翼攀鳞于格谦和高开道……”王伏宝黯然摇头,“阿舅军完了,再无东山再起之可能。如今的豆子岗,是格谦和高开道的豆子岗,刘霸道已经成为过去。”。
三人无语相对。方小儿心中的怨愤突然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悲哀和无奈,还有一种免死狐悲的凄凉感。
豆子岗的义军规模远大于高鸡泊,而且这次刘霸道还得到了齐郡王薄的支援,得到了郝孝德、刘黑句、杜彦冰和王瑞四位平原义军首领的鼎力相助,谁知竟然如此不堪一击,败得如此之惨。这个消息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以伽蓝和西北人的实力,就算奇袭成功,就算打赢了,也不会获得如此惊人的战果。唯一的解释只有一个,义军因为各怀鬼胎各自为战,自乱阵脚了,而在败退豆子岗的途中,又开始了自相残杀,实力得以保存者更是乘机吞并伤残弱小,借机壮大自己。
刘霸道到底死在谁的手上?杜彦冰和王瑞又是死在谁的手上?到底是哪些人成就了伽蓝的奇迹和西北人的神话,导致河北局势瞬间逆转?
豆子岗现在是格谦和高开道的了,而平原郡的两路义军现在只剩下郝孝德和刘黑目的平原军,谁是受益者,谁就是最大的怀疑对象。
然而,怀疑有什么用?现在的当务之急,是高鸡泊的各路义军,如何阻挡西北人的强悍攻击了。